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府看似风平浪静的过了些时日,周家瓷器坊也没见人闹事,好似韩家主走时撂下的狠话不过是场面话。
而这时候江府尹手底下去韩家庄子探查的人手也快马加鞭赶了回来,消息一过管家的手,就立马呈到江府尹跟前。
“老爷,探子去韩家庄子探查了,信上的事情是真的。”管家面露难堪,实在韩家处事手段过于畜生,听探子说那庄子根本就是小型牢狱,里头做事的苦主不光要日日劳作,没得歇息,还会叫庄子里管事的大汉动不动拳打脚踢。
甚至苦主们家里的姑娘哥儿也都叫庄子上的大汉拉去强辱,有不堪受辱的姑娘哥儿都是一头碰死,最后却连个完整的尸身都不能保住。
“原先我道他们韩家也是饱读诗书之家,以为将人关在庄子上是怕苦主来府衙告状,不想竟然是个土匪窝,行如此禽兽之事。”江府尹气的额头青筋直跳,要说没去打探之前他还要顾虑韩家地位,现在便是什么都不必顾了,真要是叫京城世家给拦下,他便抗旨回京面圣,非要把韩家所作所为给捅破出去不可。
他手里还有京城各个世家与钱宝来狼狈为奸的消息,虽然不到万不得已此事不能泄露,但若真到了以死相拼的地步,他也是不怕的,能带走一个是一个,到地府阎王爷那里,没准还要算他大功一件。
“老爷,探子还说今日韩家有人上去庄子,带了不少恶汉回了州府,像是要对什么人出手。”韩家庄子数量不少,先回来的这波探子都是就江远府近的庄子来的。
“探查清楚是何人了吗?”江府尹急问,他手中能指挥的人也只有府衙的捕快,好在有京城家里补贴,他招来的捕快都是给月俸的,所以府衙门的捕快可以算他全部人马,纵然这点人对韩家来说不多。
但韩家在江远府其他世家那里也是眼中钉肉中刺,若是以打压韩家为由,想必江远府不少世家是愿意出手相助。
“好似是一家瓷器坊的东家,前几日子韩家主上了瓷器坊东家的门,之后怒气冲冲出来,想必是生了什么龃龉。”州府里,他们的人对几家世家老爷的行踪还是了如指掌。
“去,给我派人过去盯着,若是那群恶汉敢动手当即拿下。”至于韩家庄子上,“那庄子上有多少人可探查清楚了。”
“光是管事怕不下十数人,还有打手小厮,怎么也有百人之多,咱们的人手有限,若是能叫庄子里的苦主也跟着反抗,或许有机会。”管家也知道此事为难,“不如老爷现在就去白家一趟?白家前些年一直被韩家压着,近几年方才起来了,想必是乐意帮老爷走一趟。”
江府尹摇头,就算要寻其他世家帮忙,也是要在抓捕韩家的时候,到庄子抓人不能惊动其余世家,毕竟庄子上的罪证可是世家侵占良田。
难不成白家就没做过这样的事吗?指望白家帮他到庄子抓人,恐怕就是给白家提醒,要把侵占良田的证据赶紧毁掉,不然下一个入狱的就是白家。
打草惊蛇的事江府尹不乐意做,偏眼下局面难解,也就是这会功夫,门房突然跑了过来,“老爷,又有信送来。”
“快,快拿过来。”江府尹正愁如何解决,不想有了瞌睡便来枕头,他笃信这封信绝对是那送信之人给他出了主意,不然不会如此快又来第二封信。
一目十行的浏览完信件,江府尹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老爷,可是有解决办法了。”管事见老爷面上隐隐露出笑意,只怕此事有了转机。
“不错,送信之人叫我们今夜夜半在韩家庄子外守着即可,以庄子里冒出浓烟为号,直接冲进庄子抓人。”果然那等侠义之人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韩家,大燕有此等义士乃是幸事。事后他必要上报朝廷,给义士讨个封赏。
“如此就行?这万一是韩家使得计?”
“韩家没这么聪明,且他们将苦主田产之事瞒的如此好,为何要想不开到我面前揭穿,且这送信之人在我上任之际,已经送来不少世家罪证,我想是可以信任。”不然做如此长久的计划只为了谋害他,也未免过于看的起他江楼了。
……
“大当家,信送过去了,今夜咱们要是动手,宅子内怕会叫韩家人偷袭。”跟谁来的汉子数量不多,夜里还要派人去韩家庄子,宅子内的防守必然松懈,“不如大当家今夜和我们一块去,你不必动手,只照管好秦公子就是。”
“然后让宅子里的其他人面对韩家派来的恶汉?”周肆笑着说出对方想出的歪主意会面临的后果。
“那就整个宅子的人都出去避一避,到时候那伙恶汉找不到人最多翻箱倒柜一番,也不算什么损失。”人肯定比宅子重要。
“若是他们纵火呢?”
“这,这不能吧,还在府里,纵火可不是小事。”祁州一向天干,若是火起,这一片的房屋都要被烧着,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不要以正常人的眼光看待畜生,虽然计划临时有变,但这伙埋伏在宅子外的恶汉数量不多,留两个兄弟和我对付足够了。”更何况江府尹也派了人过来,不将这伙人一网打尽,他可没法安心度日。
“这不是担心大当家吗。”那汉子挠挠头,不过也是,大当家以前就敢带三十来人去一百人的寨子剿匪,如今门外十几个恶汉,就是只大当家一人,加上身上带的火器,也足够解决。
“不必担心我,韩家庄子上人手不少,虽然善战的汉子不多,却也要小心阴沟里翻船,别被美人计迷惑。”周肆忍不住叮嘱。
“大当家放心,我都耳提面命给手里的汉子说过,绝对不能轻易信路上遇见的姑娘哥儿,就是人当真遇险,也等事情办完交给官衙门处理。”
“是吗?那今日夜里若是有谁中了计,回寨子就准备给大当家表演光屁股绕寨子三圈如何?”露鸟有碍观瞻,露屁股正合适。
听到这话的汉子打了个寒颤,颤巍巍的说了声好。
人一走,周肆推合了几次椅子,才起身往秦绥之屋里去,到时只见秦公子正在练字。
见着周大当家过来,便将毛笔置于笔架之上,缓步走了过来。
“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若是害怕叫蒺藜菖蒲夜里陪着。”周肆半点不铺垫,只顾给人说了要紧话。
“可是夜里有人偷袭?”秦绥之心头一紧,没想到韩家竟然敢如此猖獗,在州府内都敢做私闯民宅之事。
“嗯,不过人数不多。”其实若不是外面青天白日,都是百姓走动,擅自动手容易叫人钻了空子逃走,他早带人解决了。
这样也好,比起当真有人跑了还要日夜防备逃走的人会不会趁他不注意对绥之出手,正好夜里守株待兔,大街上也没人,轻易逃走不了。
“能替我寻一把木杆吗?”
“木杆?”
“我马球捶丸打的不差,若有漏网之鱼跑到此地,总须得有一二防身手段。”既然有人偷袭,眼下宅子这般大,便是周肆手段神通,也有可能顾忌不上,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也好,待会我去寻管事给你找木杆。”周肆并不看清绥之的主意,还替人想法子,“夜里若是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有异,你且躲在门后,一般人破门而入是不会第一时间看门后是否藏人,此时只需看准机会,往人后脑勺狠狠敲过去就是,记住,别怕打死人,力道一定要足。”
不然敲的轻了,歹徒没晕倒,后果便不堪设想。
“你怎么这般不信自己,当真会以为有漏网之鱼跑到我这里。”秦绥之细细听周肆教他敲人暗棍的手艺,眉眼不自觉半弯起来。
“按照墨菲定律,当一件事越不想它发生的时候,它越有可能会发生。”flag不能轻易立下,他自己都不能说保证万无一失,自然万事都往最坏的结果考虑并想出相应的对策为上。
“墨菲定律是哪位先贤所说,我怎么没有在书中读过。”秦绥之自问也是博览群书,可这样的话竟然听也没听说过。
周肆愣了一下,颇为正经道,“不是先贤,算后贤。”
第60章 爆竹
秦绥之敛目,后贤之意并不难解,后对先,先贤指过去有才德的人,后贤自然指将来有才德的人。
将来有才德的人?
“莫不是这位后贤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念及周肆时常胡言乱语,这样的话也不是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说回实话,绥之却是不信。”周肆摊手,他这人说的古怪话不少,从前有人问起,他都搪塞人说是古籍上寻来的,不想今日说了实话,却是没人信了。
秦绥之歪着头看向周肆,的确不像是说谎,可若是真的,岂非是说周肆能知晓未来不成?这等神异之事,自古到今也非是没有,只是在秦绥之看来都是他人夸大其词,并无什么当真能观测未来的神人。
“绥之此刻不信,日后总会信的。”周肆留下一句话踏门去给秦公子寻木杆,丝毫不知道此时背影落在秦公子眼底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近夜。
江远府自然是有宵禁的,打更的更夫已经敲过三更的铜锣,十几个蒙面黑衣的大汉从宅子外各条暗巷出来,不需言语,便跟着为首的恶汉翻墙闯入宅子。
这周家瓷器坊的东家住的宅院是五进院,要是个不识方向的混进来,轻易不能寻到出路,眼下十几个恶汉自然没本事混进来打探宅子内的情况,左右他们老爷要的是周东家两条腿罢了。
偌大的宅子要寻个不起眼的下人不易,但要寻个主人,却是再简单不过,为首的恶汉直截了当的带人去正中间大院主卧。一路上也顺当,没遇上守夜巡逻的家丁,待再翻过两堵墙,为首的恶汉到了五进院主卧的位置。
“动手。”今夜的月亮被乌云遮了起来,夜里行动的信号只能以声音作准,好在夜半三更院子里静的连蝉鸣都显得闹心,轻微的声音足够其余汉子听清楚,又不至于惊扰宅子的主人。
说要动手,这群恶汉哪里还有顾忌,为首的更是一脚破空,主卧的门板就被撞成几块。主屋里漆黑一片,为首的恶汉微眯起眼睛,摸黑中看到床的位置,手里一把才磨过的长刀想也不想的砍过去,要两条腿,也没说是砍断还是打断,比起动手打断,还是一刀砍了省事。
至于人能不能活,那就看老天爷的造化。
刀扎进棉被里,没看到人,反而直接劈到了床板上,被子里根本没人。
“老大,事儿不对,咱们身后几个兄弟不见了。”跟在为首恶汉一旁的汉子颤巍巍接口,老大动手他们不过是在一旁摇旗呐喊的小弟,自然没出手的机会。
刚一个转头,就发现原本十来人的队伍少了小半,可偏偏他们十几人行动紧密,要说有人背后偷袭,一个两个便罢了,五六个汉子都被偷袭成功,还不叫他们发觉,后脊骨便升腾起一股子凉意,事太古怪了。
“少了多少?”为首的恶汉抽出长刀,大抵他是这伙人里唯一有脑子,听手下人一说,明白是中计了。
“五六个兄弟,老大,听说这宅子是从前被抄了家的,你说夜里是不是还有那户人家的冤魂在,把咱们那几个兄弟给拖走吃了。”恶事做多了,半夜会怕鬼敲门的汉子瑟缩起来,越发觉得这处宅子有鬼。
正常五进院子的府邸,再怎么样也该有下人守夜,四处走动,可这处院子打他们进来就没见着人不说,夜里连个灯笼都不点,更不提主卧都没个人伺候。要说是周家瓷器坊的人机敏,早一步晓得今夜有人偷袭,逃走了也对不上,他们白日里守了一整日,压根没什么人出府,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
“呸,这些年咱们手里沾了多少人命,你见有哪个软蛋敢变成鬼来找他爷爷我,别自己吓自己,估计是那周家瓷器坊的少东家晓得咱们老爷要来报复,故意设的套,今夜行动是不成了,咱们马上离开。”
恶汉半点不怕鬼,脑子也清楚他们只怕入了套,已经折了几个人,他们却一点不知情,府里该是有高手,必须马上走,没必要把自己性命搭进去。
听了为首恶汉发话,其余汉子自然没有不应的,毕竟突然没了几个兄弟已经叫这群坏事做多了的恶汉们提心吊胆,深怕当真是鬼神报应,能早些离开眼下诡异之地,当然再好不过。
只是这伙人刚出主卧,突然听得一声爆竹爆炸的声音,原走在前面的恶汉应声倒地,天黑,这群汉子自然看不见带血的伤口,只有个胆大的伸手去老大的鼻息下一探。
“死了,老大没气了,这院子当真有鬼。”说话的汉子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股子骚味从裆下弥漫出来,竟是被吓尿了。
“还愣着干什么,跑。”其他汉子再也稳不住,抱头鼠窜的想要逃走,不想耳边又传来几道爆竹炸开的声响,满院子要跑的汉子又倒地三人,其余人再不敢动,蹲在原地抱头求鬼神饶命。
有那恶事做尽的汉子一边求饶一边说自己的罪行,叫暗地里正在重新装弹的汉子听得恨不能立刻给人一枪,奈何大当家拦下来。
“打死的几具尸体处理掉,其余人绑起来。”周肆站在黑夜里,虽然没有月亮,但习惯了这个亮度,还是能瞧清楚一些东西,毕竟若是真看不清,手里的火铳也没法打中人不是。
“这就去。”终于过了火铳瘾的两个汉子脸上的笑即使有夜色做遮掩,也遮不住,至于被火铳吓傻的几个汉子,直接叫人给用麻绳捆了手脚。
埋伏在一旁的管事带人举着火把灯笼过来,开始着手收拾。
周肆瞧着无论火把还是灯笼,里面的火苗都过于微弱,说起来玻璃能少批量制作,除去银镜,灯罩也很有搞头。
煤油灯目前没法弄出来,因为他没找到石油,也就是此时的猛火油,沼气灯却是可以想一想,不提其他沼气灯的亮度就能甩目前油灯蜡烛几条街。
若是有一盏夜里足够明亮的灯,一天内能够利用的时间也将延长,之前计划工坊夜里教工人识字一再推迟,除了这些招来的娘子郎君夜里看不清外,还有灯火微弱怕人学久了坏了眼睛。
回去要同工匠师傅们商议了,也不知道那群道士折腾出更高产量的纯碱制造方法没,不行还得再搜罗些人。
“大当家,今日夜里火铳的声音只怕不少人听见了,若是江远府府尹问起来,咱们怎么说。”管事将绑了的汉子遣人送到柴房,里头还几个一早就被大当家带人捂嘴绑了的汉子,这些人都是明儿扭送衙门指正韩家的证人。
至于几具被火铳打死了的恶汉,是不能送去衙门,按他们处理,当然是一把火烧了,骨灰撒在院子当花肥。
“不过是几个歹人闯错了地方,恰逢几个爆竹爆了引发的响动罢了。”周肆还在考虑沼气灯的事,想也不想的把先头想好的理由拿了出来。
“这个解释,怕江府尹不会信。”管事被大当家敷衍的话噎住,别的不说,几个被爆竹炸死的汉子尸体可都叫他们处理了,这不是告诉人他们做贼心虚嘛。
江府尹又是个认真执拗的性子,只怕到时候还会想着拿人去狱里一趟。
“不必担心,接下来他没空管这等小事。”周肆敢在这个时候动火铳,自然是因为江府尹接下来要马不停蹄的把韩家其余庄子拔掉,等江府尹空闲下来能找他们麻烦,他们也该回桥头县了,“若是之后江府尹问起你来,你只道什么都不清楚。”
江府尹做事讲究证据,疑罪从无,只要周肆走了,江府尹不会说要为难一个管事。
管事听完大当家的安排,虽然觉着必然能按照大当家的计划走,但江府尹怕是记住他们了。
“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方才响动这般大,只怕秦公子那边受了惊吓,大当家还是过去瞧瞧的好,这头交给我等就是。”
“嗯。”周肆这时候拿出火铳,除开要保万无一失拿下这伙贼人外,更多的也是打算慢慢给秦公子展示手里的底牌。
等银镜生意入京城后,他下一封信也能送到秦府,如果他所料不错,秦家必定会派人走一趟祁州,那时候是他拉拢秦家最好的机会。
在此之前,他的确还不能一股脑把底牌在绥之面前解开,但一点点透露给绥之,也能加重绥之偏向他的砝码。
回到寝卧,屋里的灯火还燃着,周肆抬手敲了敲门,方听见里面嘻嘻索索一阵动静之后,来人开了门。
“周大当家。”菖蒲见门外是周大当家,紧绷的心弦可算是能送了,下午听周大当家叫他们小心,说是夜里有贼,可怕胆子不大的两个小哥儿吓的不轻。
也就是公子胆子大,还敢央着周大当家要木杆准备真遇上匪徒了动手,不说小哥儿气力能不能赶上男子,就是真叫公子打赢了人,只怕之后夜里也是要做噩梦的。
“嗯,人都抓住了,没吓着吧。”周肆也算是和绥之身边两个哥儿能搭上话了,这可是目前跟着绥之最长的两位,日后他还打着主意要从两个小哥儿口中问一问绥之的喜好,自然不会轻易得罪。
“没,就是方才听见几声爆竹响,吓了一跳,还以为外头着火了。”菖蒲说的简单,当时听到连续几声爆竹响,不光他连公子面色都白了几分。毕竟又不是逢年过节,哪家会点爆竹,也就是着火了方才有可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但要是着火外头又不可能这般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