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无数的新消息从通知栏那里蹦了出来。
他慢条斯理地一个个点开,首先是工作上的,因为提前交代过,真正内部人员都有心理准备和应对措施,所以急吼吼找他的并不多,基本都是向他汇报目前的事件进程。
然后是顾红娟的,言简意赅,说她和乐意趁着秋高气爽出去旅游,半个月再回来。
最后则是乱七八糟的各种询问,说什么的都有。
顾牧尘看了一圈,又点开司徒静的对话栏,想了想,决定道个歉。
人家担忧不无道理,他却直接莽上去询问,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总觉得要老老实实向朋友坦白,否则也有所愧疚,电话拨通,响了好几声却没人接,在即将挂断的时候终于接通,但对面的声音却不是司徒静,而是另一道带着磁性的低沉男声。
“喂……”顾牧尘笑着,“司徒伯伯。”
“小尘啊,”那边也在笑,“今天怎么搞得,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特意想登门拜访,物业那边却连话都不肯传,不够意思啊。”
顾牧尘坐直身子,捞起那个独角兽抱怀里:“抱歉,今天是有点忙耽误住了,您找我有事吗?”
司徒仲文的声音很爽朗,和他这个人一样,似乎永远都游刃有余:“有,不直接兜圈子了,各退一步,别把事情搞得太大。”
顾牧尘毫不犹豫:“我也在愁呢,没想到王开胜的家人直接冲到宴会厅,还被媒体拍个正着……司徒伯伯,您见识广,这接下来该怎么处理才好啊。”
说罢又叹口气,语气那叫一个真诚。
司徒仲文沉默片刻:“小尘,这事一开始是伯伯不对,但你和小静多年朋友,总不能真闹到这个地步。”
“可接下来,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顾牧尘的声音很轻:“司徒伯伯……晚了。”
生意场上难免有龃龉,这种没关系不会往心里去,但若是有人生了别的心思,就不是能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在合理范围内适当避税,也是种手段,利用慈善来追名逐利,也可以理解,顾牧尘向来看得很开,只要你愿意做,落到实处,那么论人论迹不论心,都应当值得歌颂表扬。
那么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
当他明明有婚约却到处沾花惹草时,顾红娟就皱着眉头说这人薄情寡义,可世人只说他风流,似乎身为男人,能够拥有足够数量的性伴侣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甚至在茶余饭后提起,会被人促狭笑着,赞一句,司徒家的这个接班人,真有福气。
后来有次,顾牧尘问自己的妈妈,为什么司徒伯伯有那么多老婆,而他却没有爸爸呢。
“每个人都有爸爸妈妈,”顾红娟正戴着眼镜学英语,她年轻时拼得太厉害,很少有和儿子这样聊天的时候,终于放下手头的工作看过来,“但不是所有人都配当父母的。”
“我现在也不是一个好妈妈,但我爱你,”她把儿子抱在膝头,“姥爷也爱你,而这个世界上的家庭模式有很多,你看小静家里虽然有爸爸,但他只和妈妈生活,有的人只有爸爸,妈妈早早离开,有些孩子,同时拥有两个妈妈,或者两个爸爸,也可能有些孩子,虽然有爸爸妈妈,但是彼此的肤色人种,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顾牧尘歪着头,认真地听对方说话。
“小尘听懂了吗?”
“没有——”
小奶音拉得很长。
“就是说,这个世界是像你的……万花筒!小尘有没有玩过万花筒?”
“嗯,亮亮的,好看的。”
顾红娟揉着儿子柔软的黑发:“就是说,这个世界就像万花筒一样,有很多漂亮的颜色,你没有和爸爸一起生活,小静的爸爸却有很多个老婆,大家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如果有遗憾也很正常,等小尘慢慢长大,会发现,生活中还有很多,比没有爸爸更令人难过的事呢。”
小孩眨着眼睛,听得有点愣。
“但是你也会获得很多属于自己的快乐,都是独一无二的,更重要的是,妈妈和姥爷都很爱你,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尘。”
她亲了儿子软软的脸蛋一口。
“也是我们最喜欢的,宝贝。”
所以,他曾经被家人叫过这个亲昵的称呼,只是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忘却,他慢慢长大,被养得很好,长成了一个松弛快乐,内心富足的人。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拥有了很多的爱。
司徒仲文似乎没有预料到顾牧尘会这样讲,明显地怔忪许久,才略带怒意:“你真的不想把事情解决吗?”
“伯伯,”顾牧尘很平静,“我说过,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了。”
自有法律进行评判。
如果不是司徒仲文太贪心,急着填补自己账目上的窟窿,那么事情真的不会演变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先是利用王开胜,明面上是这个目光短浅的人想行偷盗之事,其实真正是要抓顾牧尘的小辫子——他不信查不出一点能被拿捏的把柄,结果发现,这人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天天除了上班就是照料花草,偶尔再去厨房捣鼓形色诡异的菜品。
最重要的是,这人居然还很乐在其中!
简直有病。
后来盯梢莫名其妙被破坏大半,司徒仲文没太在意,为着山雨欲来的断裂资金链而焦头烂额,此时的他仍不认为是自己太过贪心,男人嘛,有点野心怎么了,就应该大刀阔斧地干,那些谨小慎微的在他眼里,和女人有什么两样。
他依然玩女人,生下孩子就给钱养着,骨子里还是有繁殖欲的,司徒仲文向来不掩饰自己的这个想法。
“我是传统男人,”他这样笑道,“多子多福嘛。”
可子女们并未真正给他带来多大的福,反而互相争咬,斗得不亦乐乎,但这也无所谓,司徒仲文不在意,一方面的原因是他把钱盯得很紧,对于子女的不过指头缝里漏出来点,洒洒水的小恩小惠,另一方面则是他认为,能这样厮杀出来的,才是最有本事,能继承他衣钵的儿子。
他还优雅着,处理一切棘手的问题。
在太阳花里特意动了手脚,提前交代好酒店的安保,有意在众目睽睽下放王开胜的妻子过去闹事,这样底层的穷苦人家,哪儿还有愿意出头的亲戚,不都是他安排的吗,而那缠绵病榻多年的女人,是怎样凭借着惊人的毅力走到现场,并不是他关心的问题。
他关心的是,媒体有没有拍到那张形同枯槁的脸。
可怜死了呢。
出乎意料的是,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他的控制。
太阳花的确被推倒了大庭广众之下,引发激荡的社会讨论话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可随着监管机构的介入,公权的督查,那些安插好的灰色地带却消失不见,似乎被人不知不觉间悄然洗刷,不,不应该是这样的,顾牧尘最近不是和一个年轻大学生打得火热,谈恋爱后连加班都不再热衷了吗,他虽然是太阳花的创办者,但对最基层的运作有那么熟悉吗,他又不可能真的夜以继日地在里面当过志愿者!
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无数繁杂的信息中,也有个格外令他惊讶的,就是那位大学生,居然是他的一个儿子。
但眼下,司徒仲文还是顾不上这个。
因为可怕的是,由于这大张旗鼓的动静,导致类似的基金会都被推上风口浪尖,太阳花干净得不可思议,却把他的幸福之光牵扯其中,甚至有可能动摇他真正的根基,此时再给舆论降温已经有点晚了,司徒仲文慌不择路,终于低下头来联系顾牧尘,试图结束这一切。
“小尘,伯伯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暗淡,顾牧尘看那愈加明亮的繁星,还是有些怅然:“抱歉。”
这次,那边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行,”司徒仲文突然笑了起来,“小尘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伯伯也要恭喜你,听说最近还开始谈恋爱了,对吗?”
秋季的晚风温柔地鼓起窗帘,吹动顾牧尘的额发,早上洗澡的时候叶舟帮他用吹风机吹干,又由于睡觉的不老实,此刻有些乱糟糟地上翘,显得他有种懵懂的稚气。
“是啊,”顾牧尘很平静,“谢谢伯伯关心。”
司徒仲文嗤笑了一声:“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啊,”仿佛晚风也吹动着心间,泛起甜蜜又酸涩的波澜,顾牧尘终于有了情绪上外露的涟漪。
“他……也是我的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顾牧尘之前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快就习惯了亲吻。
醒来刚见面要碰碰脸颊,去花房浇个水要亲一口,连他主动喝了杯热牛奶,都要被叶舟先夸赞一句,再捧着脸很温柔地吻上他的嘴唇。
他被亲得脑海一片空白,里面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本能地遵循自己的反应喘气,不自觉地微微战栗。
感觉还不赖。
叶舟的手揽着他的腰,在他的耳垂边低笑:“哥哥,你真的好可爱。”
顾牧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睫毛湿润,眸子里水汽盈盈地看着对方。
叶舟顿了顿,没敢再继续看这个眼神,而是把目光转向别处:“我发现了,你接吻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用手抓住我的肩膀……好乖。”
他还没学会主动迎合或者求饶,叶舟在这方面又有点出人意料的强势,所以当呼吸都顾不上来的时候,也只会傻傻地把两只手搭在对方肩上,软乎乎的。
当然,再过分一点的时候,就不是搭着,而是手指猛然蜷曲,把衣料抓出褶皱。
不是没有差点擦枪走火的时候。
都是正值最好年纪,初次踏足恋爱的领地,又是在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家里,窗帘缝里折射过来的光线都震颤着暧昧,气喘吁吁又很快分开,相视一眼又都红了脸。
“我去洗手间……”
“我去倒一下垃圾……”
冰凉的水扑在滚烫的脸上,又顺着清晰的线条流入锁骨前方的凹陷,顾牧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哑然失笑,哪儿有什么垃圾可倒,早上刚刚清理过,而自己都这个年纪,怎么还能这样狼狈地扭头就跑。
算了,谁也不说谁,都挺丢人。
“想好接下来的安排了吗,”叶舟端着盘切好的黄桃过来,此刻正值黄昏,书房里的光线泛着柔和的橘红,“休息下眼睛,好不好?”
顾牧尘还盯着电脑屏幕,直接张嘴,果然就接到了递过来的一口鲜甜。
“再等两天,司徒仲文已经被带走调查了……”饱满的黄桃沁出清凉的汁水,稍微有点濡湿红润的唇,顾牧尘抽出张纸巾,还没擦呢,又被捏着下巴转过脸亲了一口。
“靠,”嘴唇都被吮到发麻,顾牧尘略微往后躲了躲,“能不能……节制一点。”
刚谈恋爱就要亲嘴,那结婚了岂不是要上床?
太过分了。
他被自己脑海里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逗笑,拍了拍叶舟的脸:“行了,说正经的,这次针对司徒仲文的调查,好像比我想象中要更加严重,怎么回事?”
“嗯,”叶舟很坦然,抿了下唇上沾染的一点黄桃的甜,“我送出了点证据。”
顾牧尘靠在椅背上,仰头看他:“是和你妈妈有关吗?”
他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叶舟,就是在医院载满梧桐树的角落,当时的男孩,有着野兽一般凶狠阴郁的眼神,浑身都竖起了生人勿近的刺,眼睛被恨意染到通红,却又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我妈妈的车祸,是他干的。”
橘色的暖黄光线变得颜色更重,叶舟手撑着书桌,语气平静:“妈妈不会说话也听不到声音,所以,有些事他可能就没避着。”
快乐的哑女踩在乌篷船上,划着长长的浆飘向下游,碧色的水波荡漾,红嘴鸟掠过湛蓝的天空,她无声地唱着歌,顺手摘下一颗沉甸甸的莲蓬。
是怎么相遇的呢。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和咒骂声,她懵懵懂懂被人转着圈抱在怀里——听不见,但也足够明白是差点被车撞到,她扬起懵懂的眼睛,看到一个冲自己微笑的男人。
她乖乖地向人鞠躬道谢,站直身子,努力辨认着男人嘴唇的蠕动,然后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
“怪不得,”男人优雅地笑了,声音低沉而磁性,“真可惜了。”
带着凉意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最终停留在那小小的耳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