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也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双拳再度攥紧又松开,语气不容置疑地拒绝道:“我的情绪很平稳,谢谢你,不必担心,夏油前辈。比起我的状态,还是解救受害者更重要。”
说完之后,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向直毘人所居住的里屋。
夏油杰看着修也的背影,微妙地拧起了眉头。
在最需要他人帮助的时候,禅院修也却将他的手甩开了。
他拒绝夏油杰窥探自己的情绪,拒绝将自己真实的脆弱暴露在人前。
禅院修也似乎在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强者”。一直以来,他都处于一个充满危机的不安定环境,面对禅院家虎视眈眈的族人,他逼着自己变成一个情绪永远稳定的“冰人”,成为真希真依世界中坚不可摧的依靠,将自己周围的一切筑成铜墙铁壁,坚决地回避他人的窥伺。
但禅院修也当然是有弱点的,只是他的弱点在往常绝不可能成为一个弱点——
他的弱点,就是他的家人。
修也并不是故意对夏油杰展露恶意的。在甩开夏油杰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即便不想暴露出自己的慌乱,但他甩开夏油杰的举动还是将他的真实情绪表露了出来。
因为弹幕都发现了。
【呃,修修怎么了?从没见他急成这个样子。】
【因为直毘人有可能被害,所以他慌了吧。修修很重视亲人的。】
【修也怎么对杰哥态度这么差,杰哥明明是在关心他哎……】
【还挺新奇的,以前修也一直都是一副胜券在握料事如神的样子,在被那个乐队绑架的时候都没慌成这样,没想到今天看到他慌了】
【好消息:修也的弱点终于被发现了。坏消息:修也的弱点是最强的一级咒术师。】
【这个弱点不是等于没有弱点嘛,谁会用禅院家主的性命去威胁修也啊!】
该死……
他一直保持冷漠沉稳的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防止弹幕窥探他的内心。但他还是在此时短暂地破了功,让异世界的眼睛们看到了他小心隐藏的秘密。
虽说他重视家人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修也的影子忽然动了,一只狗头从他的脚下冒了出来,口吐人言:
“他们都在会客厅,地上都是血!但是没有敌人在!”
修也毫不迟疑,拔腿就跑。
“等等!”夏油杰在背后想拉住他,“等一下,修也!敌人不一定不在,他可能只是潜伏起来了!”
修也在会客厅门口急刹车,在看到地面上刺目鲜红的那一刻,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那是,谁的血?
地上的面孔都很熟悉。“炳”的首领,禅院家的各位长老……
在上首的家主之座上,一个白发的中年男人面朝下地趴着,他的腰侧系着一只酒葫芦,在修也眼中,足以让他辨认出此人的身份。
男人的身下也有血,但血并不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
修也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感受到了腿部的酸软,他闭了闭眼睛,迈步向前,笔直走入会客厅。
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金发少年看似毫无防备地走向他的父亲,此刻,他关心则乱,完全忘了一名咒术师的基本素质,将脆弱的后背完全暴露了出来。
他甚至都没有等同伴抵达,就一个人走到了血泊旁。
墙壁上,一副挂画里的人忽然动了。
诅咒师缓缓地走出画卷,在他手中,尖刀的刀刃还残留着血,自画中滴滴沥沥地淌落,留下一串赤红的细线。
进入一幅画,这种术式在咒术界简直就像是一则笑话。没有任何的攻击力,仅仅只是成为一幅画,在诅咒师刚刚发现自己异于常人之处时,他为自己这么废物的术式痛苦了许久。
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术式。
是的,他是弱者,但弱者也有弱者的生存之道,弱者也可以向那些一向瞧不起他的大人物挥起屠刀。
没看到吗?地上可都是大人物的血,而下一个即将湿润他刀刃的,是和他一样的一个废物。
这个废物直到现在都还是个四级咒术师,就因为投了个好胎,竟然在禅院家享受了十几年荣华富贵。
禅院小少爷,这与生俱来的不公平,现在就用命来抹平吧。
修也蹲下去,他扶住直毘人的肩膀,用力地将他翻了过来。他的双脚踩在了血泊之中,留下了黏黏糊糊的恶心足印,但一向爱干净的修也却毫不在意。
诅咒师的刀猛然刺向修也的后心。
在锋刃即将没入血肉那一刻,诅咒师感到自己的手却怎么也挥不下去。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手腕,缠住了他的脚踝,桎梏住了他的整个身体。
“你的伪装确实很精妙,我一开始完全没有看出来。”
修也背对着诅咒师,他的手按在直毘人的颈动脉上方,正一下一下数着他父亲的心跳。
“但你似乎犯了一个很致命的错误,一个你这样弱小的人本不该犯的,傲慢的错误。”
诅咒师也踩在了血泊中,在血泊之下掩藏着的,是修也早已蔓延开来,将整个房间地板铺满的影子。
弱小之人的生存之道是谨慎,但诅咒师在面对修也时却失去了谨慎,他沉浸于此时掌握了大人物们生杀大权的兴奋中,想当然的以为修也和那些昏睡的禅院长老们一样,可以任他随意折磨。
影子中,无数根细长结实的黑绸冲天而出,将诅咒师的四肢关节尽数锁定,牢牢地控制住他的一举一动。
夏油杰赶到会客厅时,修也已经将直毘人翻到平躺的姿势安顿好了。无数根从影子中伸出的黑绸把一个陌生的男人捆成了木乃伊,吊在半空,诡异地像钟摆一样晃来晃去。
“我老爸没事。”
夏油杰也松了口气:“那就好。”
黑发青年扫了一眼地面上已经逐渐变成暗红色的血,又蹙起眉。
“那,这些血是……”
修也低下头,他看了一眼自己脚底沾上的血浆,神情晦暗不明。
塞在诅咒师嘴里的黑绸一下子松开,修也冷冰冰地看向他,开口道:“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诅咒师还未开口,就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
“先掰断你一根手指,这是你闯入禅院家的惩罚。”修也毫无同情之意地宣布,“按照御三家的规矩,擅闯之人的下场是死,你现在还能喘气,是因为我有话还没问完。”
“好了,接下来是你的回答时间。我希望你能给我令我满意的详细答复。”
夏油杰慢慢走到修也身旁,他看着周身气场瞬间变得强硬冷酷的修也,然后一通望向诅咒师,威胁地眯起双眼。
诅咒师充血的双眼怨毒地瞪向修也。他剧烈挣扎起来,似乎是寄希望于挣脱:“你以为可以困住我吗?禅院修也,你只不过是个四级咒术师,你只是个废物!我,我怎么可能被你这种人抓到——”
下一秒,他再度惨叫起来。
“断一条腿,警告一下。再不合作的话,下一个断的就是你的脖子。”修也说。
夏油杰向着诅咒师,慢慢逼近了两步。
“你似乎很看不上我的后辈啊。”他轻声道,“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自己竟然能有鄙夷修也的资格?”
诅咒师痛得满脸都是冷汗,他的面部扭曲着,诡异的是,在夏油杰开口后,他竟然扯起唇角,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夏油杰,特级咒术师,我知道你,你这个该死的天才。”诅咒师咬牙切齿道,“像你这种人,永远都不可能理解我们这些弱者的感受。”
“从觉醒了术式开始,我就被当做废物,被嘲笑,被轻视,被人说你不如去做个打工的普通人,就连我的女朋友都瞧不起我……凭什么,就因为我的术式做不到攻击吗?但我只拿着刀,也照样把她杀了啊!”
诅咒师疯癫地自得起来:“我是废物,但我也能制造出麻烦!我随随便便就能杀掉那些掉以轻心的普通人,我给他们放血,听他们哭喊着求我,那些当初料定我成不了大器的咒术师反而要来绞尽脑汁地搜捕我……我藏在画里,他们怎么抓?”
“现在倒霉的轮到了禅院家,高高在上的禅院家!我拿着刀,我进来了!原本我只能远远望着,被当成猪狗一样轰走的神圣的地方,我就这样进来了!”
“那些用鼻孔看人的大人物们,他们倒在我面前,和那些普通人没有区别,现在他们成了待宰的猪狗,我这个当初被他们当做笑料的四级咒术师来放他们的血!”
诅咒师说着说着就狂笑起来:“杀了我吧,你们杀了我吧!但是你们记住,是我,一个曾经被评定为四级咒术师的人,我用我的命换了大人物的命!”
“我放干了他的血,我杀了他!”
“我杀了你们禅院家的大长老!”
夏油杰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些人之中,身下血最多的,是一个面色如纸般青灰,满脸皱纹,已经毫无气息的老者。
他的脖子上被划开了一条皮开肉绽的深深刀口。
修也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大长老,重又抬头看向痛苦却得意的诅咒师。
“嗯,我看到了。”修也说,“谢谢你啊。”
诅咒师:…………
啊?
“我对你杀了谁没有兴趣。”修也说,仿佛刚才为了直毘人而手指颤抖的根本不是自己,“我感兴趣的是,你究竟是从哪里得到了禅院家遭难的消息,竟然赶在了五条家和高专行动之前就溜了进来?”
“四级咒术师,你的消息渠道可不只是四级的水准啊。”
诅咒师沉默了下来。
修也环起双臂,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站姿:“没关系,如果你想和我耗,那我有的是时间,毕竟这是我家。”
诅咒师嘶声说:“不,你耗不起。因为我已经要达成目的了。”
“目的?我看未必。”修也掀起眼皮,“让我猜猜,其实你们不止一个人吧?”
“你只是被放出来探路的诱饵,作为清场的先锋,在禅院家四处游走,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控制住禅院家的首脑,给真正行动的主要人物通风报信。”
“真正办事的那个人,现在应该在禅院家的库房。他想要偷禅院家的宝物,对吗?”
禅院修也如同会读心的恶魔,将诅咒师的计划一条一条地列了出来。诅咒师的唇角抽搐,他扭曲着五官,低声咆哮:“你……你猜到也没有用,因为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到了!”
夏油杰轻笑一声:“说你是废物,还真没有冤枉你。”
诅咒师愤怒地瞪向夏油杰。
“你都能想到分头行动,你觉得我们就想不到吗?禅院家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库房,你认为我们会忽略这一点?”
“很不幸。”修也平静地说,“你的同伴在库房见到的或许是特级,但不会是特级咒具,也不会是特级咒物。”
他将看到的,是特级咒术师,五条悟。
第59章
禅院家的库房门口,看守的“炳”成员栽倒在地,昏睡不醒。
咒力残秽就如同有人在地上撒了油漆一般显眼,五条悟抬起脚,轻轻地把禅院家的看守向旁边踢了一下,给自己让出一条进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