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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3章 谭四小姐
由于这场变故,原定的冬猎行程只能中途作罢。高炎定留了人在山上收拾残局,自己率领剩余部队下山,找了附近的城镇,将镇上最大的客栈包了下来暂住。
客栈条件有限,没有地龙,只在角落生了两个炭盆用来取暖。高炎定身强体健,不觉得冷,但床上刚拔了箭,失血过多的人,身上冷冰冰的几乎没有一点温度。
这趟出来,有军医随行。
军医将伤口处理完,缠上纱布,他抹了把额上细密的汗,净完手后走到大马金刀地坐在一边的高炎定面前,道:“王爷,此人伤了心脉,恐怕今后都将缠绵病榻,下半辈子都药不离口了。”
高炎定皱眉,“没有根治的办法了?”
军医支吾半天,最后无奈道:“恕属下医术浅显,实在别无他法。或许将来延请名医,能妙手回春也说不定。”
高炎定倒是没有多在意,一个素未谋面疑似细作的人,就是死在他面前,他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他摆摆手,命军医下去开药。
不久前,珠云已经全部招认,原来谭小姐早在遇到山匪之前就已经悄没声息地逃走了。
一位千金小姐,孤身一人,在山野敢冒险私逃,实在匪夷所思。
高炎定再三追问,珠云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缘由。
和大嫂之前说的基本一致,这位谭小姐今年年初死了丈夫,谭家人偏疼她就把人接了回去。前段时间,谭家人想让她随车队上云州陪伴姑姑谭妃。谭小姐惦记着亡夫,不愿改嫁,为了避人耳目,就给途中捡到的病重男子穿上自己的衣裙,让对方替代她躺在马车内,自己则打扮成男子模样在丫鬟珠云的帮衬下逃了。
珠云的话前后因果不通,上云州陪伴谭妃,和改嫁有什么关系?显然是珠云顾忌着谁,不敢说得太过直白。
高炎定并不笨,很快明白了来龙去脉,既哭笑不得,又很无奈。
他没想到,一向娴静不争的大嫂,私下里竟也藏着旁的顾虑。
高炎定祖父在五十年前因平叛有功,被当今皇帝封了异姓王,他父母早逝,爵位就传给了兄长高炎平。四年前,兄长在春猎中追赶一只猞猁与大部队失联,五日后遗体在山坳的溪涧处被寻到,尸身遍布与野兽和人类搏斗的痕迹,在距离此地五里的下游,还找到了一把雕刻有戎黎人野兽图腾的匕首。
只是遍寻猎场及云州周边都没能抓捕到凶手。
朝廷以天授帝的名义派人出使戎黎,询问此事,谁知戎黎大汗矢口否认,二者僵持不下,最后因顾全边境大局,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高炎平身前只有一个女儿,而今也才只有五岁,因无子嗣继承爵位,只能由高炎定接下重担。
四年来,高炎定平匪患、慑戎黎、定边疆,屡立奇功。去年,朝廷特册封他为镇北王,摄云州军政的同时,兼顾甘、鹜二州的军队以及边防,成了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论家世、人品武功,高炎定身上没有任何瑕疵,只是随着边境安定,北地日益富庶,镇北王妃名位的归属成了各方人士关注的大事。
可自成年以来,房里除了两个当年父亲赐下的良妾,不管是朝廷明示暗示,还是云州当地官僚望族有意联姻,高炎定始终不肯点头。
而今连大嫂竟然也会因这事和谭家私下筹谋,不顾谭小姐自个儿的意愿,想要暗中撮合他俩。
不过这事,恐怕是谭耀那边占了主导。大嫂或许有私心,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高炎定还是信她这份私心里,多数是出于对自己的关怀。
高炎定沉吟片刻,觉得现下不失为一个绝妙的好时机,既可以将计就计地打消外界势力对镇北王妃宝座的觊觎,自己也能暂时落个清净。
这么一想,这谭小姐还真是来得及时!
他立刻吩咐属下,沿途回去寻找谭小姐的下落,务必要活生生地把人带回来。这事他办得隐秘,没有张扬,一来为了避免后续的麻烦,二来也是为了谭小姐的名声。
本以为一介弱质女流,又孤身一人,人生地不熟的,走不了多远,想找到她易如反掌,没想到在客栈待了两日,没等到去搜找的人,反而把大嫂的人等来了。
远在安宛城的谭妃久不见娘家送节礼的车队抵达,又忧心侄女安危,便遣人来探。家将寻到那日的山林中,偶遇了高炎定的亲兵,见他们押送着几十个山匪、几车死人以及大批的货物浩浩荡荡地走在山道上,一经询问,才知道谭家的车队遭了难。
尸体里有熟面孔,箱笼上绘着的谭家族徽也做不了假,家将心中惊骇莫名,一时不知如何回去向谭妃禀告。
亲兵别的什么都没透露,只让他先去镇上的客栈找镇北王。
家将浑浑噩噩地赶到客栈,见到了高炎定,男人遥指明景宸暂居的院落,告诉他,谭小姐受了点小伤,又受了惊吓,现今正在休养。
他早想好了计策,想先这么诓骗着,等寻到了谭小姐,说服她与自己合作,来给他当迷惑外界的挡箭牌。不过现在也只能先让里头那个差点被自己一箭送归黄泉的男人暂代一下“要职”了。
家将不疑有他,他又是个大老爷们,不好随意探视女眷,便千恩万谢地告辞,先回王府向谭妃禀事了。
谁知,高炎定的盘算还没彻底打起来,波折就来了。
去搜寻谭小姐的下属竟然无功而返,他们翻遍了附近的山坳村落,连根头发都没找到。昨夜又开始下暴雪,山路难行,即便是他们这些训练有素的兵丁想要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找人,也是难如登天。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跑到哪去?
心腹认为,谭小姐恐怕凶多吉少,这样的气候环境,不是失足掉进了山沟里摔死了,就是被山里饥饿的野兽啃食得尸骨无存。
高炎定愁眉不展,牛、逼、刚吹出去,人却找不到,该如何是好?
然而还有更糟心的事等着他,他没想到,收到消息的大嫂因为愧疚心疼,不顾大风大雪,又让那家将送了一个老嬷嬷并两个丫鬟过来照顾侄女儿。
高炎定无奈之下,只能让人将被关了几天的珠云放出来,威逼利诱后暂时收归己用,让她去伺候明景宸,还要她与谭妃派来的人周旋,绝不可让她们发现了端倪。
至于下落不明的谭小姐,只能再派人继续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明景宸是被疼醒的,心脏像是被剧毒尖利的带刺藤蔓缠绕绞紧,每呼吸一次,都是莫大的折磨。
他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慢慢睁开了眼,头顶一片天青的帐子半旧不新,床帏拢得密不透风,空气里弥漫了一股苦涩的药味,气流滞涩不流通,他粗、重地喘、息了数下才觉得憋闷的感觉好了一些,只是心口的剧痛却并未得到缓解。
他颤着手扒开被子一角,发现胸口裹着厚厚的纱布,上头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才想起自己被人一箭射落的晦气遭遇。
先是鸩杀,后是箭伤,他竟然还是没死,明景宸嗤笑出声,觉得果然应了那句老话——祸害遗千年。
他想坐起来看看是谁救了自己,可浑身像口干涸的枯井,骨头经脉绵软,使不出多少力气。他想喊人,可嗓子里像塞了把砂砾,除了发出一两个短促低弱的音节,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景宸心里恨极了自己这副羸弱的状态,又听到外头从自己苏醒后就不间断的闹腾声,就更加烦躁了。
听动静,似乎是几个女人在吵架,伴随着推搡和小声的抽噎声,令人头皮一抽一抽地疼。
商嬷嬷是谭妃的陪房之一,虽然不如其他几家人受器重,但在王府中自也有她一家的体面。而今被谭妃委以重任,冒着风雪千里迢迢地赶来伺候谭小姐,没想到面还没见着,就让她八辈子的老脸在两个丫头面前丢了个干净。
一大早她和沁芳、沁蕊三个就来拜见,结果被个黄毛丫头挡在外头,好说歹说就是不让她们进,把谭妃搬出来也不顶用。
商嬷嬷第一次见到这样没规矩的丫头,四人在门口吵闹不休,也不见镇北王那边的人来劝和,又觉得自己占着理,便更为大胆,仗着有三个人,逐渐将珠云驱赶进了卧室内,慢慢逼近了床榻。
商嬷嬷一个眼色,沁芳心领神会,一个箭步绕过珠云,想要掀开床幔。珠云吓得眼前一黑,抢上前去想阻拦她,却被另外两个人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她心里呜呼哀哉,仿佛看到自己就要身首异处、客死他乡。
就在这时,一根点翠珍珠梅花簪被人从床幔后扔了出来,因为后继无力,扔出的距离并不远,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商嬷嬷的鞋面上,床上卧倒的人影动了动,显然是醒了。
商嬷嬷三人再不敢造次,扑通一声双膝着地,对着床榻表明身份道:“四小姐,老奴是谭妃娘娘的陪房,娘娘听闻车队遭了山匪劫掠,您又受了惊,忧心不已,就遣了老奴和沁芳、沁蕊来照顾您。”她话锋一转,抢先一步数落珠云的不是,“这丫头,一点都不知好歹,枉顾娘娘对您的一腔慈爱,竟阻拦老奴三人与您见面,实在太不知礼数……”
明景宸被她这通喋喋不休的言语弄得脑门嗡嗡地鼓胀,刚才他嫌吵闹,随手摸到枕下的硬,物,想也没想就扔了出去想让外头的人安静。这一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现在连动动手指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干瞪着眼睛什么都做不了。
但他听清了外头的老嬷是在和自己说话,可他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什么小姐?什么娘娘?
山匪他知道,可其他又是些什么玩意儿?
就当他一头雾水的时候,门口一声“王爷来了”的通报声,打断了商嬷嬷三人的告状。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本章提到的两个良妾的小可爱们不要激动,请相信王爷的男德(^_-)再次感谢人美心善谭小姐,为两男主的幸福人生创造了大好机会( ′` )比心
第0004章 争锋相对
王爷?什么王爷?哪位王爷?
这声王爷显然不是指代明景宸自己。
疑云非但没能解开,反而越演越烈了。
高炎定冷着脸从外头走进来,亲卫跟在他身后,为他搬了一张椅子摆在一旁。
他一撩衣袍端坐其上,屋内除了珠云还在偷摸地擦眼泪,偶尔发出一两声哽咽外,旁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商嬷嬷三人换了个方向给这冷面修罗磕了个头问安,余光瞄到对方身后门神般挺立的两个亲卫,觉得王爷行事不周,谭四小姐是女眷,她的卧室怎能让旁的男人大喇喇地闯进来。
在她看来,即便是王爷本人,这样堂而皇之地进一个寡居女子的住所,也是极为不妥帖的。不管谭家和谭妃出于何种目的,在一切还未明朗以前,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传出去有碍双方的名声。
实际上,这还真冤枉了高炎定,因为他知道床上躺着的并非谭小姐本人,而是个大男人,思维上难免先入为主,没有顾虑周全,加上担心商嬷嬷们坏了他大事,才带了亲卫就这么走了进来。
高炎定目光从跪着的商嬷嬷几人身上掠过,来到影影绰绰的床幔上,隆起的被褥在上面投了一个淡淡的影,躺着的人一动不动,似乎还在昏睡。
他视线一转,在老嬷嬷脚边看到一枚熟悉的花簪。这簪子当初被明景宸当做暗器来攻击他,被自己夺获,来到客栈后想到这可能是谭小姐的东西,他不愿私藏,就还给了珠云。
这个傻丫头因客栈内找不到妆奁盒子,就随手放在了床上的枕头下,被刚醒的明景宸摸了个正着。
“在闹什么?”高炎定向来威严,他不苟言笑的时候,能止小儿夜哭,就连府中五岁的侄女儿平日里也不大敢和他亲近。
商嬷嬷哆嗦了一下,又将原先状告珠云无礼的话重复了一遍。她原本以为即便不看她们是占理的一方,就是看在谭妃娘娘的面子上,也该治一治那个丫头,没想到面前的男人非但没有斥责珠云,反而冷冰冰地眯了眼问自己三人的罪。
高炎定:“大夫说了,谭小姐惊忧过度,受了伤又得了风寒,不能见风,不能见生人。珠云是她的贴身丫鬟,有她照顾着就够了,人多嘴杂,不利于养病。你服侍大嫂多年,阅历深厚,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惊了谭小姐静养,你如何向大嫂和谭家交代?”
一通颠倒黑白的说辞,让商嬷嬷三人再不敢置喙,忙连连讨饶道:“是老奴轻狂了,求王爷宽恕。只是我等受谭妃娘娘指派,前来侍候四小姐,万不敢就这样回去。请您垂怜,让老奴与沁芳、沁蕊留下来,只在外头洒扫浣衣,方才不负娘娘对四小姐的一片拳拳爱护之意。”
高炎定不好太为难谭妃身边的人,姑且答应了下来。他没法当着商嬷嬷她们的面在这儿多停留,于是站起来做出一副要离开的样子,可走之前却偷偷将地上的花簪捡了起来藏在了衣袖内。
考虑到那个身手了得的男子已经醒了,可不敢留簪子这样的利器给人消遣。
然而被正告退的商嬷嬷看在眼里,却成了王爷私藏谭四小姐的首饰,恐怕心里对人家姑娘多少有些那方面的想法。
屋里很快只剩下珠云和床上的“谭小姐”两人。
珠云抹了把未干的泪花,轻手轻脚地走上去拉开帐幔一角,她刚才看到里头扔了一支花簪出来,可这么久却连一丝别的动静都没有,着实有点奇怪。
帐幔漏出一条缝,珠云朝里面探脑袋,就见那个被自家小姐捡到的漂亮公子披散了一头乌黑的长发躺在被褥间,面色憔悴地睁着一双晶亮摄人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
她惶恐万分,绞着手指嗫嚅地问他:“你醒了?”
这不是废话!真是个笨丫头!
明景宸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用一双灵动勾人的眼睛示意,自己口渴得厉害,想喝水润润嗓子。
结果对方和他大眼瞪小眼,又指着他大惊小怪地说:“咦?你是哑巴?不对啊,之前在马车上你明明说过话。”说着就要凑上来看他是不是伤了嗓子。
龙困浅滩遭虾戏,明景宸现在连个小姑娘都反抗不了,只能任由她用一双嫩生生的手在自己颈项间摸来摸去,弄得喉结处痒痒的,好不难受。
他没忍住开始咳嗽,珠云手忙脚乱地给他拍胸,结果正中心口伤处,差点直接将他送走。
明景宸憋着痛呼,俊脸涨得通红,软弱无力地瘫倒在床榻上,觉得恐怕自己真的时日无多了。
小丫头总算想起了水,跑出去倒了杯温水,又不敢搬动他,只能小心地倾倒杯沿喂他喝,结果两人之间的默契约等于无,洒了大半杯不说,还被呛了个半死。
明景宸咽下水,喉结上下滚动,良久才忍着薄怒道:“兕奴当初怎么没派你来给我送鸩酒?”
珠云听不懂他的话,只捏着茶杯惊喜地说:“你能说话啦!我就说你不是哑巴。”
来人!来人!快把这个蠢笨至极的丫头赶出去!
明景宸也只能这样想想,实际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