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薛苍术离开前留下三颗“鬼见愁”。
他去戎黎的路上担心以自己羸弱的身体坚持不到王庭,便吃了一颗。等见到了高炎定,看他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新伤旧伤数不胜数,没有一块好皮肉,便给他服了一颗。
如今瓶子里只剩一颗救命药丸了。
明景宸想,若将来的七八年里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状态,恐怕自己很难挨到真正康复的那一天。
也许死了反而干净……
既然都是死,便不要再去浪费这样的好药了……
【作者有话说】
丧里丧气的景宸~~~
◇ 第113章 封王拜侯
高炎定一回安宛就脚不沾地地忙了好几日,安抚人心、敲打各处、整顿军务,以及祁州牧的人事安排全部要他拍板定夺。
这些还没忙完,他又想起当初答应老妪关于重开互市的事情来,只好又将手底下那帮被自己折腾得团团转的官员并门客谋士们重新叫了过来,商量具体事宜。
他一连几日没有回王府,这期间,明景宸都已经大安了。
这日午后,见外头日头好,风也不大,梅姑便给大病初愈的明景宸披上新制的绣有青竹纹样的披风,将他一头匹练也是的长发束起用簪子固定住,然后扶着他坐在花廊下晒太阳。
红泥小炉煮着一壶菊花茶,清香扑鼻,珠云端着托盘将几叠点心放在临时支起来的桌子上。
明景宸见其中有一盘月饼,便忍不住道:“中秋已过去许久,怎么还有月饼?”
珠云嘟着嘴道:“那会儿,王爷和公子都不在,王府内连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如今都回来了,咱们得补回来。”
明景宸虚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骂道:“我看是你馋虫出动了才对。”
梅姑跟着笑,“景公子这回可别怪这丫头犯了馋,当日她牵挂您的安危,吃饭都不香了,您仔细瞧瞧这小脸蛋,是不是比您走之前瘦了不少?”说着还上手捏了捏珠云嫩生生的脸颊肉。
明景宸左右看了看,点头道:“隐约是饿瘦了,真是苦了咱们的小珠云了。”
梅姑又道:“这是珠云在您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新学的点心,做得有模有样的。前几日您病着,她不好拿出来显摆,如今您要是不尝尝,咱们小珠云还不委屈死了。”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明景宸捏起一块月饼咬了一口,里头是豆沙馅,被研磨得细细的,吃上去绵软香甜,毫无颗粒感。
珠云在一旁搓着手绢眼巴巴地望着。
明景宸故意不去看她,只把一块大小适中的月饼细嚼慢咽地吃完,再暖暖地喝下半盏香茶,才慢悠悠地顶着对方哀怨、焦急的小眼神笑道:“确实不错。”
珠云小脸红彤彤的,顿时喜笑颜开,又捡了块桂花酥让他尝。
明景宸一向喜爱珠云娇憨无邪,也愿意顺着她心意多宠她几分,便将几叠点心都略微浅尝了几口。
梅姑知他最近胃口仍旧不佳,本也是为了能让他多吃点东西才与珠云这般一唱一和地哄着他,但也清楚刚用了膳,这会儿点心不能多吃,免得积了食,胃里又不舒坦起来。
她见好就收,又陪着说了会儿闲话,就搀着他回屋里午睡了。
高炎定觑着下午略有片刻闲暇特意赶回来看看人,谁知人家睡着了,他拍了拍脑袋,有些懊恼,却又不愿真搅了明景宸的午觉,便在床边略坐了坐,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打算离开外出继续奔波操劳。
走前见门口桌上搁着几盘未吃完的点心,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感到腹中饥肠辘辘。外头事忙,一得暇他又急着跑回来,到现在午膳都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高炎定拿了块月饼两口吞下,觉得味道不差,就对梅姑道:“剩下的点心给我包起来带走。”
梅姑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依言照办,等把人送走,就见珠云兴高采烈地从另一边过来,手里拿着两碗桂花酥酪,腋下夹着一个硕大的石榴,跑得裙裾飞扬。
小丫头一进门就把酥酪和石榴果子一股脑放在桌上,下一刻就发现原先搁在桌子上的点心不翼而飞了。
要不是记得明景宸还在里头午睡,珠云定会尖叫一声把屋顶掀了不可,她一把揪住梅姑的袖子,摇啊摇,“我的点心呢?我的点心去哪了?”
梅姑忍笑忍得肚子疼,先朝内室瞧了眼,确定里头仍旧静悄悄的后,才拉了人走到屋外廊下,将事情始末告诉给她。
珠云小脸立马垮了,苦兮兮地道:“王爷竟然一块点心都不给我留,呜呜……”***高炎定好不容易将手头的大小事务安排妥当,以为能抽出几日陪明景宸去郊外游玩,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收到了探子送回的加急密信。
原以为是他们打探到了薛苍术的行踪,然而里头所写的却是关于南地的要事——有人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了。
高炎定快速将密信浏览了一遍,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熏炉中,等确定全部烧成灰烬后,他才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南边的苍穹思绪万千。
没想到这般混乱糟糕的局势竟比自己原先预料的还要早上了两三年。
先前南边各地就已经流民、匪患不断,外加承平道作祟,乱局已定。后来湄洲之行,自己和明景宸两人合力杀了张匡,承平道的余孽又被北地大军杀了个七七八八,已经成不了气候。
可这并没有让南地的状况好上一些。
每日仍旧有无数的人失去家园成为流民,仍旧有无数的人因为吃不饱饭被活生生饿死,有的地方还出现了专门买卖“菜人”的集市,用人肉充作粮食以此来果腹,惨烈悲凉至极。
民众揭竿而起不过是迟早的事,但高炎定没想到竟然来得这般快,让他有些微的措手不及。
他将这些杂念一一从脑海中驱逐,将自己手头的一亩三分地仔细盘算了几遍后,决定先观望一番再做打算。
高炎定从未考虑过远在帝京的天授帝能收拾当下这个烂摊子,一个不知所谓的承平道都能让一州之地说丢就丢,更遑论眼前的乱局。
一旦有人起了这个头,如果帝京那边不以雷霆手段迅速将这个出头的椽子消灭,那么后头的麻烦可就大了。
果然,随着后头一封封密报被接二连三地送来,高炎定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还在揽仙台醉生梦死的天授帝得知竟有名不见经传的贱民公然要反了自己的江山,顿时震怒不已,遣了朝中两个武将领十万兵马去对付反贼及其党羽。
反贼叫赵堂,满打满算地将他手底下的青壮和老弱妇孺统统加进去,也就五万不到的人。
朝廷派去平叛的人数是他的两倍多,怎么看这次平叛都是胜券在握,可谁能想到,朝廷的军队竟然大败而归,十万人去,有命逃回去的还不到两万余人。
而赵堂趁着这次大捷,势力快速朝周边扩充壮大,可以说是一蹴而就,无人可挡。
天授帝惊怒交加,想要增兵驰援,可满朝文武却告诉他,剩余的兵还得用来拱卫京畿周边的要地和皇城的安危,实在遣不出多余的兵力去打赵贼叛军,而且也没有足够的银钱和粮草去供应前线将士。
这该如何是好?
在天授帝打算从帝京派兵去镇压贼寇之前,他不是没想过要当地的军队对付这帮反贼,但赵堂占据的州县周边常年累月遭遇天灾人祸,军队长期吃不饱饭,哪有力气替皇帝打击贼寇?此次赵堂能一下聚集这么多人,还是因为当地的军营发生了哗变,许多兵卒合力杀了长官,开了军械库,将里头半旧不新的武器取了出来加入了赵堂反叛的队伍之中,才有了这样的声势规模。
而离得远的地方大多自扫门前雪,谁都不想自找麻烦,去干这这桩吃力不讨好的买卖。
如今帝京这边没有多余的兵可派,又无外援响应自己,天授帝怒不可遏,一天之内砸了三套杯碟器皿,也止不住这把心头火。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向他献了一策,要天授帝诱以重利,许诺谁能歼灭赵堂及其党羽,就把赵贼占据的地盘赐给他,还要封个王侯给他当当。
出将入相,封王拜侯,这是多少仕途之人的终极梦想。
要知道,如今天下有名号的正经王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当初高炎定被敕封为镇北王时的风光,谁人不眼馋?更别说如今姓高的小子已经几乎将北地当成了自己的一言堂,大有与天授帝划江而治的势头,这样的权势滔天早就让一帮人垂涎欲滴了。
谁都想成为第二个高炎定。
如今眼看皇帝在五十年前的“六王之乱”后二度破例要分封王爵,不管背地里究竟对这位荒唐的昏君抱有何种看法,表面上大家都表现得格外积极,一副恨不能立刻为天授帝效死命的大忠臣做派。
有性急的早就整顿好了兵马浩浩荡荡地开拔而去讨伐赵贼,有沉稳持重的则隔岸观火,岿然不动。
有趣的是,各地封疆大吏、兵马统帅都接到了从帝京传出的天授帝御令,却唯独有一人被轻轻地遗忘了。
那个人就是高炎定。
不知帝京那边究竟是何用意,是出于对镇北王的忌惮,还是考虑到北地路遥,远水难救近火,所以没将高炎定放到外援的候选人名单中考量。
总之,当天下各方势力正在为是否要响应皇命去搏一搏前程愁眉不展的时候,单单高炎定一人被蒙在了鼓里。
若不是探子早一步将消息传回来,恐怕他都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被这般区别对待了。
自己愿不愿意去是一码事,但你天授帝告不告知与我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高炎定怒摔了新得的密报,险先把桌子也一同给砸了。
但气归气,他并不会因为这份刻意的针对就做出与自己原定计划相违背的事情来。
天授帝的圣旨到达各地不出半月,事态就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
◇ 第114章 千峰翠色
几方响应皇命积极去讨伐赵贼的势力半道上就起了争端,为着谁为主帅,谁从旁协助,谁殿后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
这便给了赵堂可乘之机。
他派人在这几方势力驻扎的周边散布谣言,进一步激化矛盾,想要让这帮人继续内耗,自己从而能坐收渔翁之利。然而自起义后的顺风顺水也让他错误低估了敌人的实力,赵堂盲目自信地以为这次的联军也会如前一次的朝廷军队一样不堪一击。
谁知,就在他自以为时机成熟,可以将内斗得已经顾不上其他的联军一举攻克之时,他万万没想到这不过是敌军的故布疑阵和兵不厌诈。
赵堂不仅被联军一锅端了老窝,自己以及座下的几员所谓的大将也全部被枭首戮尸,尸身成排地悬挂在城门上示众以震慑世人。
原本这场镇压反贼的闹剧只等天授帝册封的圣旨一下就可以彻底落下帷幕,可惜天不遂人愿。
顾鼎春原是此次联军中实力最盛,资历最老的大将,他的家族是南地有名的望族,与皇室还有姻亲关系,这次要不是他凭借自己的威望将这群半道上凑一块儿的人马强行拧成一股绳,恐怕真的会因为内斗在赵堂身上吃大亏。
然而谁也没想到,在诛杀反贼后的庆功宴上,这位老爷子多饮了几杯酒便不顾下属阻拦外出跑马发散酒劲,被外头的冷风一刺激,突然头风发作,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好巧不巧折了脖子,当场死亡。
这个消息传到联军营地的时候,许多人还烂醉如泥,不知今夕何夕,乍一听闻此事,无不酒醒了大半,大惊失色。
顾鼎春的意外身亡确实令人惋惜,不管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联军的各方统帅都来祭奠顾鼎春,然而也就是在如此众目睽睽的场合下,顾鼎春的几个儿子突然发难,说他们父亲酒量、马术了得,即便犯病也不至于摔马而亡,这其中定有隐情。
联军一片哗然。
巧的是,从帝京赶来册封的钦差恰逢其会,撞在了枪口上。
顾鼎春的儿子们认为即便他们的父亲死了,但他身前功劳最大,这王爵不论如何都该落在他们顾家头上。
可圣旨上却只给顾家许了些可有可无的金银,别说王爵,就是伯爵、子爵也没捞到,感情这是他们顾家白跑了一趟,投入了最大的心血,连当家人都死了,结果只是为他人作了嫁衣。
这时突然不止一个人出来揭发,在顾鼎春外出跑马的时候,有看到冯栩的属下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似有不轨意图。
而冯栩是何许人也?他在联军中威望、实力只能算得上中游,此次出力也不是最多,却偏偏占了头一份功劳,被敕封为王。
圣旨一经宣读,没有一家是信服的。
外加有人当堂指控他极有可能与顾鼎春之死有关,可想而知,冯栩很快成了众矢之的。
“二桃杀三士,古已有之。”高炎定得到密报后,不无可惜地长叹了口气。
人活一世,汲汲营营,不过是为了那点子功名利禄。
他高炎定能看穿的事,难道联军里就无人洞悉么?也不尽然,可身在局中,单单能识破天授帝的诡计还远远不够,很多时候,事态和欲望会裹挟着人前进,即便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是刀枪剑戟,也只能眼一闭朝前挺进,搏上一搏。
至于顾鼎春的死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现下已经不重要了。
他作为导火线之一,让本就不怎么牢靠的盟友瞬间成了死仇,前一刻还同心协力镇压叛贼,下一刻就拔剑相向,你死我活。
联盟在顾鼎春的死、分封的不公正中土崩瓦解,各方势力为了天授帝空口许诺的蝇头小利杀红了眼,可笑的是,连宣旨的钦差都没能幸免,在混战中被乱刀砍死了。
到后来,事态已非包括天授帝在内的任何一方能够控制。几方混战逐渐演变成几地的混战,不论一开始是抱着何种目的,或被动或主动地陷入这股漩涡,一旦沾身,除非身死绝无脱身的可能。
这场混战发展到后来,竟然变成了各方势力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