叶舟点点头,站直身体:“要不要吃冰淇淋呀?”
“嗯嗯,吃。”
冰箱门打开,冷藏里赫然码放着整齐的冰淇淋盒,林林总总各种口味,包装得花里胡哨,叶舟挑了两盒朗姆葡萄口味的,又把中岛上那半瓶气泡水放进垃圾桶,出来后发现,顾牧尘正背对着自己打电话。
他还坐在轮椅上呢,脊背依然挺得很直,轻声地沟通工作上的一些事。
叶舟看了他一会。
是能从专注的工作中获得乐趣的人,也会认真亲自照料露台的花,会注意到角落里雨后新生的湿润蘑菇,也会为喝醉的小鸟而笑弯漂亮的眼。
是很好,很优秀的人呢。
电话挂了,顾牧尘有点疲惫地捏了下眉心,就看到叶舟递过来碗冰淇淋。
已经打开了包装,朗姆酒口味,有碎碎的葡萄粒和巴旦木。
“品位不错,”他接过舀了一口,“这个味道最好吃。”
“冰淇淋和气泡水……很容易发胖和肚子疼的,”叶舟转动着手中的的小碗,“得吃点热的呀。”
顾牧尘懒懒地继续吃,浓郁的奶味伴随着微微的朗姆酒香,他满足地眯起眼睛:“胖什么,我每天都晨跑……哎,突然忘记一件事!”
他猛地一抬头:“刚刚在医院,怎么忘记检查你的智齿呢,校医院不是拍不了片吗?”
叶舟愣愣的:“啊……对,智齿还没看。”
“你回学校吧,”顾牧尘无意间下着逐客令,“再发炎高烧就不是好玩的了,今天也麻烦你了,陪我折腾这么久。”
是啊,今天可够戏剧化的,好好地去寺庙烧香祈福,却瘸着脚回来,折腾到此刻已经是下午两三点了,还没来得及吃饭,顾牧尘又舀了口冰淇淋:“稍等下,阿姨再过来做饭太晚了,我点个外卖,吃完后让司机送你回去。”
叶舟也没拒绝,很乖地点点头:“好。”
“那哥哥你也要注意,脚一定不能用力哦,”他笑眯眯的,“我过几天来看你。”
“嗯嗯……喜欢吃什么,”顾牧尘不经常点外卖,宁愿自己拌个沙拉,“附近有一家不错的意面,你吃吗?”
“都好!不过哥哥,我能先借浴室洗个澡吗,刚刚出了一身汗。”
“自己去,又不是没在这住过。”
叶舟放下冰淇淋去客卧了,顾牧尘继续看外卖页面,但滑动屏幕的手突然被来电显示打断,他面对那个熟悉的名字,迟疑了两秒钟,还是点开了接通。
“小尘,你扭着脚了?”司徒静的声音响起,还是和以前一样,很温和平稳,让人能想象出来他那粉色莲花头像,每日坚持的打坐,以及手腕上缠着的佛珠。
顾牧尘有点头大:“还好,稍微扭了下。”
“别嫌人家张院长多嘴,”司徒静在那边笑,“是我那个刚认回来的便宜弟弟做体检,碰见你了,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跟我提了句……怎么回事,还拍片子了,骨头没问题吧?”
草,明知故问。
刚不是说和张院长联系过吗,这会问个毛啊。
顾牧尘撑着脑袋:“真没事,就是崴住,稍微有点肿……我妈妈是没回来……对,得等到下个月,哎呀我知道的,都安排好了!”
对面还在絮叨说着,顾牧尘那双眉毛轻轻拧着,带着点苦恼似的叹了口气。
“说了真不用,我没那么矫情……什么?”
一阵安静的沉默。
顾牧尘用很尴尬僵硬的姿势注视着手机,缓慢地眨了两下眼后,悠扬的门铃响了。
客卧那里传来隐约的水声,顾牧尘放弃挣扎,还是转动轮椅过去开门。
暗棕色的大门朝后打开,司徒静抱着一大束香槟玫瑰,那么大块头的男人,却满脸通红。
顾牧尘的喉结轻轻吞咽了一下。
好尴尬。
简直想死。
“我、我就来看看你……”司徒静眼神乱瞟,“阿姨她们不是还没回来吗,就……”
他突然闭嘴了,睁大眼睛朝后面看去。
顾牧尘也跟着转过身。
叶舟上半身裸着,腰间系了条白色的浴巾,头发湿漉漉地往上翘,漂亮而不过分夸张的肌肉上还有着微微的水珠,手上拿了瓶沐浴露,软着嗓音:“哥哥,这个怎么打开呀,我不会。”
他揉着长睫毛的眼睛,擦去脸颊上的水,目光清亮得几乎透明,才发现门口凝固的两人似的,有些惊讶:“呀,这是那个……酒吧里的哥哥?”
司徒静顿了顿,还是没忍住:“你怎么在这里?”
“张院长说有人陪你去医院,”他低头看顾牧尘,“我以为是你的司机……”
“没错呀,”叶舟认真地眨着眼,“我开车带哥哥回来的,哈哈当然是临时司机呀。”
他语调轻快,完全没意识到场面的尴尬微妙,小步走来,在顾牧尘前面俯着身子:“我不会开这个泵头,以前屋里也不是这个牌子啊。”
顾牧尘没动弹。
这个角度正对着的,是叶舟的胸膛。
刚从浴室里出来的,还带着水珠的,白皙的胸膛。
由于动作而稍微有点挤压,原本线条优美的肌肉微微聚拢……就,挺饱满的。
谢谢,顾牧尘这次没有装死,而是直接假死。
叶舟还在鼓捣那包装精巧的泵头,不知是碰到了哪里,白色泡沫喷涌而出,弄了他大半个手掌。
“原来是这样,”他抬起头自言自语,“那我继续去洗澡了……哎,酒吧哥哥你怎么不进来呀,还在门口站着干什么呀?”
香槟玫瑰后面是有些煞白的脸,司徒静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声线:“小尘,他怎么在这里?”
没声音。
顾牧尘还假死着呢。
司徒静深呼吸一口,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谢谢你照顾小尘了,等会我叫人送你回去。”
带着纹身的手放在了轮椅把手上,司徒静上前一步:“他交给我来照顾就好。”
“是吗,”叶舟笑眯眯的样子,“那麻烦你了,哥哥回来刚吃了冰淇淋,还没洗澡,医生交代了要小心不能碰到脚踝,得有人帮着别滑到,你带他洗澡的时候要注意点呀。”
等等。
顾牧尘活过来了。
他猛然抬头,听到叶舟很轻快地继续说着。
“我收拾完回学校,就剩你们两个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呀!”
就剩你们两个了。
你们两个。
他,和刚对自己表白过的司徒静。
草。
“别了吧静儿……”顾牧尘结结巴巴地,“你留下的话,不怎么方便。”
司徒静几乎屏住了呼吸:“你能告诉我,怎么个不方便吗?”
出于本能,顾牧尘一把抓住叶舟的手腕,上面的水渍干了,带着很舒服的微微凉意。
安静到令人心悸的沉默中,顾牧尘的睫毛快速眨动几下,孤注一掷般闭上眼:“我男朋友在这里……不太方便。”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叶舟的手反过来,牢牢地握住了顾牧尘的手,十指相扣。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有一个刹那。
“咔哒”一声,门很轻地关上了。
香槟色的玫瑰和人一起消失。
顾牧尘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这次抽回手指的时候没有任何阻力,屋里一时有些安静,他知道司徒静不会在外面乱说,但还是有些心烦,不想对叶舟过多解释,反正上午自己也帮了对方同样的忙,谁都不亏。
“哥哥,他喜欢你吗?”
顾牧尘不兜圈子,干脆很直白地张口:“是。”
“哦,”叶舟的声音拉长,很欠扁地下定义,“我明白了,你不喜欢他。”
顾牧尘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他:“不是,只是我不想谈恋爱,这玩意太无聊。”
朗姆葡萄冰淇淋还没化,嘴唇上似乎还残留有牛奶的味道,甜蜜又黏腻,无论是结束在盛夏里漫长的暗恋,还是亲眼见到的身边情侣反复的流连,都让顾牧尘对爱情本能地有些排斥,他也说不上来原因,只觉得没到这一步,实在想象不出来自己和另外一个人接吻的模样。
想想就尴尬。
妈的,跟叶舟刚刚的牵手也好尴尬。
“行了,”顾牧尘转动轮椅,“今天就当是互帮互助,合作愉快……哎?”
脸颊上被涂了点轻绵的凉意,罪魁祸首迅速后退,笑得露出只小虎牙,刚刚被不熟练的泵头挤了一手的沫,居然全抹到了顾牧尘脸上。
“啊哈哈哈,”叶舟笑得很大声,“原来哥哥被人追的时候,会脸红哎!”
顾牧尘震怒:“我没有脸红!”
可叶舟还在笑,笑得几乎要弯下腰,如果不是顾牧尘这会儿坐着轮椅,真想跳起来打他脑壳。
“滚去洗你的澡,”他抽出湿巾把脸上的泡沫擦了,“再笑我揍你!”
客卧的浴室重新响起水声,顾牧尘在外卖软件上下了单,等待披萨和奶油意面的到来,叶舟很快洗好了澡,穿着睡衣清清爽爽地跑过来。
“哥哥,你要洗澡吗?”
这就是个问题了。
似乎需要别人的帮忙。
但其实也还好,主要是受伤的左脚不能落地,因此就要小心别在浴室里滑到,除此以外,一个人是完全可以搞定的,在山上和医院都折腾了一圈,又出了点微微的汗,下午的阳光晒得正好,花房里的重瓣百合都稍微有点蔫吧,顾牧尘犹豫了下:“好。”
叶舟特别自然地上前:“那我帮你。”
原本是轮椅拐杖二选一,可顾牧尘实在是嫌弃拐杖那玩意,坚持只坐在轮椅上行动,这会儿终于尝到苦果,单腿蹦着也太不平衡,非得有个能撑住自己的才行。
叶舟提前在浴室放水,顾牧尘抓紧时间把那剩下的半盒冰淇淋吃完,水放好了,叶舟拿着个厚厚的毛巾出来,在顾牧尘面前低下头。
这个姿势和刚刚那会,说自己不会用泵头时一模一样。
顾牧尘抿着嘴瞪他:“你干什么?”
“给你的脚包一下,”叶舟已经半跪下来,轻轻地抬起那扭伤的左脚,放在自己膝盖,“尽量还是不能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