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我没有未雨绸缪?”周肆对上秦襄的眼睛,透露出的自信是来源于十几年深藏的底蕴。
“大当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想来我也投诚良久,算是再衷心不过,那深山之中到底藏了什么,是不是可以展露一二。”深山是现今秦襄都未曾涉猎过的地界,便是寨子里的弟兄,不在山里待上一定年岁,也不叫换去深山巡逻。
黑熊寨内巡逻队的汉子,一问多是近些年上山的,更远一些的老人如今寨子不见几个,老当家当初离开带走了小部分,还有大部分呢?
唯一的答案,便是深山,此前秦襄也不是没有猜测过山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甚至也旁敲侧击从郑铁那儿打听了一些消息。
基本可以确定,深山有矿,巡逻队用的轻甲都是从深山而来,若无铁矿煤矿,这些东西总不会是凭空变出来的。
且寨子铁器从不缺少,甚至可以说奢侈,例如农户种地用的农具,皆是精铁打造,甚至还有多的运到山下买卖租赁。
厨房烧菜做饭,都用的顶好的铁锅,冬日大寒,给分发的是上好的无烟碳,如此种种,要是没有来源,那他当真要信大当家有神仙手段,凭空造物了。
可只有这些东西,也不够给大当家自信可五百干翻八十万的自信,必然深山之中还有秘密,且一定是能左右战局的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无奈秦襄见识浅短,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神兵利器可有这般雷霆手段。
“我还道你打算憋到什么时候再问,原来早就迫不及待。”周肆瞧着秦襄难得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算是看了回热闹。
“大当家,天道好轮回,看人笑话多了,总会见鬼。”
“我不信鬼神,至于看笑话,只要在我的笑话出现前,成为让别人不敢笑话的存在,不就成了么。”周肆说的有理有据,也不给秦襄继续还嘴的机会,“你若把你的几位同窗都安顿好了,过几日正好我要走一趟深山,想知道,跟去就是。”
“大当家,一言为定。”秦襄深呼一口,前人栽树也不是没有好处。
“我不至于在这上面骗你。”周肆对秦襄的表现不太满意,他这人一向赏罚分明,什么时候说出去的话不曾做到了?
说起来,他是不常走动深山,除去几个矿场都是关押囚犯劳作的地方,火药相关研发也已经很久没有新进展,叫火器坊里的师傅个个掉了不少头发,有望像满清时期的人发展。
好在窑口安顿的那群道士都有真材实料,晓得自己被抓到了土匪窝,都是铆足了劲展现自己的本事,怕一个表现差了叫这群土匪宰了。
如此银镜一事正好也用不到这么多道士,他打算带有本事的老道士往深山的火器坊去。
——————————————
深山。
平素里几个矿场都是靠近两百个弟兄巡逻维护治安,南珉便是管辖深山巡逻队的队长,上次走了一趟鹿鸣府后,便也没多休息,继续回了深山干活。
铁矿煤矿,其实并不大,黑熊岭能够寻到矿山也不容易,时下矿山都被朝廷收归己有,私下挖矿,是砍头的重罪。
不过一想他们都成了土匪,本也是造反的重罪,如此再多一条挖矿的罪行,便像是虱子多了不怕痒,该干的还是干。
在矿里做事的都是犯了事的汉子,有些只关几个月反省,有些则有十几二十年刑期,至于终生在矿场工作的,那是没有。
盖因真要有这等罪行,定都罪大恶极,大当家也不叫人浪费时间,直接一刀砍了了事。
毕竟矿里做事也不是什么好事,若是那一辈子都出不去的恶人被送进矿里,不说没了盼头不肯努力做事,还道要起歪心思,怂恿矿里其余人闹事,最后这群人吃的还是寨子种出来的粮食。
这如何使得,那恶贯满盈者便是不该留活路的。
像是矿场里刑期二十年以上的,也多半都是手沾人命,偏又非是首恶,大当家便留了他们一命,毕竟挖矿是个危险活,时下黑熊寨也缺人手,哪里舍得正经汉子死在这上头。
若是矿道塌方,不必想是没活路的,像最初几年,无论是大当家还是寨子里的人对挖矿都是生手。毕竟这东西朝廷管控,平头百姓哪里有机会见识,如此矿场塌过几回,死了不少人。
后来大当家专程寻了朝廷矿里做事的人回来,晓得挖矿必然先用榫卯拼接的木头打支架,撑住矿道,如此方能减少矿道坍塌的次数。
且排水通风也都是要紧事,地下水多,须得建设自然排水系统,人在矿道里须得有风,不然底下空气闷,做不得多久活计,利用风压形成矿道空气流通,叫人能在矿里做事时间加长。
如此改善,矿场出事的概率才大幅度降低,不然这矿里的囚犯便成了实打实的消耗品,那犯重罪的汉子也不会尽心尽力的做事,毕竟左右都可能死在矿里,不若能偷闲一日是一日。
前些时候,大当家往矿场送了五六十个青壮汉子,几个矿场管事都恨不能一口气全吃进自己肚子里,偏又怕五六十个汉子联合一块闹事,不得已各自分了几口。
正美着呢,就收到了大当家要过来巡查的消息,几个矿场管事便是也顾不得平日里针锋相对,总归要给大当家瞧瞧,他们矿里做事半点不曾懈怠。
不然曾经矿场管事正在矿场挖矿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第36章 火器
一大早,矿场本该下矿道挖矿的囚犯们全都在地上站着,无他,盖因各个矿场的管事晓得大当家要过来,着人收拾收拾。
要说矿场有什么好收拾的,那还真没有,毕竟周围不是石头就是土,用那高粱扫帚洒水清扫,太阳一大,尘土该飞的还是要飞。
为此矿里做事的人,肺都不怎么好,平日里咳嗽的多,都成了必得的病,好在大当家也不是不管这群犯人死活,平日病了伤了也有大夫过来看,矿场这头医馆里的大夫,可比寨子还多。
至于咳嗽,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叫人蒙了嘴少吸些尘土进去,大抵是要好些。
且自打寨子种了棉,那织坊也匀了人手给专门做了蒙口鼻的口罩,戴上做事咳嗽的情况便大有好转,这伙囚犯也惜命,便是戴上做事再闷也不敢摘下来。
正忙活着,便听见青天白日一声巨响,吓得才到矿上做事的几十个汉子立马就地趴下,其余老人呢,倒是淡定,不光手里的活不停,还能同一旁的人侃几句。
“这是又炸了?”一旁清理碎石的汉子抬头朝响动的方向看,无奈隔的还远,又有矿山挡着眼睛,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嗯,有些时日没听到了,还道那头的人都给炸死了。”
“哪那么容易,我听在矿里做事最久的汉子说,都炸了十来年了,也没见停,不晓得那头山给炸平了没有,还真想见识见识到底什么东西,每次一响都跟地龙翻身似的。”
人么,整日做工,那都是要做傻了的,许多在矿里做事久了的汉子,最喜欢的便是来新人,问问外头怎么样了。
若是没有新人,只能整日琢磨矿里那点事,有见识点的多半猜出来是做战场用的东西,可惜自个身上还背着罪,万是没有逃出去的机会,日后哪怕出去,也都只能选择种地做工,巡逻队都去不的,更不要说见识响炮了。
“想什么呢,那地头轻易都靠近不得,不过今日大当家过来,咱能歇歇腿脚也是好的,只是想想大当家自打上位便不来这儿了,我还当他是忘了这头还有咱们这伙人呢。”
“便是忘了你我,也不会忘给此地送新人,不过大当家在位的日子的确比老当家安稳,两年来都没几个给送过来的。
也就是前段时间突然给拉了五六十个青壮过来,我看人也不像是咱们祁州的,多半是外头的兵贼,问他们也不吭声,指不定心里正想着怎么逃跑呢。”
“逃?莫说五六十个人分到几个矿上,没个见面的机会,便是处一堆,你看他们有本事逃出去吗?这深山里的巡逻队队长是南珉,打起架来比郑铁都狠。
且逃犯叫打死了都不给追责的,你以为咱们这矿场为什么太平,不见有那恶汉闹事,还不都是见识过南珉砍人跟砍瓜一样,便是再胆大的汉子见了那场面都要吓尿。”
这汉子说的心有余悸,想必也是见识过南珉砍菜瓜的样子,整个一杀神,也不知大当家哪儿弄来这么个凶汉。
“呼,幸好幸好,我就几个月的刑期,忍忍出去种地就是,不然整日面对南队长,双腿都走不得路,打颤。”
这话无疑叫刑期还有许久的汉子们闷头不语,从前他们是不晓得叫人关在一处日子这般难熬,便是每日都给吃饱,也憋得慌。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做了恶事捡回条命就不错了,许多人都是祁州其他土匪寨子的,叫黑熊寨的大当家剿了,只要沾了人命的都给送到这儿,而他们寨子的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连挖矿的机会都没有,一把钢刀下去,脑袋搬家洒了一地的血,叫其余兄弟看的软了脚,跑都不敢跑。
如今他们只盼着刑期满,便去寨子管事黄娘子处领几亩地,打理起来,再修一处自家的房子,最好是能娶个媳妇,有个家。
前两条是不难,犯事的人只要刑满,地还是给种,畜生也给养,只是媳妇怕不好娶。从前山寨也有抢回来的娘子郎君,都叫黑熊寨救了,那入过土匪寨子的娘子郎君晓得名声毁了,都选择留在黑熊寨,听说如今都在织坊做事。
有些和黑熊寨汉子看对了眼成了家,可整个黑熊寨还有大批汉子光棍着,真有想成亲的娘子郎君,也轮不到他们娶。
不过人嘛,总得有个想法,不然日子哪还有盼头。
……
“噗咳咳、这尘土是不是大了些,没人受伤吧。”火器坊里的管事钟叔用手扬了扬满鼻子的灰,瞧着远远炸出来的炮坑,露出满意的笑。
“没,钟叔,都晓得规矩离的远着呢。”说话的小年轻是火器坊里脑子最灵光的匠人,这火器坊大半进展都是跟前这个小年轻弄出来的。
要说做火药研究还得是吃天赋,眼前的二娃和今儿轮休的麦妹儿,是整个火器坊的顶梁柱,他们这些配火药的老人是赶不上了。
“咋样,新炮弹做成了没?”钟叔跟着二娃往小钢炮跟前去,这小钢炮可是他们火器坊里第二号厉害的武器,早年为了造这东西,打铁的师傅都累倒好几个。
“成肯定是成了,新炮弹的量我和麦儿都算了好几回,肯定出不了岔子,不过咱得多试试,万一炸膛了,可不是开玩笑,新炮弹里火药配比都是往高了去的。”
二娃自信归自信,但东西还得多试试,一个成了,不代表全都能成,毕竟火器坊,最是危险不过,一个不小心能叫人给炸成灰,这头都是禁了明火的,起锅烧饭都不在坊里。
“那咱还不能给大当家夸海口说新炮弹做出来了,不过好歹还是出了东西,大当家过来也有个交代。”钟叔松了口气,只是心底有点失落,到底没能做到最好。
但一想大当家的叮嘱,火器坊里最重要的是安全,其他不急,又释怀了。
如今都弄出大炮了,比起朝廷还拿刀拿枪干仗,不知道厉害到哪儿去了,真上了战场,给那群兵贼一炮,保管吓的屁滚尿流不说,还得当场跪下求神拜佛,叫神仙饶命呢。
一想到这儿,钟叔就快活。
“钟叔,这头先不收拾了,大当家过来没准要看看新炮弹,到时候再搬出来也麻烦,我去叫麦儿起来。”二娃和麦儿是亲兄妹,一家脑子都不差,进了火器坊,二娃和麦儿更不得了,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弄出来的东西威力又大又稳固。
“麦儿不是昨个儿熬夜了么,你叫人家睡个好觉,这才什么时候。”
“大当家要来,钟叔你又不是不晓得,麦儿对大当家多崇拜,要是我等大当家来了才叫她,只等大当家走了,我这胳膊不得叫她给上几巴掌,绝对消不了气。”麦儿打人疼着呢,他做兄长的铁定是不能还手,只能吃哑巴亏。
“唉,要说麦儿年纪正和大当家合适,生的也俊俏,只是成日呆在这深山老林,给耽误了。”钟叔心头是喜欢麦儿这丫头,踏实肯干不说,人也聪明。
“这话叫麦儿听见,又要说钟叔你乱点鸳鸯谱,大当家都是成亲了的人,听巡逻队的汉子说,那郎君不光是京城里头的公子,还生的跟天仙似的,这样的郎君才和大当家配呢。”
“说说罢了,肯定还是要跟着大当家的喜欢来,只是麦儿知根知底,那京城里来的公子,我们也不晓得人底细,万一人其实不乐意嫁给大当家偷摸联系了朝廷,不是害了大当家吗?”
钟叔当了一辈子泥腿子,见识惯了有钱人对他们这样的人什么态度,更不说抢来的郎君还是京城里的,眼睛定都长到天上去了,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好,那外人还能看出他们的好不成。
一听是土匪个个恨不能跑的八丈远,如何叫钟叔放心,老当家带着夫人和许多老人出海去了,留的几个老人也都没在寨子里,平日看顾不得大当家,这回大当家娶亲,他晓得过后一宿没睡着。
“钟叔,你不是说大当家自小就有成算,比老当家看着都厉害,娶亲这事如此重要,大当家哪里会不重视,现在把人新郎君留在寨子里,肯定是喜欢,大当家多周全的人,用不着我们操心。”
“也是,我这不是上了年纪,底下也没个操心的,只能把这份闲心放大当家身上,不说了,你且去叫麦儿,我瞧着时候不早,大当家估摸着要到了。”
钟叔摆手,晓得自己庸人自扰不过和二娃说说罢了,大当家自小到大,还真只有操心别人的份。
里头正说着周肆,火器坊外人就到了,一行人不多,七八个,都骑在马上,倒是尾巴后面拉了两架马车。
周肆翻身从黑追上下来,便给黑追拴在了门外,不消吩咐,其余汉子也都下马,除去一身青衫打扮的秦襄慢悠悠的往周肆跟前去,其余几个汉子拴了马,都往马车那头走。
车里都是这回带入火器坊的道士,人一把年纪看着也不是会骑马的,便给弄了马车,一路跑过来估摸着不怎么舒坦,但肯定比被抗在马上轻松。
“火器重地,明火勿入。”秦襄念着坊口的大字,“这便是大当家的底牌?”
火器,这东西说陌生也陌生,但又不是什么新东西,秦襄是没见识过火器,但从前山水书院里不乏有朝中当过官的,知晓朝廷有专门的火器营,听闻里面的火器威力很猛,甚至还有那能喷火的火枪,上了战场可堪神兵,不想大当家竟然也弄了个火器坊出来。
“底牌是什么样,秦先生还是亲眼见过再说。”周肆做了个请的姿势,拿如今朝廷的火器营和他的火器坊比,实在是给朝廷脸上贴金了。
钟叔得了消息,便步履匆匆的过来,一准见到大当家,脸上都挂满了笑,“多些是时日不见,大当家又长高了。”
“钟叔,也就三月不见,便是长高能高到哪儿去,倒是钟叔瞧着清瘦了些。”
第37章 初现端倪
“人老了,自然是越矮越瘦,比不得你们这些小年轻。”钟叔捋着胡子,笑着回话,说罢目光看向跟在大当家身后的青衫文士。
秦襄,这人他见过几次,是山寨的账房,早些年大当家把人捆上山就是看重了人的本事,奈何此人心不踏实,一直没叫大当家交底,这会把人带过来,可见终于成了自家人。
“瞧钟叔说的,你才刚过五十哪里算的上老,怎么也得七老八十在说这种话。”
“哈哈,大当家这话老汉听了舒服,有这话摆着,老汉我可不得努力多活些时日。”
钟叔心头高兴,山下一家农户里,能有过五十的老汉老太,都是家里吃饱吃好的人家,不然整日都吃掺了砂石的糙米,一口牙不到五十就不行了,牙一旦不行,便吃不得东西,慢慢也活不得多久了。
说笑过后,几个老道士也被带了过来,个个埋头做鹌鹑,叫周肆抬了下巴介绍。
“上回钟叔不是说火器坊能用的人才少,我这头刚好弄了些道士回来,都会几手炼丹术,钟叔凑合用。”
这几个老道手段是不缺,只是不干正事,为了坑蒙拐骗学的歪门邪道也不能说没用,只是没用对地方,与其叫这群老道士继续装神弄鬼炼丹害人,不若在火器方面发光发热,没准还能在史书上混个名头。
“这可真是太好了,咱火器坊缺人呢。”钟叔瞧着几个老道士眼里冒光,火药么,就是这群道士炼丹折腾出来的,这年头有真本事的道士金贵着呢,当初寨子说要搞火药,硬是一个能摸到门路的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