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副眼镜陪伴他很多年了,他不大舍得。
宁善渊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陈方旬烦得要命,索性直接闭上眼,用粗暴的态度表明自己要休息,不想听废话了。
闭上眼后耳旁的声音立马小了不少,到最后趋近于无。宁善渊不再说那些满是歉意的话,保持了沉默。
陈方旬闭上眼,本意是想躲开那些没必要的废话,到最后竟也慢慢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陪护的人换成陈雅瑛。
“哥,你醒了。”陈雅瑛放下电脑,挪到陈方旬床边,压低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方旬睡了一觉脑袋摇晃的度数换成了三百六十度,他看着陈雅瑛,断断续续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雅瑛脸色很难看:“给你打了七八个电话都没接,我就打给元霜哥了,这才知道你出了车祸,直接请假过来了。”
“你怎么那么过分,出了事也不和我讲!”她明显对兄长出事却不和她说这件事极其不快,陈方旬咳了两声,幽幽道:“我现在才醒,怎么给你打电话。”
陈雅瑛:“……”
她一时间因为陈方旬的一句话陷入了卡壳,半晌后才嘀咕道:“我很担心你诶。”
陈方旬本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无奈右手骨折,左手没力气,只能叹口气:“这次让你担心了,不会有下次。”
齐元霜换了身常服,提着保温桶走进病房,看见正在闹的兄妹俩,开口道:“吃饭了。”
陈雅瑛跑去调节病床高度,齐元霜把桌子支起来,保温桶就放在陈方旬的面前:“病号餐。”
他手里另外一袋鳗鱼饭递给了陈雅瑛,示意她吃这个。
陈方旬瞥了眼欢天喜地去吃饭的陈雅瑛,无奈摇了摇头。一低头,就看见保温桶里的肉末碎面和筒骨汤。
“你自己做的吗?”他看向齐元霜,问道。
齐元霜搬凳子坐在他的病床边,取出餐具和空碗,应了一声:“碎面是我做的,筒骨汤是找人熬的,没时间熬。”
他的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倦怠,手上动作却是依旧细致。
陈方旬不知道他气消了没,连要求自己吃饭这件事都没敢吱声,安安静静接过齐元霜送到唇边的碎面。
齐元霜喂一口,他就吃一口,直到实在吃不下去,他才撇开脸:“吃不下了。”
他额上擦伤的地方包扎过,双唇没有半分血色,吃饭时染出的嫣红不过几秒就淡了下去,右手可怜巴巴地打着石膏,靠在病床上,深黑色的眼眸沉静盯着齐元霜。
陈方旬在某些时候无师自通学会了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
他在心里感慨自己的堕落,也不影响半点他看向齐元霜时自然流露出的病气。
齐元霜抿了抿唇,把餐具都收起来,好一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在你眼里难道是会对着你发火的人吗?!”
陈雅瑛已经蹲在角落吃完了自己那份鳗鱼饭,听见齐元霜和陈方旬的动静,嘴一抹,打包外卖袋,贴着墙根蹑手蹑脚先跑出了病房。
很有眼力见地先腾出病房给那两个人。
“我没那么想。”陈方旬缓慢说出这句话,还是那副认真注视齐元霜的模样。
虽然他有利用自己这张脸的嫌疑。
齐元霜背过身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后才转过身对陈方旬道:“你受伤了,我不会责怪你,只会担心你,生气也是因为宁善渊。”
他的沉默比起是生气,更像是心疼,说什么话都会难过,索性保持沉默,直接不开口了。
陈方旬干涩开口:“抱——”
“不用道歉。”齐元霜放下桌板,屈指轻轻刮过陈方旬苍白的面颊,“说道歉的话我真的要生气了。”
病房内没拉窗帘,黄昏慢悠悠透窗洒进来。他坐在病床边,温热的掌心盖在了陈方旬的左手背上。
陈方旬明白他话语背后的意思,低下头注视被齐元霜握在掌心的左手,蜷起了手指。
“我明天请假了,今晚留下来陪你。”齐元霜对他说道,根本没给陈方旬拒绝的机会,用堪称恳求的语气对陈方旬说道:“方旬,我很害怕。”
“所以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可以吗?”
他知道陈方旬自尊心强,便把照顾这件事的结果转换成让他安心,只有这样陈方旬才愿意接受。
短暂的陪护他不在乎,长时间,甚至影响到第二日工作与休息,陈方旬必定会拒绝。
“麻烦你了。”沉默许久后,陈方旬和齐元霜道谢。
病房门被敲响,开了条门缝,陈雅瑛从门外探头,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陈方旬半靠在病床上,失笑道:“你直接进来就行了,这么小心翼翼干什么?”
“这不是看你和元霜哥在说话,我怕打扰你们嘛。”
陈雅瑛低声碎碎念。
她挪到陈方旬身边,对他道:“我今晚要留下来。”
“你回学校。”陈方旬毫不留情拒绝了她,“我还没到一定要人照顾的程度。”
“我今晚在,妹妹你就放心吧。”齐元霜温和开口,对陈雅瑛道。
陈雅瑛的眼神在他和陈方旬之间来回转悠,朝陈方旬提出异议:“我可以照顾你的。”
陈方旬面无表情看着她,很是无奈:“陈雅瑛,你哥是男的。”
陈雅瑛一姑娘陪护他,顶破天给他倒水送吃的,顺带帮忙喊医生,其余的就没办法做了。
“啊……”陈雅瑛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兄长已经是个成年男性,一时间怔愣在原地。
陈方旬那点无奈又变成了无语:“你是今天才反应过来我是男的吗?”
陈雅瑛在死寂中缩了缩脖子,沉默地点点头。
陈方旬:“……”
齐元霜低笑出声,对陈雅瑛道:“好了不用担心了,我一个医生在,学生就回去好好休息好好上课。听话,照顾好你自己,别让你哥担心。”
陈雅瑛丧着脸,吸吸鼻子整理书包,就这么被赶回学校了。
临走前还学着陈方旬平时和她说的那样,反复叮嘱,这才肯关上病房门离开。
陈方旬长叹一口气,靠在床头:“她居然真的在这天才意识到我是个男的。”
“兄长亲人,大多数时候都没有把性别意识套在你身上吧,毕竟在雅瑛眼里,你就是哥哥,是她的亲人,仅此而已。”齐元霜拿着一柄水果刀,慢慢削苹果皮。
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苹果激起陈方旬的好奇心,察觉到他好奇的视线,齐元霜说道:“有人探病,送来的果篮,有些还被我拦下来了,真那么送,病房装不下。”
陈方旬慢慢转动头,在病房内看见了一堆的果篮。
快要堆积如山。
“不然分给医生护士们好了。”陈方旬道,“里面应该没有你们忌讳的水果。”
“亏你还能想到这个。”齐元霜切下一小块苹果,递到他唇边:“吃不吃?”
陈方旬暂时不想使用咀嚼功能,示意齐元霜自己吃了。
他不吃,齐元霜也懒得搞精致做派,直接拿起苹果开始啃,啃完苹果核丢垃圾桶,进卫生间洗刀洗手,擦手的时候,却见陈方旬脸色满是说不出的古怪。
齐元霜神色一凛,开口问道:“哪里又不舒服了?”
“身体没不舒服,头也不是很晕。”陈方旬的脸色混杂了古怪和尴尬,情绪很是复杂。
齐元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抽了抽,忍笑道:“你要去厕所直接说就好了,不用那么尴尬的。”
“说实话,还是很尴尬的。”陈方旬正色道,“这是我没办法接受别人照顾我的真正原因。”
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需要他人来帮忙,对他而言,是格外难以忍受的事情。
“你自己心里那关我暂时没办法给你做开导,不过我这关你不用担心,我对照顾你这件事驾轻就熟,以及,”齐元霜认真道,说到最后甚至卖了个关子,拉长音继续说:“我还挺喜欢照顾你的,所以你在我面前不用羞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笃定认真,像是在进行什么宣誓。
陈方旬缓缓低下头:“你不觉得因为这件事这么认真,会有些奇怪吗?”
齐元霜坦坦荡荡:“为什么会奇怪,一件小事引申出来的看法而已。”
“而且我一点都不想当会被你排除在外的别人。”他牵起陈方旬的左手,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才慢慢扶起他:“走吧。”
陈方旬半边身子都搭在齐元霜的身上,脚落地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天旋地转。他不适地皱了皱眉,被扶着走进了卫生间。
好在最后一刻齐元霜贴心地选择了退出去,还为他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陈方旬双手撑在洗手台前,他绝佳的身体素质的确为他打好了基础,让他依旧能有余裕站着洗手。
只不过洗完手需要撑着缓一缓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
大概是他停留的时间太久,齐元霜在门口敲门:“方旬,你没问题吧!”
陈方旬无声叹口气,镜子里面容苍白的男人同样跟着叹了口气,脆弱又单薄。
他没回话,齐元霜紧张到直接打开门,见他停留在洗手台前没动,走到他身边,条件反射先打横抱起他。
陈方旬:“……”
脚离地那一瞬间,他的震惊盖过了羞耻心,片刻后才薄红一张脸,磕磕绊绊问齐元霜:“这也……有必要吗?”
齐元霜低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有些勉强:“你上次发烧我就抱过你了。”
陈方旬默默闭上了眼睛。
齐元霜重新把他放到病床上,站在床边揉了揉手臂:“缺乏锻炼了,还是得练练。”
他就是力气大,以及平时工作逃生练出来的能力,正儿八经的健身房不怎么跑。
今天抱完陈方旬,认为自己的力量训练有必要加入日程。
“……加油,有问题可以问我。”陈方旬生无可恋躺在病床上,注视着天花板。
他被人打横抱两次,两回都是齐元霜,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事,扯平了。”齐元霜拍拍他的肩膀,“我形象全无的样子也给你看过了,是不是很公平。”
他上次感冒打喷嚏险些把鼻涕喷到陈方旬的西装上,最后甚至是陈方旬给他擦的鼻子。
这么看看明显是他更丢脸。
“一定要比谁更丢脸吗?”陈方旬干笑两声,齐元霜低着头注视他:“你不觉得我和你的关系就是在这种丢脸行为里反复加深的吗?”
黑灰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他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小得意。陈方旬回望他的眼睛,爽快承认:“也是。”
他们彼此共享那些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共享着彼此的自我。
代表真实的生活,这一面永远只为对方开放。
齐元霜的笑意加深,伸手整理陈方旬的头发,看了眼时间后,对他道:“吃个药,药吃完就乖乖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