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 第82章

面对这种半真半假的戏谑指责,明景宸非但没有羞愧,反而有些洋洋得意,他道:“逞口舌之快怎么会累?舒坦还来不及呢。”

说完又偷觑对方反应,见高炎定正笑嘻嘻地盯着自己,刹那之间这两天屡次出现的那种奇怪感觉又悄没声息地爬上了身,教他坐卧难安。

明景宸赶忙借着喝茶的举动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心中又乱又慌,只能胡乱寻了个话题找补道:“外头的事可都妥当了?”

高炎定点点头又摇摇头,眉峰微蹙低头饮茶。

明景宸扣住他的茶盏,“这都第三杯了,这是喝茶呢还是酗酒呢?”

“先前不都说了是饮牛么?既然是饮牛三杯怎么够?”高炎定反唇相讥,倒教人吃了个瘪。

但明景宸是何人,他越气越有急智,“不如我叫人搬个饮水槽来,好让你喝个痛快。”

高炎定辩不过他,抱拳给他作揖认输,又引得对方哈哈乱笑。

笑够了,明景宸才继续问话:“你刚刚又点头又摇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对秋家人的判决他前两天就听说了,金鼓还特意过来细细说了一回,还将外头榜文张贴后,百姓是如何奔走相告的模样学得活灵活现。

高炎定道:“此番我处置了秋家后,这些天陆续有消息传来,说北地各大豪族都有些惶恐不安。”

明景宸听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他是怕这些盘根错节,在各地势大的家族会狗急跳墙一同反了他。

这样的例子过去也不是没有,确实该引以为戒,早做打算。

明景宸玩笑道:“这是后悔了?悔不该那日对秋家如此狠绝,反倒引起了他家的警惕之心?”

如今的豪门世家虽不及魏晋时期那般势大,但也占据着地方绝大部分田地、读书等资源,如同地方上的土霸王,不可不防。

高炎定手底下有军队,倒不至于畏惧他们,但他想要把北地拧成一股绳,好将来南渡图谋霸业,就不得不先一步将这些琐事都处置干净了才能无后顾之忧。

如果这些家族都比着秋家的做派有样学样,他在前线打仗,他们在后头自毁根基,再大的家业都不够这样玩的。

高炎定心知明景宸一向主意多,是个能人,既然提起了这事,便想顺道求个好对策。那些家族见他连自己母族都能快刀斩乱麻地痛下狠心收拾了,都怕不久之后这样的祸事就要降临到他们头上。

毕竟他们谁都不敢拍着胸膛保证自家做下的恶事会比秋家少。

要是真到了那日,他们家可没秋家的颜面,能让妇孺小儿得以偷生,恐怕满门尽诛才是他们真正的下场。

高炎定严惩秋家往明面上说是为了那些被波及的军匠、百姓,可往私心上来看,就是为了立威为了巩固自己在北地的统治。

秋家冒犯到了他镇北王的威严和权势,该杀。

所以他高炎定实际上也并非是个纯粹的好人,他同样和那些人一样有私心有野望,想要大权在握,唯我独尊。

面对高炎定的不耻下问,明景宸如鲠在喉,心想,这人是真把自己当成他的下属臣子、门客军师了。

那日他借着和涣涣讲故事的时机说了临江之麋的故事,明面上像是在暗讽秋家仗着高炎定的势放纵骄横,无法无天,最终落得一个招致灭亡的结局。

岂不知这也是他用这典故警醒自己,不要和那麋鹿一样,没有自知之明,将敌人错当成了朋友。

他是桓朝宗亲,终归与高炎定这样的乱臣贼子道不相同。

他先前去戎黎王庭搭救对方已是不该,这回佩州军器局爆炸一事他又再次插手替远征的高炎定收拾烂摊子,自己的所作所为怎对得起桓朝皇室的列祖列宗?

虽然高炎定这次归来没有向他透露湄州的境况,但不难推测到,对方一定马到功成,将湄州收入了囊中。

现下南地风雨飘摇,局势动荡,高炎定又露出了爪牙已开始蚕食南地疆域,这个时候北地如果能乱起来,对朝廷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他自己却做了些什么?

明景宸这些日子以来,时常在心里反思己过,觉得自己或将沦为桓朝的千古罪人,成为葬送明氏国祚的帮凶。

他面上突然蒙了一层阴影,有些抑郁落寞,低声道:“我才疏学浅,并无什么好计策。”

◇ 第134章 千秋不负

高炎定却只当他还在为方才的玩笑生闷气,才故意卖关子,于是便道:“景沉,你就是我的张子房,你行行好,快教教我罢。”说着执了一个弟子礼,态度格外谦卑恭顺。

明景宸侧过身不看他,“说了我没有良策,不管你行多少礼,就是跪在我面前,没有就是没有。”

“我不信!”高炎定不依不饶,明景宸躲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又见他眉宇深锁,想起之前见过他挠涣涣手心,把她逗得痴笑个没完,差点滚成一团,顿时也起了玩闹之心,在指尖哈了口气,促狭地伸到他腋下想让他笑一笑。

明景宸很怕痒,被迫笑倒在一旁,连腰都直不起来。

他一边躲闪一边讨饶,话音断断续续,像是随时能笑撅过去,“别!别!别挠了!我错了!我错了!痒!哈哈!痒!混账!”

对方越躲闪,高炎定越起劲,顺势欺身而上,不觉间两人倒在床榻上,滚到一处。

“那还不快说!休要骗我!景沉聪明绝顶,小小豪族怎会难倒你!”

“快停下!快停下!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好,你快说,我听着。”高炎定果然停了手,只俯视着仰躺在榻上发丝凌乱,因痴笑变得满面潮红,越发色若春晓的明景宸,顷刻间那压下的情思挣脱开束缚爆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嘴巴里干渴异常,如同涸辙之鱼,就快要干死渴死,一双眼睛喷出火星子,都快把人盯出两个窟窿来。

明景宸情绪未平,不曾察觉高炎定的异样,他用手反挡住眼睛,喘着气道:“想要……想要打压这些豪族世家又不教他们太过逆反,最有成效的法子就是你辛苦些,娶了这些人家的女儿姐妹,纳她们为妻妾。如此这般,短时间内他们只会上下一心地协助你,成为你的臂助,一门心思地支持你,如何?”

听罢,高炎定勃然变色,“这就是你的好计谋?”他面上黑云罩顶,话里已酝酿着雷霆。

可明景宸却毫无所觉,只轻笑道:“是啊,这个主意不好么?”他虽然因为立场问题不愿再为高炎定出谋划策,可方才那一通玩闹又让他不得不妥协。

这主意虽不能治本,但却是最快捷的法子了,这点上他不曾诓骗对方一星半点。

高炎定顶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手握成拳,上头青筋毕露,已是怒极。

这小半年来,他把对明景宸的心意全都憋在肚子里,不敢表露,就怕唐突到了对方。凡事关对方的,就是再细微再琐碎,他都不厌其烦地关照打点,只求通过这样春风化雨、徐徐图之的手段能在某一天让他俩心意相通。

可结果呢?他呵护备至,心心念念的人却想让他纳一堆的女人,言辞之间何其认真淡定,简直字字诛心,反复在他心头软肉上扎了一刀又一刀,教他痛彻心扉。

怒火直冲高炎定脑门,他一把扣住明景宸的肩膀,身体下压,鼻息拂在对方眼皮上,引得两道浓密纤长的蝶翼扑朔挣扎。

明景宸脸上的红晕犹在,感到陌生气息靠近,连忙不自在地推了推他,“做什么靠这么近!”没想到却被抓住了腕子,对方力气极大,又是在盛怒中,难免失了分寸,箍得他骨头都快碎了。

高炎定双眸淬火,神情又痛又恨,他一手就把明景宸的两只手举过头顶按在榻上,另一只手钳制住他下巴,一眼就望到他眼底,看到对方瞳中映出另一个怒形于色的自己,他怒极反笑,“为什么?你难道忘了么?我是个断袖,一个断袖靠近另一个男人,你说要做什么!”

现下高炎定已是口不择言,只想把憋在心里的话全数倾倒在对方身上,他今日就要好好看一看,这人的心是不是真的捂不热?

这话一出,明景宸的脸色就刷地白了,他面色紧绷,淡色的唇抖了抖,勉强拉起嘴角想要扯出一个笑,却失败了,他目光游移,落在一旁的床柱上,声音又急又有些恍然如梦,“你不要玩笑……我……我不是断袖……”

这话高炎定一个字都不信,他一直以为明景宸曾是老皇帝的禁、脔,后来被赐鸩酒后阴差阳错下逃到了北地。在这段经历中不管明景宸是被迫还是自愿,从这一年来他观察到的蛛丝马迹来看,恐怕对方到如今心里仍旧对那个昏君有所牵挂。

是恨是爱,是怨是恋,很是复杂。

但都让他妒火中烧,芒刺在背。

高炎定释放出了心中的猛虎,眼中溢出危险的光,明确地对他说道:“你说你不是断袖,我不信!”

明景宸用力想挣脱桎梏,然而都是徒劳,他既羞愤又惊慌,梗着脖子道:“高炎定,你这是贼眼里净小偷,你自己是断袖,就非要觉得人人都是断袖!你快滚开!滚!”

见对方仍不知进退,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怒喊道:“即便我真是断袖,我也不想与你亲近!”

高炎定面上的表情刹那裂了开来,但下一刻他突然发了狠地俯下身,对着那张可恶的嘴巴死命咬了下去。

明景宸一边躲闪一边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可很快就被对方以唇封口,除了追逐撕咬中唇齿磕碰以及吞咽唾液的响动,再无别的动静。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不如说这是两人之间一场角逐,一个奋力追逐,一个负隅顽抗,谁都不妥协,谁都无法战胜彼此,就这样胶着僵持着战局,只互相啃咬得鲜血淋漓,伤痕累累。

高炎定被咬破了舌头,他吐掉一口血,用袖子一擦,眼里涌动着蓬勃的斗志。

反观明景宸,嘴唇破了好几个口子,上头布满牙印,惨不忍睹,他对高炎定横眉怒目而视,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被火气熏得又秾丽又倔强,轻易就能勾起旁人源源不断的征服欲。

高炎定眸色暗了暗,正要低头再战,却被明景宸挣脱了一只手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刺耳,打得他脸偏到了一旁,顷刻红肿起来。

高炎定忍着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目光稠如深渊,“景沉,我倾慕与你,山河可鉴,千秋不负。”

“你!你!”明景宸被他这番剖白震慑住了,他错愕地望着高炎定,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人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惊世骇俗、匪夷所思的话来。

过去有很多人或明示或隐晦地向他表示过好感,男女皆有,可他从来不曾在意,都当作清风拂耳,过眼云烟,然而方才高炎定像是用一把刻刀一横一竖地将那十五个字镌刻在他心上,刀锋切割开的地方淌出血,变成小溪,汇成江海,蒸腾成云再化作雨落下。伤痕被浇灌得发了芽,开了花,长成参天大树,根须密集虬劲,扎在血肉里,教人永不能忘。

明景宸感到又惊又怕,他怕极了会从对方那张嘴里还会说出旁的他同样无法承受的话。

高炎定见他面上血色尽褪,浑身颤抖,像只受到惊吓的狸奴,模样好不可怜,顿时心底的那簇邪火熄了大半,他爱怜地伸手想摸摸对方殷红的眼尾,再说些软话和他道个歉,已然对刚才自己气愤之下昏了头的冲动之举后悔不迭。

可明景宸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现下又如惊弓之鸟,他以为高炎定又要轻薄用强,下意识打开了他“别有企图”的手,然后又甩了他一巴掌,“高炎定,算我错看你了!你也不过是个被色、欲支配的无耻之徒!”

为着这话,那簇飘摇的邪火如同被泼了滚油,立马窜起几丈高,高炎定再次钳制住他手腕,刚要反驳,却被一串尖锐的小儿哭声打断了即将出口的话。

两人不约而同顿住了,脸上神情空白一片,慢慢朝那边看去。

涣涣不知何时醒了跑了过来,站在不远处正哭得撕心裂肺,乳母无措惊恐地望过来,视线又很快躲闪开,正要将她抱走,却被一把推搡开。

涣涣跌跌撞撞地跑到床边,手脚并用地踢打高炎定。

高炎定一只手就把她拦腰抄了起来,本打算塞给乳母抱走,却被明景宸误以为他是要把气撒在小娃娃身上。

明景宸将涣涣夺了过去,搂在怀里轻声哄着。

涣涣哭得直打嗝,过了许久才渐渐止住了哭声,抽噎着趴在他肩头怎么都不肯和他分开。

明景宸无法,一边轻拍她哄人入睡,一边怒视高炎定,冷声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想在孩子面前表演活,春,宫么?好一个以身作则的亲叔叔!你就不害臊么!还不快滚!”

高炎定被他说得颜面尽失,一张脸憋得通红,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谁承想,到了傍晚,等他厚着脸皮再次跑到暖阁打算负荆请罪的时候,哪里还有明景宸的人影!

这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

【作者有话说】

总算表白了,渣作者舒出一口气~但是人跑了,摊手~

◇ 第135章 金蝉脱壳

因明景宸说要静一静,一早就把暖阁里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个乳母负责看护小郡主午睡。

高炎定进来的时候,除了涣涣正蜷缩在小被子里睡得无知无觉,里里外外静得出奇,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当下他就觉出了不对劲,赶忙叫了几声明景宸,可仍旧鸦默雀静,连个回应也无。胸膛里心脏咚咚乱跳了几声,一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疾步奔到榻边将涣涣摇醒,小姑娘揉揉惺忪的睡眼,显然还对周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高炎定抱着仅剩的丁点祈盼,希冀地望着小侄女,“涣涣,你婶婶呢?你婶婶去了哪里?”

小姑娘茫然地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声音忽地拔高,吓得涣涣抱着被子就往床铺里缩,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叔叔,就如同之前婶婶给他讲的那个小鹿的故事里的野狗一样,像是随时要吃了自己似的。

她用被子蒙住脑袋,连一眼都不敢多看叔叔一下。

高炎定蓦地站起来,神经质地在原地走了几圈,然后将凡是能藏人的衣柜、屏风、死角一一查探了一遍,最终在隔间的床底下发现了同样不知所踪的乳母。

乳母被绳子绑住了手脚,还堵了嘴,显然是怕她中途逃出去惊动了外面的人。刚松绑,她就扑通跪在高炎定脚边,哭诉道:“王爷,是景公子!是景公子趁奴婢不设防打晕了奴婢!别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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