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 第63章

高炎定想用一个英俊迷人的微笑迎接他去而复返的心上人,可惜他浑身痛得半死,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互相拉扯,勾唇一笑的结果非但没能如他所愿的那样玉树临风,反而有些丑巴巴的滑稽。

“他们打得天昏地暗,就是自个儿老子娘都分不清了,没人会发现你的,你还不快把那丑不拉几的面具扔了。”高炎定对那个鬼面具嫌弃得要死,如果不是自己手脚都动不了,他早就亲自将这该死的面具揭下来踩个稀巴烂了。

对于自己的身份被高炎定早一步识破,明景宸有些无奈又有些挫败,他轻叹了口气,将那副沉甸甸的鬼面摘下来,露出底下一双亮若星辰的漂亮眼眸和一张金质玉相的面容来。

◇ 第98章 化险为夷

高炎定眼眶有些发热,昨夜分明见过,可如今再见到这个人,他总有种久别重逢的欣喜。

早在对方以这副怪异的打扮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虽然有面具遮挡,但仅凭身形就被他轻易认了出来。

明景宸将手中刚顺来的弯刀亮给高炎定看,“你别乱动,小心刀剑无眼伤了你金尊玉贵的身体。”

都这个时候了,高炎定也没忘了在口舌上占对方便宜,他故意闭了眼,道:“你来罢,要是误伤了我,你就得背着我走出大漠,不仅如此,你的下半辈子恐怕都得一块儿赔给我了。”

明景宸冷哼一声,连个招呼都没打挥刀就砍,刀势迅猛异常,刀影形如满月。

这还是高炎定第一次见他舞刀,他自己就是擅长使刀的行家,自然看出对方这几招刀法有模有样,不似一般徒有其表的花架子,不禁真心赞扬道:“好刀法!等回了云州得空了我教你几招厉害的。”

“少啰嗦!”明景宸话里藏着不耐,刀势越发得快,寒光凛凛,像是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几乎将高炎定全身笼罩住。

不消片刻,高炎定就觉得肩头一松一轻,那困了他好几日山岳般沉重的劳什子自中间破裂开,成了七八块烂木从他身上滑落。

明景宸又连砍十来刀,只听一串“叮叮当当”的脆响,却没能斩断镣铐,只在上头留下几道深刻的痕迹,他“啧”了一声,见刀刃已经卷了边儿报废了,眉眼深蹙。

高炎定艰难地活动了下四肢,肩胛骨“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他晃了晃手脚上的镣铐,玩笑道:“戴了这么些天,好歹也有了感情,就当是金银镯子长命锁了,等咱们安全撤退了再找把锋利的兵刃试试。”

“那你最好祈求这些碍手碍脚的玩意儿能保佑你长命百岁,别在你逃命的半道上拖你后腿。”明景宸将刀扔在一旁,忍不住出言讥诮,随后他朝后看了看,见戎黎的那群人仍旧打得火热,便催促道:“别废话,赶紧跟我走。”

“等一等。”高炎定没立刻答应,反而开始解自己身上的囚服。

他三两下将自己上半身脱了个精光,这么一折腾,多处原先凝固的血痂都因为他粗暴的动作裂了开来,伤口处翻卷着崩落无数血珠。

“你做什么?”明景宸想阻止,就被他这件破破烂烂、沾满血污的囚服兜头罩住了脑袋,他恼羞成怒一把扯落,又被对方穿过身侧的两只大手按住了脊背,整个人像是被他圈抱在怀中,蓦地拉近了距离,甚至对方的鼻息都能切实地感受到。

明景宸僵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一种怪异的感觉慢慢从脚底往上攀爬,顺着被对方按住的脊梁骨一路向灵台侵袭。

过了一小会儿,高炎定松开了怀抱,将滑下去的囚服抖开,不容分说地再次披在明景宸身上,还慢条斯理地给他整理好下摆,并在他腰际打了个死结。远处的火光在他乌沉沉的面庞上跳跃,两只眼睛黑亮如漆,令人目眩神摇。

他说:“谁想出来的馊主意?这副样子让你跑了出来。”高炎定越想越不爽,鬼知道刚才他看到对方赤,裸着上身,在大庭广众之下摆动修长的四肢和劲韧的窄腰时,他差点疯了。

可惜明景宸对他的小心思浑然不察,还觉得这质疑莫名其妙,“这是戎黎的祭舞,装扮细节都有讲究,怎么?碍着你了么?”

“是有些。”高炎定不依不饶,心里想,明景宸要是喜欢不穿衣裳跳舞也不是不行,前提是只悄悄跳给自己一个人看。

若不是时机不对,明景宸真想上手给这蛮不讲理的东西几拳,他冷笑道:“镇北王管得未免太宽了,戎黎可不是云州,等你哪天打下来再去和他们探讨这个问题罢。”

高炎定想了想,脸上的玩笑意味淡去了不少,反之多了些认真严肃,“会有那一天的,在我有生之年。”

明景宸一怔,良久才反应过来,用一种听不出究竟是嘲讽还是褒奖的语调回敬他的雄心壮志,“镇北王真是好大的气概和胆魄。”接着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要是你再磨蹭下去,别说有没有那一日,恐怕你连明天的朝阳都无缘得见了。”

高炎定嘴角噙着笑,将他手腕牢牢抓在自己掌心里,“那还等什么,咱们走。”说着将人往怀里一带,然后如大鹏一般矫健地飞掠而起,一路横冲出去,先顺手牵羊捡了把死人手上的短刀,掂了掂分量,还算凑活。

他抬手将几个挡在路中央、杀得眼红耳赤的戎黎人砍翻在地,因被绑了几日,手脚气血不活络,行动间不如往常来得随心自如,但解决几个杂兵自不在话下。

高炎定一边杀人还有闲心一边说话,他问明景宸:“你就没带帮手?”

明景宸没好气地道:“你自己看。”

这时不远处的戎黎人察觉到了不对,三五成群地朝他们这边涌了过来,高炎定挥刀的速度越发得快,每一刀都干净利落,手起刀落,溅起一抔新血,热烘烘的血液泼洒在他精壮的胸膛上,如同赤袍加身,他大半心神都在面前杀不尽的敌人身上,听了明景宸的话,勉强用余光留意周遭。

只见下一刻,数道黑影从斜刺里飞出,在敌人两翼处展开绞杀,高炎定直面的压力瞬间轻了不少,他脸上一喜,“潘吉!”

潘吉的软剑薄如蝉翼,剑身比寻常的剑要窄上许多,劈、刺、点、挑之间如同一尾银蛇总能出其不意地给人致命一击,他刚杀了两名戎黎士兵,听到耳熟的声音,几个纵跃来到高炎定侧旁,也是一副袒胸露乳、披头散发的舞者打扮,他软剑如臂指使,在妄图偷袭高炎定的士兵脖子上轻轻一抹,便又解决了一个。

“王爷,属下来迟了。”

有了潘吉的护持,高炎定出招更为肆无忌惮、大开大合,他杀得痛快,忍不住高声笑道:“谁说迟了?来得正好!”

两人护着明景宸且战且退,中途越来越多的亲卫加入其中,他们也不恋战,此行只为救出高炎定,将路上挡道的柴狗清扫干净后,立刻蹿出广场融入夜色中,将喊杀声远远甩在了身后。

跑出去一段路后,明景宸将人引到一处隐蔽的暗巷中,那儿静悄悄地停着十来匹马,每匹的马嘴都上了嚼子,辔头上的皮绳绷得紧实,马蹄也用棉布裹住,以免发出大动静坏了事。

他们两人一骑,高炎定率先跨上其中一匹,胳膊稍一使力就把明景宸拉上了马背,让他坐在自己怀里,对方披散着黑亮的长发,随着马儿奔跑,被风吹得不断在高炎定脸上拂动,仿佛一双凉丝丝又滑腻的手,还有些微的香气,让人心神一荡。

然后就被明景宸在手背上打了一记,“走错了,往左边去。”

“得嘞。”高炎定拉紧缰绳,驱使马儿调转方向往左边奔去。

十余骑在夜色沉沉的街道上风驰电掣,偶尔遇到呼啸来去的戎黎士兵却没遭到丝毫阻扰,想来此时广场那边正打得如火如荼,这些人是赶着去救场的援兵,根本无暇管旁的闲事。

明景宸指路,二十余人横穿月煌城来到老妪的住所。

老妪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她家中的奴仆开了门将他们放进了院子,又安排了人将他们的马匹牵到别处喂养。

素光的居所藏在巷子里头,没有左邻右舍,只要小心谨慎些,并不会惊动外人。

这倒是大大方便了他们。

奴仆将他们带入一间宽敞的屋子,然后送了些水和食物过来后,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潘吉立刻带其余亲卫齐刷刷跪在高炎定面前,抱拳道:“王爷……”实际来月煌城之前,他一路上都是忐忑的,直到此刻,在再三确定高炎定还好端端地活着,没有缺胳膊断腿,他才稍稍心安。

他收拾好激动的心情,将当初有人送了断臂去云州大营引起骚乱,再到明景宸出来稳定人心,受谭妃所托来戎黎打探的经过大致叙述了一番。

明景宸猜测等潘吉说完,高炎定应当会交代一些事,其中很多可能不适合他这个外人来听,所以他干脆知情识趣地先一步退了出去,去找方才的奴仆,和他讨了些干净的布料,又去厨房烧了一锅热水,然后拿着热水、剪子、匕首、纱布回到了之前的屋子。

◇ 第99章 灯下治伤

门没关紧,留了一道缝儿,屋里桌子上放着一盏烛台,蜡烛烧了一半,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火光被跟进来的风吹得摇曳闪烁。

潘吉他们不在,明景宸猜测应当是高炎定有事派他们出去了。

高炎定支颐靠在桌边闭目小憩,手边放着几瓶金疮药,想来是潘吉他们留下的,地上还扔了几截断裂的镣铐。听到门开合的动静,他立马警觉地睁开眼,见到是明景宸,眼里的锋芒立刻柔软了下来,像是月光照在秋露上,湿漉漉中带着缱绻的凉意,无端有些让人无法释怀的粘稠与缠绵。

“你回来了?”高炎定没等他靠近主动走上前将水盆等物接手了过去。

明景宸事先掺了冷水在里头,此刻温度适宜,不会过分得烫手,高炎定将东西放在桌上后回身望他,没想到他仍旧站在门槛边,似乎没有要进来与自己独处的打算,只潦草地道:“这边缺医少药,你的伤不好再拖,你先上药,晚些等这家的主人归来,我再去与她说大夫……”

“你在戎黎王庭还有认识的人?”高炎定打断他的话,浓长的眉毛深深蹙起,在眉心形成两道褶皱,像是横跨在南北两地的大江天堑,令原先温情脉脉的五官变得有些冷峻。

明景宸对于老妪的存在没打算隐瞒,坦率地“嗯”了一声,然后先发制人地反问他:“怎么?需要我告诉你当初结交的来龙去脉么?”

高炎定心头一堵,到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他终究心里不畅快,觉得明景宸周身笼罩的迷雾随着自己的探索,非但没能散去多少,反而越来越浓重了。

这让他越发地不安,担心自己某天会在其中迷失了方向。

高炎定的沉默,让明景宸有些恼火,觉得真是白瞎了自己千里迢迢来救他的艰辛,结果这混账对自己的怀疑仍旧根深蒂固地扎在心底。

哼!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想到这儿,怒意裹挟着另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不断翻腾鼓噪,明景宸眼尾染上薄怒的红,眼睛亮得惊人,像是雪夜里的灯火,看得高炎定灵台一清,瞬间从郁结的恍惚中走了出来。

见人转身要走,他连忙追了上去,一把拉扯住对方的手腕,可怜巴巴地道:“我背上也伤着了,很疼,方才还裂开了,你得留下来帮我看看。”

一灯如豆,明景宸将灯芯剪去一截,烛光跳跃着一下窜高,煌煌耀目,险先闪花了高炎定的眼。

他眨了眨眼睛,等眼前光斑退去,就见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正把布巾往温水里浸透、绞干,稍许,对方斜眼朝自己瞥来,高炎定得逞地勾起嘴角,将身上披着的外衣迅速脱了下来。

昨夜天黑瞧不太真切,粗略一看已是伤痕累累,如今点了灯细观,更为震撼。

只见他露出来的上半身纵横交错地遍布着各种伤痕,有的积年日久,变成暗色的一道道扭曲不平整的痕迹,有的是近日在戎黎受的新伤,鞭伤、烙铁、刀斧,各种刑具,伤口千奇百怪,有的已经愈合了一半,严重的早已溃烂发脓,皮肉外翻着像是一张张合不拢的嘴,骇人至极。除此之外,肩项上因为大枷的压迫形成一片可怕的青紫淤肿。

“怕不怕?”高炎定竟还笑得出来,嬉皮笑脸地问他。

明景宸轻嗤一声,脸上冷冰冰的,如同寒冬腊月里被霜雪覆盖的梅花,“不怕,就是怪恶心的,可别长蛆了。”嘴上冷言嫌弃,手上力道却轻柔了不少。

可即便这样,当温热的布巾落在皮肤上时,高炎定仍旧应激地战栗了一下,他薄唇紧抿,脸上的调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景宸花了许久功夫才将他上半身擦拭干净,中途还出去换了趟水,做完这些他将已经看不出原先颜色的布巾扔回水盆中,然后拔出匕首在烛火上反复灼烤,匕首的冷锐映着他透亮的黑眸,竟教高炎定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哪一者更锋芒毕露。

明景宸道:“我倒忘了寻根软木给你。”

高炎定不以为意,在乱糟糟的桌上搜寻一番,把匕首的短鞘衔在嘴里,含糊道:“这个就挺好。”

“可别把牙绷了。”那短鞘表面虽包了一层蟒皮,但并没有想象中的软和,反而经过特殊处理后如铜铁一般硬邦邦的,明景宸的担忧不无道理,但见对方浑不在意,便也随他去了。

他对着高炎定肩头的一处伤比划了两下,“忍着。”话音方落,匕首快狠准地没入皮肉,发出“噗嗤”一声钝音,高炎定闷哼一声,额头密密麻麻全是冷汗,他浑身肌肉紧绷若弓弦,牙齿死死咬住蟒皮短鞘,愣是没痛叫出来。

明景宸全神贯注地将腐肉一一挖去,等伤口里流出鲜红的血后,立马将止血的药粉并金疮药倒在患处并用纱布包扎好。

这还只是一处,等他将高炎定上半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处理包扎妥当,高炎定已经浑身湿透,汗水黏着在肌肉线条上,在烛火下泛着莹亮的光泽。

明景宸好不到哪儿去,也出了一身的汗,他抹了把额头,将匕首上的碎肉抖落,在水中洗干净后用布擦拭干净,再次放在火上灼烤。

从白日到现在他片刻未有歇息过,方才精神过度集中还不觉得,现在松懈下来后只觉得眼前一阵昏花,险先站不住脚。

高炎定一把环住了他,紧张道:“怎么了?”却被推开。

明景宸强撑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过了片刻,那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才彻底退去,抬眼就见高炎定一副高度戒备的紧张模样,不由心下一软,“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高炎定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下来,笑道:“夜深了,快去休息罢。”

明景宸摇摇头,“你腿上的还未处理,我去换盆水。”说着端了盆跑得飞快,眨眼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直等他回来,却不经意中撞上对方眸色深沉的目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高炎定先望了眼他身后的门,见门扉关得严实,突然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然后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明景宸:!!!

高炎定将腰封扔在了桌上,又镇定自若地将外裤脱了下来,露出一双线条流畅紧实的长腿,上面鞭痕斑驳,脚踝处还有被镣铐勒出来的痕迹,虽没有上半身来得可怖,却也着实凄惨。

他大大方方地坐回椅子里,“你来。”

明景宸有点后悔刚才没听对方的话早些回去休息,现在反而落到了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

手里拿着布巾和匕首慢慢靠近高炎定。

对方穿着亵裤坐在那儿,中间那个部位分量十足,显得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硕大一块,格外显眼。

明景宸心道,这家伙倒是颇有傲人的资本,只可惜是个断袖。

他脑海里闪过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流星般飞速地划过,没等他抓住就早早地湮灭在虚无之中,令人费解。

等他反应过来察觉自己竟然因为那玩意儿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高炎定面前,傻乎乎地发愣,顿时羞臊难当,如同一只被滚油煎得香酥里嫩的鹌鹑,浑身冒着滋滋的白烟。

为着这点恼羞成怒,明景宸突然想用手上现成的利刃给这家伙来上一劳永逸的一刀。

仿佛心有灵犀,高炎定倏忽打了个冷战,前一刻还认为明镜宸微红的脸庞漂亮得过分,此时却只觉得对方的目光让他浑身发毛,他下意识并拢了大腿,假意咳嗽了一声,道:“景宸,再不快点水都要凉透了。”

谁知,对方变脸比翻书还快,之前还“柔情蜜意”,下一刻就“冷酷绝情”。

“你自己看着办罢。”说完,将东西扔在高炎定身上,推门扬长而去。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