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京月脑子里的那道弦,忽然断了。
何思言看不下去似的,猛地拽过他的手:“姜京月,你闹够没有?”
陈方旬脸色很冷,他看了眼腕表,实在不想和这群人耗着浪费时间。
今晚出现在这个场合就是个错误。
他压下心底的烦躁,可某种被压抑忽视许久的破坏欲却在此刻升腾而起。
这种躁意和他看见混乱场景时同出一源。放在平时,他更倾向在家里打扫卫生,通过叠衣服,或是干脆去拳馆彻底发泄出来。
但现在没这个机会,只能避开刺激源。
齐元霜察觉到他状态不对,握了握他的手臂:“方旬,深呼吸。”
陈方旬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先走,姜总那边不会计较。”
他的指尖摩挲过手机外壳,大步往晚宴厅外走。
姜京月甩开何思言的手,就像个被打碎温室玻璃,第一次见到世界残酷的花朵一般,神经质地质问陈方旬:“陈方旬,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陈方旬脚步未停,经过姜京月身旁时,斜睨了他一眼。
就像在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第52章
姜京月被陈方旬的眼神钉死在原地,最后质问的底气都消失了干净。
同一时刻,尖利的质问从正厅传来,话语和姜京月的质问几乎重合成一道,犹如两道惊雷此起彼伏落在陈方旬的耳旁:“傅承,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长桌后的几人纷纷抬头看向不远处,一个响亮的耳光就这么凑巧直接落在了傅承的脸上。
干净利落,那人挥舞手臂几乎抡圆了去打。
即使那只手臂看着瘦弱单薄,但耳光声却格外响亮,既震慑了全场,也像是打散长桌之后压抑气氛的信号。
齐元霜咋舌地看着不远处的场景,一眼就看出的人员构成,小声和陈方旬介绍:“那个就是傅承的妻子,还是何思言的堂姑,因为丧子在家里休养的那位。”
齐元霜对上这位傅夫人简直就是专业对口。偶然一次被傅长阙叫过去替他的大伯母看病,也因此认识了这位传说中“精神状态不太良好”的傅夫人。
不过也就那一次。
陈方旬和傅承接触不多,更别提和这位何女士见面。他略微低下头问齐元霜:“现在是什么情况?”
齐元霜思索道:“不出意外,赶上大戏了。”
今晚整场晚宴都是鸡飞狗跳,正主姜京月和何思言在这里和陈方旬一个助理吵架,吵架的内容幼稚无聊到令人发指。
外头傅承来参加晚宴,被夫人抓个正着。
“堂姑?”何思言睁大眼看向远处的场景,一时间也顾不得姜京月,推开他就匆匆小跑向中心。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位堂姑,今天一出场就是一个大的,何家人都满脸懵然。
姜亦文沉着一张脸,直接从姜京月身边掠过,顺道同陈方旬道歉:“陈助理,今晚的情况很抱歉。”
他步履匆匆,连点眼神都不屑于放在姜京月身上。
“阿如,你今晚怎么出门了!”傅承捂着脸,格外狼狈地看着面前苍白瘦弱的女人,睁大眼问道。
何如因强忍愤怒,全身都在克制不住颤抖。齐元霜本来还站在陈方旬身边,望见她的状态时,皱眉道:“她现在状态不对劲。”
晚宴宾客多,何如身体本就不好,常年卧病在床,现在又气血攻心,一旦昏迷休克就是大事。
“我去和酒店那边谈,你要陪在何女士身边吗?”陈方旬叹了口气,何如算是齐元霜半个病人,暂时是提前走不了。
“行,我先去看看。”齐元霜锤了锤肩膀,活动筋骨,和打电话联系酒店的陈方旬一起走出长桌之后。
“我不出门,怎么会知道你还在外面养了个儿子呢?!”何如声量并不高,话语内的信息量却极大。在场所有人都免不了露出惊疑好奇的神色,视线不受控制在这两人之间摇摆。
傅承脸色难看:“阿如,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我们的孩子多少年前就去世了。”
他试着去拉何如的手臂,被躲开后,又忍着不耐循循善诱道:“我这个做叔叔的,阿兰孩子订婚,我难道不应该来看看吗?”
傅承和傅夫人傅兰是亲生兄妹,他这么说倒也说的过去。
何如却是冷笑一声:“阿兰的孩子?到底是傅兰的孩子,还是你傅承寄养在傅兰名下的孩子,你自己心里有数!”
站在姜总身边的傅兰逼近何如,难以置信道:“大嫂,你话不能这么说!我有自己的亲生儿子,我至于替我大哥养孩子,养到连亲儿子都放在一边不顾的程度吗!”
姜总劝说道:“大嫂,你先冷静下来,京月的确是我们姜家的孩子,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何如被他们三人包在中间,硬是靠着一口气挺着:“傅承和我结婚前有个初恋。结婚时,他瞒了这件事,和我结婚后也没有和那个女人断开联系。我怀孕后,某天撞见那个女人和他卿卿我我。”
傅承神色阴沉,咬牙打断他:“阿如,你何必拿着早八百年前就断掉的事情放在这里说,那么多人看着!”
他又想去抓何如的手,何如一口气挺着说了一长串,这会儿续不上气,轻而易举被他抓住,生拉硬拽要拖她离开现场。
齐元霜拨开傻愣在原地的何思言,上前强势揽过了何如的肩膀:“何女士,您身体还好吗?”
何如认出来他是之前给自己看病的家庭医生,又回过头,看见皱着眉打量她的何家人,眼底明晃晃的不认可忽地激发出她所有的血性。她喘着气道:“不太好,齐医生……你能帮我看看身体吗?”
被拽住的左手也蓦地一松,她缓慢抬起头,穿着西装的男人挡在她身前,把傅承推出去了几步距离。
陈方旬面无表情抓着傅承的手腕,直至傅承吃痛,才猛地甩开他的手。
他回过身扶住何如,沉声道:“何女士。”
何如被他们两个搀扶着,瞪着傅承,在众人面前,继续把话说下去:“撞见之后,我要求离婚,傅承不同意,我爸妈也不同意,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把那个女人送走。”
她看着傅承的脸色,环视四周或好奇,或不认可,或幸灾乐祸的神情,抓紧了陈方旬和齐元霜的手臂:“你们知道他把那个女人送到哪儿了吗?”
齐元霜适时配合反问了一句:“送哪儿了?”
何如冷笑一声:“送到他亲妹妹家当保姆了。”
傅兰眼神闪躲,她身侧的姜总更是睁大了眼,猛地回过头看向妻子。
陈方旬眼皮跳了跳,转过头用眼神暗示齐元霜知不知道这件事。
齐元霜缓缓摇了摇头,睁大眼回了个震撼的眼神。
他知道这群人乱,但没吃过这个瓜啊。
何如对着傅承三个人,被关在房间里,强行养病的那些暗无天日的痛楚,求救无门的崩溃,出逃便被“劝”回来,青年丧子的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她近乎亦哭亦笑道:“傅兰,你以为你是为哥哥做了件好事,但你有没有查过那个女人?”
“她可是你丈夫的前女友。那个孩子,说不定真的姓姜呢?!”
全场死寂一片。
姜京月崩溃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你在说什么疯话!”
陈方旬扶着何如,彻底被卷进了复杂的人物关系里。
他难以言喻地看着姜总、傅承傅兰兄妹,还连带看了眼姜京月。
第一次觉得傅长阙谢逐青他们平时的打打闹闹都是小儿科。
上一辈是真的很狗血,很恨海情天。
“我想过乱,但没想过这么乱啊……”齐元霜低声喃喃,姜京月的母亲和傅承、姜总都有牵扯,这两个男人还都以为姜京月是自己的孩子。
何如紧跟着道:“那女人把你的亲儿子和她的孩子换了一遍,你还以为自己的儿子死了,所以只把哥哥的孩子当做自己亲生,殊不知全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傅兰脚下发软,倒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和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姜总厉声道:“她养病那么多年,精神不好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你是信她还是信我?”
何如怜悯地看了眼傅兰,冷声道:“疯子?这件事,你们可要问傅承,我倒是不知道谁连看都没看过我,就给我下了诊断。”
她不再看撕扯的姜家夫妻,重新将矛头对准傅承:“傅承。你害我不够,害死我的孩子还不够,你连亲妹妹也跟着一起害,你当真是畜生不如!”
何如声音喑哑,分明落泪,脸上却带着快意的笑。
陈方旬和齐元霜怕她情绪太激动,匆匆安慰道:“何女士,注意身体。”
“我这身体也就这样了,多谢你们关心。”何如撑着他俩的手臂站起身,挺直脊背走到傅承面前,又给了他一个耳光:“当着那么人面打你,也算是你欠我的。离婚后,你就慢慢赎罪去吧。”
“何如!”傅承咆哮道,何如头也不回,反倒围观的齐元霜拉长音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公共场合,吼什么吼,素质呢?”
他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望向傅承的眼神却格外凌厉。
傅承怒火攻心,指着他“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齐元霜眨眨眼,又道:“您老注意身体,别真昏过去了,我今天不义诊啊。”
陈方旬抬手轻松摁下他绷直的手,没说话,却也充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围观的人群里,傅长阙更是皱着眉看这场闹剧。他并没有看清楚抓住傅承的人是谁,见伯父身体不支,还是上前伸手搀扶,却和陈方旬对上了视线。
陈方旬垂眸打量眼脸色骤然难看的傅长阙,整理袖口,默不作声转身扶着何如,和齐元霜离开。
傅长阙扶着傅承,失声喊道:“陈方旬!”
那道背影脚步未停,越过人群,消失在了晚宴厅内。
陈方旬和齐元霜带着何如先到了酒店大厅坐着休息。
齐元霜半蹲身观察了何如的身体情况后,才让前台倒了杯温水给她。
何如坐在沙发上,抿了口温水,一抬头,一张纸巾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陈方旬保持着递纸的动作:“何女士。”
何如接过纸巾,把面上的泪水擦干,才哑着嗓子和他们两个道谢:“今天晚上麻烦你们了。”
陈方旬温声道:“您客气了。”
齐元霜端着水喝,另一杯递给了陈方旬:“哎呀路见不平嘛。您还是我的病人,我当然要帮下忙。”
何如放下水杯,看向陈方旬:“齐医生我知道的,这位是……”
“陈方旬。”陈方旬道,虽然觉得有点膈应,还是换了何如可能会熟悉的身份:“傅长阙的助理。”
“你是傅长阙的助理,今晚出头帮我,工作会不会受影响啊?”何如担忧地看着陈方旬,又要和他道歉。
陈方旬看着她带着皱痕的苍白病容,摇了摇头,换了副开玩笑的语气:“没关系,他也只是我的老板之一。”
齐元霜指指他,带着点小骄傲对何如道:“是我们陈助理挑老板,傅长阙还要千方百计想怎么让他留下来,您不用太担心。”
何如惊讶地看向陈方旬:“这么厉害啊。”
陈方旬不太自然地挠了挠鼻尖:“他夸张说法,我就是个普通的打工仔。”
何如看着他的目光很是和蔼:“那也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