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严肃,马春花倒是有些心虚,下意识缓和气氛,道:“没那么严重,就是有点事我没想明白。”说完,她一边观察龙三的反应,一边补充道:“是有关十五年前的事。”
龙三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要平静得多。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他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善解人意道:“你问吧,有什么我能记住的,都和你说。”
马春花不动声色,心里却因为龙三的话打起了鼓。
他说的没错,说到底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他们以玩家的角度认为NPC一定不会出现记忆缺失的情况,但如果龙三以年头太久这个理由敷衍自己呢?她在不崩人设、仍是村长妻子的情况下,再三追问也是徒劳。
“我……”心里存着事,马春花开口便显露犹豫,“我想问的是,彦洲父母的事。”
关乎彦洲的父母,龙三长叹一口气,反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一点都没有恐惧或是震惊的负面情绪。
“你是听说什么了?”龙三说完,自顾自地说:“也是,敖泰和小芽被传出要结婚开始,这件事就瞒不了多久了。老敖的心思我能不知道吗?无非就是提起了当年的事,威胁老萧嫁女,事虽成了,但他们两家之间的关系可不会再好了,两个孩子未来的事也说不准。”
萧翠芽当成大秘密一样的往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龙三道出,马春花愣神半晌,又问:“我当时知道这事吗?”
龙三看她一眼:“知道啊。”在马春花震惊的目光中,他说:“但是你后来你记不得了。”
失忆。
这么巧,把最重要的往事全都忘掉了。
马春花捏紧了筷子,看了看龙三手边的白酒,说:“给我倒一杯。”
龙三愣了,这大概是他今晚从吃饭开始露出的最夸张的表情。
“你也要喝?你都多久没喝酒了?这是怎么了,要是为了彦洲父母的事,也应该是我自责,而不是你……”
马春花听得烦,语气不耐道:“我今天知道了,看着那孩子心疼,行不行?!”
龙三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说什么,起身去拿了一个干净的小酒杯,回来后,给马春花倒了三分之一满,劝道:“少喝点,你本来就不喜欢喝,我知道你就是难受了。”
许是聊到此处,龙三看不得媳妇难过,喝酒的心思也没了,满心满眼都牵挂着自己的媳妇,给她夹爱吃的菜,劝她吃点饭再喝烈酒。
马春花酒量是很好的,她没被《最后一关》收录之前,是一个女强人,一生没有结婚生子,爱自己胜过爱所有人,虽然也有许多流言蜚语,但都被她女强人的实绩所打败,她吃得好穿得好、住富豪明星齐聚的高楼平层、养了几个活好的年轻男人,始终相信女人只有强大起来才不会淹没在社会的桎梏中。
然而却没能熬过疾病。
白酒喝下肚,马春花脸颊泛起一点红,她定定望向龙三,半晌道:“我是怎么失忆的?”
“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龙三说完,竟是有些心虚的别开头。
这一晚他都游刃有余,此时却露出了破绽,不知道是不是被马春花喝酒吓到。
马春花眯了眯眼睛:“是这样吗?我还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医生都说是创伤性失忆,或许将来某一天就突然想起来了。”龙三安慰她:“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老了,能活得自私一点就自私一点吧……”
马春花不准备就这样放弃,她不依不饶地说:“你让我怎么自私?彦洲那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多好的孩子,这几年过得多苦啊!无父无母,没人养,吃百家饭,跟敖泰那个孩子一起,不是被指使就是被训,他要是知道——”
“哎呦你可别说了。”龙三一脸沮丧的表情,哀叹道:“那还能怎么办呢,我们能帮的都帮了,当年也是环境所致,我们也不能把真相说出来让村民们重新陷入恐慌对不对?”
他说的倒是诚恳,但说到底还是阻止马春花继续纠结这件事。
回顾这些年,他对彦洲确实不错,逢年过节给彦洲送东西,偶尔会把彦洲带回家吃饭,也有特殊关照的意思。同辈的孩子中,他每次回家来都能吐槽个遍,提起彦洲却是一万个好,扬言将来一定最有出息。
马春花一时间真的搞不清了,如果真如她之前猜测的那样,龙三在十五年前的灾难中是主导者的地位,那他在天灾与人为灾难结束后的十五年里坚持扮演一个老好人的形象是为什么?全村人都知道祭祀,公平公正选出来的‘祭品’,严格来说,大家都是杀人凶手,他完全可以不再维系表面和谐,因为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闹掰了又能怎么样?
龙三的性格或许是真的好,十五年来,他对蒲兰村尽职尽责,所有人都把他当成最好的人,也因为他是村长,所以村民们一直互帮互助,不分里外……
回归主题,龙三就算是装的,背地里也会有露馅的时候,可整整十五年啊,他竟是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再问不出什么,马春花不强求,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其他想法。
如果龙三只是一个傀儡呢?
一个和善且有主见的村长受人爱戴很正常,可是全村几百人,少说有也有一半经历过当年的灾难,这么大的阴谋藏在每一个人心里,十五年来,竟然一个冒出异心的人都没有!
如果只是单纯的团结,那这个村里的人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可就在刚才,马春花想到了一个更容易被人接受的可能性——村民们不是没有异心,而是他们在害怕。
害怕有了异心之后,就会被处理掉。
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很可能不是龙三,而是龙三背后的东西。
亦或者说,那东西选择了龙三作为它在蒲兰村的形象。
十五年前蒲兰村为什么要祭祀?祭祀的结果是什么?如此魔幻的愚行为什么被村里的所有人默许,甚至是支持?
细思极恐,此时马春花望着依旧温柔为她夹菜的男人,只觉得浑身冰冷。
“怎么用这种眼神盯着我。”龙三苦笑:“还是觉得我狠心吗?但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当时是老萧他们夫妻俩没了,留下明正和小芽两个孩子,当时小芽才三岁,我们就能心安理得吗?”
重新提起这个话题,马春花又不满道:“那是公平公正选出来的,或许我们看着会更心疼,但至少不用这么愧疚。”
见她音量高了,龙三连忙道:“好好好,是我的问题,你别生气了。”
马春花突然发觉自己根本没有立场说这些话,于是瞪了龙三一眼,一言不发地把饭吃完。
龙三一直关注她,吃完饭后,主动起身收拾碗筷。
马春花看着几乎挑不出问题的龙三,手指蜷了蜷,忽的开口说:“我们村子,不会再有旱灾了吧?”
龙三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马春花。
“你为什么这么问?”
马春花笑了笑:“被天灾搞怕了,再来这么一次,我们村子恐怕抗不过去。”顿了顿,她又问:“这么多年了,姐姐和小妹还是没来过消息吗?”
“没有!”一直很冷静的龙三突然爆喝一声:“别再问了,她们来不来消息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如此失态,马春花眸光微暗,她语气低落不少:“我就是想她们了,所以问问,你不喜欢我就不问了。”
龙三目露悔恨,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喃喃道:“抱歉,我就是……算了,别提了。”
对于龙三来说,家人、旱灾都是很敏感的话题,能让脾气这么好的人失去理智,可见他隐瞒的东西可不少。
但现在马春花已经没有兴趣跟他打太极了。
天灾、祭祀、牲畜、活人、人灾;
山神、供奉、道观、瞎子、村规。
仔细想想,这十五年里发生的事情,好像每一种都能跟十五年前的灾难相对,要么是契合,要么是敌对。
用牲畜祭祀,村规却不允许饲养牲畜;
神通广大的老瞎子的卦象是准确的,某种程度上算是蒲兰村与山神之间沟通的媒介,然而老瞎子却失踪了;
山贼入侵导致村子里的生态环境雪上加霜,规矩要求每人必须在二十八岁之前结婚,意欲好事成双,然而这么多年来,生孩子的人却很少。
如果龙三背后真的有一个幕后黑手的话……
马春花不是傻子。
今天发现的怪物小孩,她一直绣平安符安抚的亡灵,那座被封锁的山。
她合理怀疑,十五年前村民祭祀的时候,召唤出来了恐怖的东西。
或许,那东西根本就不是神。
第131章
[蒲兰村位于大山之间,是一片美丽的世外桃源,这里都村民纯朴憨厚,老实本分,以种地为生。只是多年前的一场旱灾让村子里的收益大幅度减少,饿死了不少老人,而年轻人也觉得前途无望,决定离开,一时间村子如同寂静之地。直到村长韩大富从算命的老瞎子那里寻得一个妙方,求来雨水,才保住村子的生态环境。
村子又渐渐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村长很开心。只是求过雨后没多久,村子里频频发生奇怪的事,闹得村民人心惶惶,村长的老脸上也满是愁容。他想再去找神通广大的老瞎子帮忙算一卦,却意外发现老瞎子失踪了,不知去向何方。]
……
.
夏稚和彦洲平平安安地回了家。
之前也是没想到去了一趟竟然能安然无恙地下山,回了家,夏稚还摸了摸身上,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他目光侧移,看着桌前努力用筷子夹炒肉片的羊头小孩,又绝望地闭上眼。
从山上离开时,回头见小孩可怜巴巴地站在满是陈旧血污的祭场中央看着他们离去,夏稚一心软,就问彦洲能不能带‘他’一起走。夏稚原本的意思是把‘他’带回那对年轻夫妻的家,但彦洲好似误会了,还说只要他不害怕就可以,结果就那小孩就跟着回了彦洲家,还吃了一顿饱饭。
‘他’磕磕巴巴地说,自己从来没吃过熟透的食物,不管是蔬菜还是肉,都是从别人家偷来然后生吃的。
虽然看不清怪物小孩脸上的表情,但夏稚能感觉到‘他’很开心。
好吧……
这小东西对玩家好像没有太大威胁,夏稚也不想当那个扫兴的人。
彦洲更不把怪物小孩当回事了,除了多一双碗筷之外,基本上全程无视‘他’,即使那毛茸茸的黑色脑袋在自己的视野中乱晃,也完全激不起他丝毫注意力。
对此夏稚只想说一句:真牛!
吃过晚饭,天彻底黑下去了。
明天算是游戏中一个重要的节点,一是晚上八点会开启本次游戏副本的安全通道,二就是萧翠芽和敖泰婚礼宴席,同时也是敖泰的生日宴会。
吃过饭后,彦洲提议把怪物小孩送回去,刚好趁着夜色,没有人会注意。夏稚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们刚刚冒出这一想法,就被怪物小孩察觉,他躲进小屋的桌子下面,任由夏稚怎么哄都不出来,下定决心要留在这里过夜。
其实夏稚还是有点担心的,谁知道半夜醒来的时候会不会看见一个羊头怪物站在炕边,红色的眼睛在黑夜中散发诡异的幽光,光是想到那一幕,夏稚心里就打颤。
不过他劝不动小孩,彦洲就要用暴力,试图把小孩从桌子底下拽出来,怪物小孩一边哭一边多,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冒出两个词。
“守着妈妈……”
“安全。”
“我守着!”
……
夏稚终究还是心软了。
“让他留在这里吧。”夏稚快被自己的善心搞疯了,哭丧着脸,“但我也有点害怕……”
彦洲蹙起眉心,蹲下对小孩道:“你只能睡在这个屋子里,知道吗?”
怪物小孩连连点头。
两人离开小屋,回到主屋后,彦洲锁上了门。
听见门锁落下的声音,夏稚本来悬着的心落下些许,他懊恼地坐到椅子上,说:“唉,迟早要被我害死。”
彦洲轻笑一声:“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