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炎定几步走到明景宸身前,拉起他的手单膝下跪,深情款款地问他:“夫人,我来接你啦,你可愿意随我去?”
话音刚落,挤在门边的人接连开始起哄,这么一闹,原本端正坐着的人不适地动了动,虽然看不到脸,但高炎定已经能想象得出心上人在喜帕下究竟是怎样一副窘相了。
他赶忙拉住要往回缩的手,亲昵地捏了捏对方手心,又将方才的话重述了一遍,见没反应,只好压低了嗓音说道:“景沉,这会子可不兴临阵打退堂鼓的。”边说还边坏心眼地在对方手心里挠痒痒。
明景宸被攥住了手腕躲都没地方躲去,又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着实痒得受不住了,只好委曲求全地点了点头。
高炎定蓦地站起来,高兴地朝身后仍在起哄的人群喊道:“看到没!他答应啦!”
“王爷威武——王爷威武——”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在沸反盈天的道喜声中,高炎定再也等不及了,将人从床边打横抱了起来就疾步往屋外走。
谭妃携一众女眷从前厅出来,高炎定远远地朝她行了个礼就径自抱着人出了听雪堂。
院门外,马匹、花轿停了长长的一排,高炎定将人塞进花轿后,自己也上了马,春风得意地一扬马鞭,率领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启程了。
因考虑到是镇北王娶正妃,虽是在自个儿王府内迎送嫁娶,但该有的排场还是必不可少的,本着与民同乐的目的,迎亲队伍出了听雪堂,穿过偌大一个王府后就出了大门。
早在三日前,城内几条大道就被收拾了出来,净水洒街,黄土铺道,正是为了今日这一出预备的。
只见道路两边被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左右酒楼茶馆的二楼栏杆前也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若不是高炎定颇有先见之明地调了兵丁在旁维持秩序,恐怕热情的人群能教迎亲队伍寸步难行。
队伍一面挺近一面鲜花喜钱洋洋洒洒地抛了一路。
在安宛城内游行了一圈后,高炎定赶在拜堂吉时将近的时候赶回了镇北王府。
此时宾客亲眷都已聚在了喜堂等待观礼。
在礼炮声中,明景宸与高炎定同执一根红绸并肩迈入喜堂,因高炎定的父母早逝,正前方位置已摆下了香案灵牌。
随着礼官一声“一拜天地”的唱喏,两人对着大门外的皇天后土俯身下拜。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对着上方灵牌缓缓拜下。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着拜了拜,低头的刹那,高炎定朝喜帕下明景宸露出来的脸粲然一笑。
“凤凰于飞,梧桐相依,雍雍喈喈,福禄攸归。礼成——”
◇ 第179章 以假乱真
在三拜后本该离去的准新人又相携着来到谭妃的座位前,对着她诚心实意地下拜。
“使不得,快起来。”谭妃不敢真受他们的大礼,连忙扶了两人起身,她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笑道,“可算是成家了,今后你俩都要好好的才是。”
辞别谭妃后,高炎定将人送回自己的居所。
原先在筹备婚事时,谭妃还征求过两人意见,一则听雪堂虽好,但位置终归是偏僻了些,不像正妃起居之所,二则听雪堂是出嫁的地方,如果洞房也设在那边于理不合。
谭妃的本意是想把历来王妃所居的梧桐苑修缮打扫一番后作为这次的新房以及将来明景宸的居所。
然而明景宸心里藏着事,知道自己在这儿住不长久,为着自己兴师动众地二度修缮新屋实在过于铺张靡费了,便以自己在听雪堂住习惯了且离听雪堂修缮完毕不过堪堪一年为由头婉拒了谭妃的提议。
高炎定同样没觉得听雪堂不好,虽然位置是偏僻了些,但他并不把这么几步路当回事,见明景宸不愿搬新居,就提议干脆把洞房临时设在自己院里头,婚后仍让对方住在听雪堂就是了。
见他俩拿定了主意,谭妃也就不再勉强了。
因前头还有大批的宾客需要应酬,将人送到后,高炎定温声对明景宸道:“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
此时屋内的闲杂人等已经被梅姑率先带了下去,明景宸掀开喜帕,美目盈盈地望着他,像是盛着千顷烟波,有无数难以出口的情绪在其间荡漾。
"怎么了这是?大喜的日子怎么哭了?"见他眼尾渐红,高炎定慌了神,连忙用自己的衣袖去替他拭泪,“可是身下仍不舒服,快给我看看。”
明景宸长眉一拧,推了他一把,骂道:“休要动手动脚,外头还有人呢。我无事,不过是喜极而泣罢了。”
“真的?”高炎定半信半疑,待还要关怀几句,不想对方已经扑进了自己怀中,两手紧紧地抱住自己腰身,颇有点难舍难分之意。
高炎定很是受用,“这两天是怎么了?我瞧着竟比往日里粘人。”他回抱住明景宸,不无感慨地道:“你若天天都这么粘我,就是神仙日子我也不换。”
他原本还想借机与之缱绻片刻,怎知明景宸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就翻脸不认人了,嫌弃地朝他摆摆手催他快走。
高炎定被他这一出弄得着实摸不着头脑,心里存了疑,却又不好将前头的亲朋好友、官吏下属晾太久,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一走,梅姑就进来了,明景宸问她:“外面的人都打发了?”
梅姑道:“都远远地打发了,您放心,还有那些女眷们如今都在谭妃娘娘身边奉承,有娘娘拦着,必定不会再有人过来打搅您。”
明景宸舒了一口气,面上静默如水,虽着一身大红婚服,上头凤鸟瑞草绣了无数,配着满屋子红艳艳的喜字,却不见一点喜色。
梅姑小心翼翼地道:“您怎么了?”不知何故,她总觉得景公子眉眼中似乎藏着愁绪,可大喜的日子,何来愁苦呢?
明景宸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展颜一笑,那点子浅淡到不易察觉的忧愁就如同遇到暖阳的晨雾,顷刻间散了,“梅姑,从我来到王府一直到如今,你都一直费神费力地照顾我,你待我的情谊,我感佩于心。”
“公子说的哪里话?奴婢愧不敢当。”
明景宸又道:“梅姑,我有些饿了。”
梅姑见他恢复了常态,不禁松了口气,“您想吃点什么,奴婢让人去膳房取来。”
明景宸道:“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芝麻汤圆,上回元宵节吃过一次后,我总想着这口儿,味道和我家乡那边做的很像。”
梅姑笑道:“咱们北地大多是吃元宵的,那回的汤圆还是奴婢第一次做。你想吃奴婢现在就去准备,除了芝麻馅儿,再来点红豆沙的如何?”
“好。”
“那您先吃点果子点心垫垫饥,这做起来时候不会短,别饿坏了。”梅姑将两碟子吃食摆在桌上后这才离开。
梅姑走后没多久,就听侧面窗格上被人哆哆敲了两声,明景宸神色一暗,冷声道:“人都被我打发了,进来罢。”
话音方落,只见窗扇被人从外打开,一个体格健硕的成年男子做仆从打扮正背着一个硕大的布口袋翻窗而入。
明景宸打量那个布口袋,问他:“人和东西都妥当了?”
那男子抬头露出一张极为陌生的脸孔,但他说话的语调嗓音没有特意改变,一出口就能让人辨认出他的真实身份——的确是乔装易容后的邹大无疑了。
邹大将口袋放在地上,解开绳结。
里头竟装了个大活人,体态袅娜纤长,留着一头锦缎般的秀发,面容秀美绝伦,此时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怎么找了个女子?”明景宸很是不赞同。
邹大一边将人往床榻上搬,一边无所谓地道:“我在王府里兜了一圈也没找到身形与你相仿又是落单的男子下手,碰巧见到她一人在晃荡,就只好选她了。”
明景宸道:“不行不行,好端端地把个女子放在高炎定的新房中,岂不是会坏了人家姑娘的闺誉,你快去换个男人过来。”
邹大抬眼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他,揶揄道:“高炎定是个断袖,能做出娶一个大老爷们当王妃的事情来,如果真在他床上放个大男人,那才是毁了人家大好男儿的声誉前程。快别婆婆妈妈的了,咱们没那么多功夫去换人,赶紧把衣服换了。”说着将一套仆从的衣衫丢在他怀里。
明景宸好一阵语塞,只好转到屏风后将凤冠霞帔脱下来换上灰扑扑的衣衫,然后将那套新娘喜服胡乱给那女子穿上,凤冠搁在枕边,让她背对着外侧躺在喜床上,最后放下床帐。
明景宸仍不放心,总觉得这女子长得有些面善,又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见过她。
他正疑惑着,只听邹大在一旁催促道:“别看了,不到明天早上她是醒不过来的。赶紧坐下,我给你改一下脸。”
邹大在他脸上忙活了一阵,终于大功告成,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他,“喏,你要的药。”
明景宸拔了塞子轻嗅了下,确定对方并未在这迷药里做别的手脚,才把药一股脑倒进酒壶里摇匀,然后将其中一只龙凤杯斟满。
做完这一切后,他环视这间本属于他和高炎定的洞房,顿时寥落惆怅不堪,心间万千情丝割舍不下,最后只化为一声幽幽长叹:“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眼看邹大已然不耐烦起来,明景宸最终断然离去,再也不曾回头。***梅姑端了汤圆来到喜房前,推门而入,却见喜床上帷帐垂落,隐约能看到里头有个人面朝墙壁侧躺在床上。
想到今儿景公子起了个大早,又被折腾了一通定然是累了,她连忙放轻了脚步悄悄退了出去,并不敢出声打扰对方小憩。
此时日暮四合,前头已经开宴,珍馐美馔数不胜数,高台上一班小戏伴着鼓乐咿咿呀呀地唱着助兴,而台下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高炎定已经喝了不少酒,只是他酒量惊人倒是不惧三不五时的推杯换盏,许是今天高兴坏了,他倒是比平日里亲和了不少,可以说是来者不拒,好说话得很。
因是男女分席而坐,外加谭妃不愿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给他徒增烦扰,导致他压根不知道在喜宴刚开始不久,谭妃就借口更衣带着绿蜡匆匆离席而去了。
一直到掌灯时分,宾客才陆陆续续地开始散了。
他让几个族亲协同心腹代为送客,而他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地往新房方向赶去,到了地方,只见梅姑一人坐在花廊下,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迎了上来。
刚靠近就闻到他身上一股厚重的酒气,却见他仍很清醒,一双眼睛亮如明烛,丝毫不见醉态,梅姑遂笑道:“想来王爷喝了不少酒,虽然您酒量过人,但还是喝点醒酒汤为好。”
高炎定点点头,眼睛盯着紧闭的门扉,问她:“他人呢?”
梅姑道:“想是累得不轻,睡了一下午,方才奴婢进去唤他也没醒。”
前两天的那种奇怪的不安感又毛毛地泛了上来,高炎定心头一跳,狐疑道:“睡这么久?我进去瞧瞧。”他推门进去,等看到喜床上侧躺着的人影时,不禁哂笑出声,心道自己何时开始竟这样患得患失起来了,又对身后的梅姑道:“你也忙碌了一日先下去歇着罢,只管叫得用的在外头听差,有事我自会使唤他们。”
梅姑应下后自行退下,走前又记挂着明景宸粒米未进,醒来定是要饿的,又嘱咐侍女仆从吩咐膳房热着汤菜并一碗醒酒汤以备不时之需。
高炎定本要叫醒明景宸,又见桌上摆着一对儿臂粗的龙凤花烛,旁边两只龙凤杯中只有其中一只盛满了酒液,便知这是有人先自己一步尝了合卺酒,估摸着是不胜酒力才会睡如此之久,不禁心下发笑。
他举杯把酒喝干,随后掀开帷帐想要叫醒明景宸,可谁知眼前背对着自己的人影一晃就分出几个模糊的虚影,一股晕眩感顷刻袭上脑门。
此刻他还不疑有他,只当是自己喝多了醉意上头。
高炎定强撑着扶了床柱坐下,伸手摸过去轻轻推搡对方,“景沉,快别睡了,仔细睡出毛病来,外头宾客都散了,之前我俩说好的,你着男子婚服与我一同去宗祠再拜一次堂。”
◇ 第180章 火冒三丈
这一碰之下高炎定立马就察觉出了不对,只觉得眼前这人的身量似乎要细弱不少,景沉虽因伤病显得瘦削,但男子的体魄放在那儿,终归要比寻常女子来得高大健壮,可他摸到的这人骨架却仿佛是个女子才会有的。
他不禁心神大动,此时那股晕眩感愈发迫人,一时天旋地转,已然快神识不清。
高炎定可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过的人,过去二十多年人生中遇到过的阴谋暗算也是数不胜数,因此造就了他对危机有着非比寻常的敏锐度,若是到现在他还觉得这股晕眩是酒醉所致,那他早就不知躺在哪处坟茔中,成了孤魂野鬼了。
他第一反应是有人混进了王府对景沉不利后,佯装成景沉躺在喜床上打算趁自己被药所迷的当口刺杀自己。
眼中锐芒一闪即逝,高炎定见枕边搁着凤冠,当机立断折下一截细长的头饰却不是要用来攻击眼前这个疑似刺客的人,而是毫不留情地将断口朝自己手臂上扎去。
高炎定疼得面目狰狞,却愣是一声未吭,果然疼痛是迷药最好的克星,那股子晕眩感瞬间淡去了几分。这还不够,他额头淌下汗珠来,又咬牙扎了自己十来下,直扎的左臂上血流如注,才算暂时摆脱了药性。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意识恢复正常,高炎定下一刻就出手扣向了对方脖子。
料想中的抵抗与攻击却未出现,高炎定轻而易举就擒住了对方,翻过脸一看果然是个女子,可奇怪的是,对方双眼紧闭,呼吸绵长,怎么看都像是睡着了,哪里像什么意图不轨的刺客!
高炎定格外疑惑,如果不是刺客,那这女子如何会躺在喜床上?景沉如今又在何处?
他将女子丢在一旁,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把屋内各处搜寻了一遍,仍不见明景宸。
心底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样遍寻不到人的境遇在几个月前他就碰到过一回,想到某种可能的二度上演,高炎定心如刀绞,唯有将这些时日以来他与明景宸之间如何缱绻恩爱的场景反复回忆,才稍稍打消掉部分怀疑。
他一脚将门踹开,把侍女仆从都叫到跟前,“可曾见房里有人出去过?”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无不茫然地摇头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