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离开家?”陈继打断他说道。
周絔行沉默片刻:“这个跟你的事没关系,以后再说吧。”
他快速地接上话题:“可是你 8 岁的时候又被领养走了,我想让你陪着我,一辈子都别离开我,但那时我只有 7 岁,什么都做不了无能为力。”
那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钱权的重要性。
陈继和第二对养父母的离开给周絔行带去了很大的打击。像悄无声息地离家一样,他又悄无声息地回去。
当年周槊敏见到他,楞了好长时间。短短一年失去儿子儿媳与唯一的孙子,让他一年前还是黑色的头发变得灰白。
周絔行感到很抱歉。
然而还有更抱歉的,见到爷爷他没有叙旧痛哭,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我哥哥回来。”
“你的第二对养父母是有钱人,夫妻两个没打算生孩子,只愿意领养。”周絔行说,“你去到那个家里以前,他们就有一个领养的儿子,算是你的哥哥。”
陈继叹了口气。
周絔行道:“亲生的兄弟姐妹还有心里不平和的时候,何况不是亲生的。你那个该死的兄长比你大了整整七岁,非常知道怎么该欺负你不被养父母发现。你性格温和,没攻击性,被欺负了也只是安静承受。”他恨铁不成钢,“哥,在外面的时候,你就不能照顾好自己吗?”
伤心事来,陈继委屈地瘪嘴说道:“我在好好照顾了啊。他欺负我我都会跑,可我不是亲生的啊,告状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只会被讨厌......”
周絔行道:“你去得晚,和养父母相处的时间短,那个男生有优势。你争不过抢不过还演不过,每次他欺负你他反而会说你欺负他。次数一多时间一久,养父母不喜欢你了。”
陈继眼圈泛红,气的。
两次被退养,院长越发的不喜欢陈继,成日说他恶毒,否则不会被接连地讨厌。
陈继愤愤道:“我确实不知道人心可以那么险恶!当年我才多大点儿啊!像一个小豆丁!”
“没关系。”周絔行因为情绪而稍紧的音色放松,“我带你回家了。”
他补充道:“我对你好。”
陈继的气愤“扑”地一下迅速平息。
晚风一吹,椅子又软硬适中很舒服,他想犯懒了。
眼眸刚闭上要享受一会儿当下,陈继又倏地警觉道:“你小心眼儿又记仇,这些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之后没做什么事吧?”
周絔行笑了下:“哥,你都说了我记仇。”
陈继被笑得心里发毛。
周絔行说道:“我是睚眦必报的人。”
陈继手脚冰凉。
“最后一件。”周絔行忽略上个问题,继续剖白下去,眼睛不似之前纯净,借着月光与露台玻璃门后的客厅灯光,他看着陈继的脸、颈、手、腕骨、胳膊和腿,像描摹一件世间最宝贵的艺术品那样一点一点地游移,最后定格在陈继脸上。
“哥,我们两个,其实你睡觉才是最沉的。”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知道我不止一次触摸过你吗?——我掌控过你。”
“从你17岁,到你19岁。”
第34章 34
周絔行跪了大半夜。
陈继离开露台去洗漱, 背影沉稳,实则刚锁上浴室的门他就全身脱力一般,用双手支撑住洗漱台两边才不至于倒下。
掌心和冰冷大理石相碰,仿佛冻到了陈继的心里, 他狠狠地哆嗦一下。今晚再一次超负荷塞入信息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浴室有监控......
担心周絔行在外面跪着也不老实, 会通过监控的眼窥丿探, 陈继站直身体, 抬头看向镜子里好像倏然变得陌生的自己。
他真的认识周絔行吗?
他真的和周絔行生活了12年吗?
自从和妈妈相认, 陈继回到家里,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和陈茯苓相处了一段时间。
越久他越发现陈茯苓是真的爱他,不掺任何假意。陈继被养得开朗美好, 敢于表达自我。
以前他睡不安稳,后来在爱的滋养里, 睡眠质量非常好。
作息健康, 早睡早起,整晚不做梦。
睡前不喝水, 半夜不会被憋醒,所以他总是一觉到天亮。
而且周絔行总是像八爪鱼似的把他困在怀里, 真喝了水半夜憋醒了,去厕所都要经历把周絔行叫醒、周絔行不愿意放人、陈继生气、周絔行才松手的一系列战争, 还没去厕所膀胱得先炸。
十年同睡, 陈继早习惯身边有周絔行的存在了。半夜发生什么事情......他一次都不知道。
只记得有两次他醒来后发现内丿裤脏了, 男生到了年龄都会梦丿遗, 这是高中生物老师早就教过的自然生理知识。陈继虽然害丿羞但全然没有在意过,只有洗衣服时会偷偷的, 不敢让小行瞧见。怕他问。
想起浴室里有监控,陈继难受得膈应, 想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凭什么白白给周絔行看?脚步一抬向后面转时,他又懊恼地转回来。四肢健全的大男人,被看又不会掉块肉,不洗澡这么出去,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怪矫情的。
陈继双手交叉,拉住卫衣衣摆,利落地抬胳膊向上拉拽,把衣服扔脏衣篓。接着是身上其他衣物,一件不落全没了。血管微凸的手背“啪”地按开花洒的开关,一簇发白的凉水“哗”地流淌出来,砸在地板上声音有点清脆又有些混浊。
站在水流外面感受到袭来的凉意时,陈继才觉出后悔,应该晚两分钟再脱丿衣服的,还得站这儿等热水。
十几分钟后,陈继擦着头发出去,目不斜视余光却立马锁定了人形目标。周絔行跪在床尾的地板上,脊背丝毫没塌陷,浴室门一开陈继就能将他尽收眼底。
周絔行手里没拿手机。
陈继在洗漱时,他并没有打开监控。
算他懂事。
心底暗暗松了口气,陈继吝啬正眼看周絔行,到床头柜拿吹风机。
“在我那边的床头柜。”周絔行说道。
陈继:“让你说话了吗?”
凶完他从床尾经过,到周絔行那边的床头柜抽屉里把吹风机拿出来。
“呼呼呼”地吹头发。
两分钟风停噪止,陈继把线缠把上,周絔行又说话了:“发梢还没吹干。”
陈继没好气:”不吹了。”
“现在十一点半,你明天早上八点有课,现在对你来说是熬夜,马上就得睡觉,头发不能不吹干就睡。”周絔行说道,“我起来去给你吹?”
“用不着你!”陈继又把线解开,对着脑后继续吹吹吹。
他没怎么自己吹过头发,一直是被侍候的主儿,胳膊别扭地向后举几分钟只觉得难受。
侧面不远处一直射来一道毫不掩饰的目光,陈继更别扭了。
他用余光也反向盯回去。
周絔行今天穿的同样是件卫衣,全黑色的,胸口有白色的设计Logo,有点像蓝天下的白云。
这衣服是陈继挑的,周絔行特别爱穿。
人模狗样的。
凭什么他穿这么多。
发梢终于干了,陈继关掉吹风机收起来,爬床上盖被子,关闭大灯:“你跪着吧。”
周絔行:“嗯。”
陈继闭眼:“别睡觉了。”
周絔行:“嗯。”
明早周絔行没课,陈继才这么放心。他心安理得地把脑袋全部缩进被子里,让周絔行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很快陷入梦想。
不做梦的人只要心里藏了事儿,潜意识也会心神不宁。后半夜陈继醒了,他半清醒半迷蒙地从被底探出胳膊摸手机,按亮夜间模式的屏幕。
时间——三点四十分。
陈继把手机倒扣在枕边,缓了会儿,清醒增多,对床尾的周絔行哑声道:“上来睡觉。”
周絔行得到赦免,毫不犹豫地应道:“嗯。”
他按住床沿要起来,跪得太久,腿僵了,硬生生抻直的时候膝盖骨骼噼里啪啦几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甚是清晰。
陈继缄默道:“医药箱在书房柜子里,里面应该还有一瓶红花油,自己弄。”
“没事。”周絔行说,“我想睡觉。”
他快速地进浴室冲了澡,快速地出来,快速地从另一边上了床,然后自然又亲近地伸胳膊把陈继连人带被子地拖进怀里,搂得特别紧。
仿佛对待失而复得的奇珍异宝那样,再次抓住了,就不愿意放松一点力度。
陈继奋力挣了下,要是胳膊能出来肯定锤他:“别抱我。”
今天太晚,没时间给他收拾地铺,勉强凑合着挤挤,没想到他还敢直接上手,死不悔改。
“哥......”周絔行把脸埋在陈继暖烘烘的后颈窝,低声,“让我抱抱吧。明天你又不让我和你睡了,今天既然已经破了例,就破例到底好吗。”
翌日清早,陈继在座位上直打呵欠,何乐跟张节青拿着书坐在他旁边的空位,好奇:“你昨晚干嘛去了?黑眼圈这么重。”
陈继说道:“做梦呢。”
张节青凑近了看:“你这眼圈不是只熬一夜的结果吧?”
陈继想了想,明白了:“从上周五,就没睡好过。”
何乐说:“干嘛去了?”
陈继深沉道:“不能说。”
和周絔行闹过别扭的章奉从过道向后排走去,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嘟囔:”纵.欲过度。”
何乐服了:“嘴那么贱。”
陈继不想惹事,更不想跟煞笔计较,否则他也是煞笔了,拍拍何乐的肩膀,拦道:“教授来了,上课。”
教授走进教室,原本嗡嗡的空间瞬间安静,而后响起更小的声音。
何乐叹气小声说:“你就是脾气太好。”
张节青捂嘴附和:“对!”
陈继笑了一下,但竟然比哭还要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