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似乎问倒了怪物小孩,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的,两只肉肉的小手在空气中比划,就是说不出话。
夏稚试图从‘他’的肢体动作中看出什么,但是很遗憾,什么都没有。
反倒是彦洲问了一句:“你只有一个爸爸,却有很多妈妈和弟弟?”
怪物小孩一愣,本来停止的腰板突然塌了下去,肩膀也向里面合拢,将自己缩成一团,显得那颗毛茸茸的羊脑袋格外大。
他开始哭,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啪嗒啪嗒掉眼泪,不停用手抹去泪水。
“我没妈妈……”
夏稚听着惹人同情的抽泣声,一时间恐惧都消散了不少。
这小孩一路上把夏稚当妈妈,可‘他’却正确地理解了彦洲这番话的意思。
‘他’知道彦洲问的是生养孩子的妈妈,而怪物小孩也知道,自己没有这样一位母亲。
那么‘他’认定夏稚是妈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爸爸给‘他’灌输了这一想法,甚至可能在暗地里看着夏稚,指着他对小孩说:“记住了吗,这就是你的妈妈。”
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这个小孩的父母是谁,只差被说出来了。
不管是年纪还是‘他’躲藏的地方,整件事的诡异程度虽然一直升级,但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能符合‘他’父母身份的人,大概只有那对年轻的夫妻了。
或许被扔掉后,婴儿被隐藏在黑暗中的父亲抱走,养育在蒲兰村附近的山林之间,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又被扔回了那对夫妻的家,独自生活,偶尔会回到这里来。小孩知道父亲是谁,却不知道母亲,甚至可能从所谓的父亲那里知晓更多有关蒲兰村的事……
夏稚呼出一口气,他纠结地抬起手,犹豫半晌,才落在那颗毛茸茸的头上,轻轻揉了一下。
或许算是安慰吧,一想到怪物小孩的出身,夏稚也没那么怕了。
不过如此一来,年轻夫妻的这条故事线清晰明了:差点擦枪走火的那一晚,夏稚看到的彦洲双目猩红,像个失去理智的野兽,无形的丝线锁定他的关节,操控他去做某些事。最后彦洲停了下来,眼中的红色也褪去后恢复正常,可见意志力坚定真的很重要,也许因为他本身是玩家,所以不像NPC那样容易操控。
所以当初年轻丈夫被操控,欺辱了妻子,而后妻子怀孕,生下了怪物小孩并撒手人寰,村里人跟丈夫商讨过之后决定扔掉这个婴儿,而丈夫明显也是知道了什么,愧疚自责的情绪吞噬了他生的希望,最终决定自杀。
任其自生自灭的婴儿被操控一切的幕后黑手捡走并养育,在‘他’拥有了行动和学习能力之后藏在村子里养,但是因为没有正规的教育,所以怪物小孩所学到的一切可能都是偷学或者照葫芦画瓢,几年下来,不精通却也能简单沟通。
手指划过石头上的字,视线远眺,落在那高耸的石碑壁画上。
羊头怪物受万物敬仰,坐在祭坛中央,高高在上,仿佛天地之主。
神明,风调雨顺,子嗣延绵……
“那个东西……”夏稚喃喃道:“应该就是‘他’的父亲。”
是被召唤出来的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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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春花和萧翠芽回到萧家,赵天还在,兴冲冲地迎出来,眼底迸射兴奋的光。
从马春花那里得知赵天也是玩家,萧翠芽虽是一副平静的、看起来很不想结婚的样子,但还是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赵天哥。”
“你好。”赵天快速回了一句,现在已经没心情跟好友的妹妹客套,直接对马春花说:“走啊,我送您回家,我也要回家了,再不回去赶不上我媳妇做的晚饭了。”
马春花顿了顿,想要说点什么暗示萧翠芽也是玩家,但看赵天很急的样子,再加上是大庭广众之下,说多错多,索性就跟萧翠芽点点头,意有所指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的,有事可以找我。”
萧翠芽心领神会,道:“婶子快回家吧,还得给龙叔做饭呢。”
等马春花和赵天离开后,萧翠芽的父母立刻迎上来,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把她带回了房间。
“跟你马婶出去一趟心情是不是好多了?早就该这样了,不是我说,嫁谁不是嫁呢,嫁给村里人总比嫁出去强,你看看村长他家那两个姐妹,嫁出去之后一次也没回来,你要是真嫁出去了,不想爸爸妈妈?不想你哥?”
萧翠芽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想点明他们夫妻俩那点小心思。
夫妻俩还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呢,殊不知她早就偷听到了二人的谈话,也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事。
“妈,我能问你一点问题吗?”顿了顿,萧翠芽看向一直沉默微笑的父亲:“或者,爸,你来给我解惑也行。”
这是她被关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用平静的语气跟父母交流,夫妻俩不由得一怔,而后秦娜回道:“你说。”
一家三口进了屋,门关上,屋外嘈杂的声音也被隔绝。
萧翠芽认真地望着夫妻俩,目光徘徊,缓缓开口:“你们把我嫁给敖泰,是受到了胁迫,对吧?”
夫妻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变,尤其是秦娜,心里慌极了,在萧翠芽话音落下的瞬间便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下。
“你胡说什么呢!”
反正明天就要嫁人了,萧翠芽也找到了其他玩家,她无所谓跟父母的关系变得如何,也不用再瞒着自己偷听到的那些事,索性直接摊牌:“你们那天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跟敖泰的父母一起害了人,所以才会受他们胁迫。”
话落,她被打了一把掌。
萧翠芽愣住了,打她的萧父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的手,再看了看自己宠了十八年的女儿脸颊通红,一瞬间,后悔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的慈父形象,或者安慰一下被打肿了脸的女儿,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出来。
秦娜已经开始哭了,一边哭一边抱住萧翠芽,伸手揉着她的脸,哽咽道歉:“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萧翠芽没想过被打,所以愣住,当她缓过神来,立刻推开秦娜。
既然已经被打了,那就无所顾忌——陷入疯狂!变成猴子!杀杀杀杀!
“我不能白挨打!”萧翠芽顶着半张仿佛要飞出去的脸,愤愤道:“既然已经打我了,那就讲清楚吧,当年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能不清不楚地就嫁人了吧?我要嫁给敖泰那可是一辈子的事,你们被胁迫,把我嫁过去,万一他父母告诉他,他再用这件破事威胁我一辈子呢?那我的一生都毁了!”
秦娜呼吸一滞,显然萧翠芽的话提醒了她。
“是啊老萧,万一敖泰用这件事压迫我们小芽一辈子,那……”说着,她已经控制不住,眼泪唰唰地掉。
萧父看起来就淡定许多,他定定看着萧翠芽半晌,而后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对秦娜道:“你洗把脸,先出去招呼客人,这边我跟小芽说。”
秦娜:“你可不能再打孩子了!”
萧父急了:“我能不心疼吗!行了,你就别说了,快出去吧。”
秦娜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萧父把门锁上,回头对上萧翠芽和她那微肿的脸颊,终是叹口气。
“疼不疼?爸爸错了,不应该动手的。”
萧翠芽冷脸:“那就说一说过去的事吧。”
萧父摇摇头:“这件事本来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没有告诉你和你哥,也是担心你们会像我和你妈一样,一直生活在愧疚中。”
萧翠芽:“现在就不愧疚吗?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可是看见彦洲了!”
萧父脸上闪过一抹慌乱,随即道:“你跟他说了什么吗?”
“没说!”萧翠芽故作委屈:“我怎么敢说,偷听到的那点东西,足以让我见到他就绕道走了!”
萧父:“就是害怕这样,才不敢告诉你和你哥。”他的声音苍老了许多,或许是因为突然开始回忆过去,情绪被感染,以至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十五年前,家家户户出活物祭祀,不是为了供养山神,而是为了送走祂。在旱灾时,我们被抛弃、被隔绝,全村人都是一条心,只为了活下去,我们日日去道观供奉山神,可始终没有看见希望。终于,村里的人因为旱灾快死了一半,资源短缺,前任村长给我们一条路,那就是送当时已经成年的孩子出村,离开这里,寻求外界的帮助,剩下的人留在村里自生自灭,因为不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没有独立的能力,更别提给村子带来希望。”
“我们抱着能活一个是一个的心态,把好多年轻人送出了村,村里仅剩的资源也不再紧张。就在这时,我们一直弃尸的那座山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山神,老瞎子说,这个才是真正的山神,祂感受到人民的苦难,死去村民的灵魂向祂哭诉,而祂也终于在没有任何供奉的情况下,无私现身为蒲兰村抵御灾祸。”
“祂出现后,村子里下雨了,灾难彻底结束,仅仅半年的时间,我们的村子就有了起色。但我们要做的是要供养现身的山神,祂因为无视了规矩来到现世拯救人们,被下了诅咒,无法离去。所以一开始,家家户户都要出牲畜供养祂。”
“祂的胃口很大,几乎不到半年的时间,大家就出不起牲畜,虽然旱灾结束了,但造成的损失还未挽回,村子里仅有的那点钱都资助那群年轻人出村了……然而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前村长竟然在一夜之间举家搬离,留下一堆烂摊子。”
“村民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时间乱了阵脚,那段时间的村子跟旱灾时期几乎一模一样,充斥绝望。直到现任村长站出来,带着老瞎子,冒着生命危险去跟山神做交易,得到的结果就是……”
铺垫了这么多,萧父终于说到了不愿回忆的那段过往。
“活人祭。”
-
得知萧翠芽是玩家,赵天迎风凌乱了一阵。
又从马春花口中听说她从开局第二天就被关,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那她知道彦洲父母的事吗?”赵天问。
“她跟我们说了一点,怎么,你也知道了?”马春花说。
赵天笑笑:“萧明正松口了,从他嘴里我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了。
马春花:“这里面藏着事呢,我晚上准备探探龙三的口风,你注意点我这边。”
赵天一惊:“什么?这就要开战了?”
马春花:“就是你看我这边要是动静大了,就找个理由来敲门,知道吧?”
赵天啧了一声,比了个OK的手势,瞟到自己媳妇端着盆从屋里走出来,连忙道:“先不说了。”
马春花点点头,也往回走。
她的心里一直颤颤地跳,很是不安,隔着矮墙又看了一眼跟NPC媳妇说话的赵天,收回视线回了家。
第130章
马春花回到家,一如既往地准备晚饭。
晚上四点钟,她的饭做好,龙三的身影也出现在院子里。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一个边缘磨损的文件包,隔着门与马春花对视,瞬间笑起来,步伐欢快地小跑进来。
“今天老王分我两袋牛肉干,他说撕成丝能拌凉菜吃,你试试不?”
说着,从他的破包里拿出来两袋真空包装的牛肉干,量不多,瞧着也就能吃两顿。
马春花冷淡地扫了一眼,说:“放那吧,我看着弄。”
察觉出妻子的冷淡,龙三把东西放下,看屋里的桌上摆好了热菜,连忙道:“今天不吃也行,反正可以存放,不能坏。”
马春花看了他一眼,说:“你想吃就做。”
“我想吃。”龙三笑了,看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老王说用辣椒油班,什么麻辣牛肉丝,可香了。”
说着,他又从破包里掏出来一个扁扁的玻璃瓶,对上马春花的视线,挠了挠头:“这不,馋的我又买了点白酒。”
龙三不嗜酒,偶尔有点好菜,才会想着喝一小杯,今天可见真是被老王勾起馋虫了,不仅拿回来了牛肉干,甚至连酒都买好了。
马春花想着今晚就要跟他摊牌,顺着他的心意也好,或许到时候能给自己行个方便。
于是没拒绝,等做好了凉拌的牛肉丝端上桌,听龙三在那拍她的马屁。
“我媳妇就是好,看看以后谁再说我是妻管严,那媳妇惦记我的时候他们看都看不着!”
马春花脸色稍有缓和,说:“别说了,吃饭吧。”
龙三顿了顿,看似很小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心情不太好?”
马春花夹菜的动作停下,而后重重地叹口气:“我想着吃完饭跟你谈谈,你既然问了,那我就说了。”
“等一会。”龙三突然起身,关上主屋的门,而后回来坐下,“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