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天授帝悚然一惊。
明景宸道:“陛下还不明白么?现如今毓华宫中的花草已被付之一炬,臣身中剧毒,现在已然毒发。”
天授帝怒目圆睁,不可置信地道:“原来火是你放的!”
明景宸笑道:“没错,是我做的。与其被困在小小宫室中做一只供人取乐的笼中鸟,不如就此死去,一了百了。”
“什么一了百了!你想死,朕偏不让你死!”天授帝听闻明景宸为了躲自己不惜一死,巨大的冲击几乎压垮了理智,他面色潮红,已然有了暴怒之象。
然而明景宸像是没看到他的怒容一般,兀自火上浇油,“您虽是帝王,世间最尊贵之人,但您空有让人死的权利却无让人生的能耐。您是人不是神。”说完这番话,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上的疼痛,两只手撑在石头上才勉强维持住身姿,整个人仿佛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汗水淋漓。
他昨夜把那些金贵的花草一把火烧了,很快就引来了毒发,他和哑奴们在暗室里熬到天亮才出来面见天授帝,只靠一股劲撑着,实际上早已是强弩之末。
明景宸急喘了几口气,扬起汗津津的脸望着天授帝,最后笑着倒在大石上,就此昏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这文在收尾阶段了,预计下个月完结咱们周五见~
◇ 第198章 恶臭药汁
“景沉——”高炎定蓦地惊醒,睁眼就见潘吉那张苦瓜脸凑得极近,顿时又被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潘吉原是见他说梦话打算叫醒他,没想到人突然睁眼还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差点也被吓出个好歹来,连忙道:“您做噩梦啦?”
高炎定擦把汗,梦里的情景已然模糊不清,但仍教人心惊胆战,过了好一会儿心神才逐渐平息下来。
潘吉见他不说话,便自作聪明地道:“刚才听您在梦里叫景公子的名字,属下已经让人上楼去请了。”
谁知高炎定脱口而出,“叫他做什么?”倒让潘吉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不禁腹诽道,感情独自在楼下坐了一夜这气还没消呢!这又是何必?人跑了,兴冲冲地跑出来千里追妻,现在好不容易人自个儿回来了,又僵着闹脾气,这不是瞎闹腾么!
潘吉实在无法理解高炎定的想法,私底下觉得也许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也不知自家王爷的自尊心究竟要作祟到何时,他们究竟要在南地逗留到何日。
俗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只听一阵木质楼梯的吱嘎声,“明景宸”已然款款走下楼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男子,做武夫打扮。
高炎定刚做了个噩梦,虽不记得梦境,但能确定是与明景宸有关,现在乍然见到“真人”从楼上下来,却蓦然生出一种极度荒诞的不真实感来。
这种感觉很玄妙,仿佛梦里那个明景宸才是确切存在着的,而眼前这个是假的。假的?!
高炎定浑身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暗道自己怎么会凭空产生这样荒唐的想法!
此时“明景宸”已经走到他面前,坐在他身侧,脸上没了昨夜那种泪眼婆娑、弱不胜衣的模样,眉眼间冷冷淡淡,对谁都是一副不理不睬的疏离态度。
他身后跟着的男子低眉顺眼地走到掌柜面前吩咐他先备一桌早膳来。
吃食厨房早就备下了,很快被摆在了桌子上。
“明景宸”盛了一碗粥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从头到尾都当高炎定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潘吉看了觉得好笑,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他心里嘀咕,觉得王爷肯定坚持不过半碗粥的时间就会主动去和景公子说话。
可谁知,他却预料错了,今日这两人像是都吃错了药,非但没有说一句话,连个眼神碰撞都不曾有。
真是奇了怪了。
高炎定吃完早膳就带着几个人出了客栈,人一走,明琬琰就拉下脸来,差点气得把饭桌给掀了。
潘吉被留了下来,见“景公子”面色不好,遂讪笑道:“王爷这是气还没消,您再好言哄哄他。俗语云夫妻哪有隔夜仇,您说是不是?”
明琬琰冷笑连连,显然也是气得不轻,本以为昨夜出师不利是暂时的,没想到今日一大早又吃了个瘪,高炎定那厮连正眼都不曾好好看过自己,这不得不让他怀疑对方真的有那么喜欢明景宸么?
这人远没有他想象中的好拿捏。
亏得道清白给他支了这么一招,完全不顶用。
明琬琰瞟了潘吉一眼道:“哄?怎么哄?”难道自己昨夜哄的还不够多么!
潘吉笑容一僵,“属下……属下怎么知道如何哄人?”
明琬琰冷笑道:“那你还不闭了嘴窝一边儿去凉快!”
潘吉轻咳一声,心道这景公子的脾性真是越来越大了,从前对方有这样说过话么?因他心里惦记着昨夜王爷提起过的事,又故作无事地笑道:“您身旁这位是……昨夜倒是没见过。”
邹大道:“小人是公子的护卫,祖上世代都是公子家的臣属。”
潘吉若有所思,他并不知道明景宸的真实身份,只从高炎定的只言片语里得知,景公子的身份似乎很是特殊,依稀和皇家有些瓜葛。邹大的话恰好印证了这点,能有臣属的人家,非富即贵,少说也得是个公卿世家。
潘吉上前一把环住他肩膀,套近乎道:“那敢情好,我也是王爷的护卫。我看兄弟你目光如炬,下盘稳当,定是身手了得,有空咱哥俩切磋切磋。走走走,我介绍其他几个兄弟给你认识。”邹大的话,潘吉并不全信,他向对方示好,一来是为了替自家王爷探明此人虚实,二来也是想借机知道点关于明景宸的事,说实在话,对于景公子的身份,他也是好奇得很。***明景宸苏醒的时候,身上仍是乏力疼痛的,入眼是绣着金龙祥云纹的帐幔,寝殿内的摆设无一不是珍品,可谓是金碧辉煌,富贵已极,不用想也知道此处定然是天授帝的寝宫。
想到这儿,他心底一阵抵触,懊悔昨夜放火时没控制好火势把毓华宫给烧了。
他挣扎着坐起,忽见一个小太监端着药碗走进来,见他醒了,喜不自禁地又跑了出去,没过多久,天授帝带着一群宫娥太监以及三个身穿医官官袍的人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小皇叔,你总算醒了?现下感觉身上如何?”天授帝满脸焦急,未等明景宸应答又急着让身后跟着的医官给他诊脉。
为首的医官胡子雪白,他搭了脉闭眼沉思了许久后也不说结果,又让身后两个同僚分别为明景宸诊了脉,三人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了半天,久到天授帝的耐心即将用尽,才掐着时辰一同跪了下来,请罪道:“陛下恕罪,这位公子近两年定是受过重伤,又不曾好生调养过来,导致身体要比一般人羸弱许多。如今他又中了毒,更是雪上加霜,虽服了解药,可体内余毒尚需时日才能彻底清除,接下去一个月切记要好生卧床休养,不可操劳过甚,也切忌大悲大喜,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天授帝听了惊恐万分,一把攥住明景宸的手,对医官疾言厉色道:“若是治不好他,朕唯你们是问,想想你们全家老小,不想在天牢里相聚就好生当差,务必要让他快快康健起来。”
几个医官脸上一片愁云惨淡,却也只能唯唯诺诺地叩首领命。
挥退医官后,天授帝犹不放心,他道:“宫里养的这帮医官都没什么真才实学,遇事只知和稀泥、互相推诿,朕看还是让仙师们进宫为你诊断,定能药到病除,保管小皇叔你长命百岁。”
明景宸抽回手一边整理寝衣袖口,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多谢陛下关怀,臣自来不信那些方士异术,您大可不必再兴师动众。”
天授帝道:“小皇叔,你果然还是怨怼上了朕。你身上的毒是明琬琰所为,朕事先并不知情。后来他给了朕解药,告诉朕只要你不离开毓华宫就不会毒发,朕信了他的话又满心想留住你,所以才……”
明景宸听后只感到深深的厌倦,他也无心分析这话的真假,只讥诮地道:“臣不敢,臣如今没死还要感谢陛下赐药之恩,如何敢心存怨愤。”
天授帝道:“小皇叔,你我之间为何会变成这样。朕总以为只要你回来,我们就能像当年一般心无芥蒂地共享荣华。可你现在为何变得如此尖锐,连好好和朕说句话都不能?”
明景宸道:“先改变的不是陛下您么?”
天授帝沉默以对,良久才道:“现在毓华宫是住不得了,朕打算过几日接你去揽仙台小住。那儿风光宜人,比这皇宫大内更适合养病。”他说这话摆明了不是为了和人商量,不过是顺口告诉他一声罢了。
明景宸冷笑数声,并不搭话。天授帝顿时因为自己的帝王尊严屡次被践踏轻视而恼怒。
不想明景宸忽然道:“陛下奔波了一夜,合该好生歇息。如今臣占了您的寝宫有违礼制,还请陛下命人再安排个住处才好。”
天授帝强忍着怒意道:“这倒不必了,朕稍作休整就要先行回揽仙台去,小皇叔暂且就先歇在这儿,这两日养精蓄锐等朕再派人来接你。”话里意思不言而喻,皇帝只要他事事依从,并不在乎他的感受。
人走后,明景宸靠坐在床榻上思考自己当下的处境。他放火烧掉毓华宫的花草导致毒发,逼天授帝拿出解药替自己解毒,虽是一步险棋,好在天从人愿,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七八成。只是现下搬出了毓华宫,没有了毒药的辖制,皇帝必然会派重兵把守在寝宫内外以防自己逃跑。
自己这具破败的病体也是个累赘。
明景宸摸上心口,那里有个箭疤,当初差点要了他的命,如今却成了自己与高炎定之间仅有的牵绊。
想到高炎定和行踪不明的明琬琰,他也只好再次振作起精神,想着得尽快找到那人才好。
这时几个宫娥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寝殿,还端来了重新热过的药。
明景宸喝了一口,差点全呕了出来,只觉得比臭水沟还要恶臭上几分,恨不得连胆汁都一同呕出来才好。
宫人们见他反应如此大都吓得不轻,倒茶的倒茶,打水的打水,取帕子的取帕子,忙得团团转。
明景宸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药汁,喝了两杯清茶才勉强压下那股子恶心欲呕的不适感,心道,这哪是药!不会是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罢?想到这儿,他端起那碗药细看,只见那药汁子黑稠黑稠的,甫一靠近那股浓烈的恶臭就直钻口鼻,让人两眼一黑。
这种有着奇葩口感的药汁子,总给明景宸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心头一动,刚要问那群宫人,忽见一小太监猫着腰捧了一碟点心凑上前来,道:“良药苦口,公子您切莫娇气,趁热喝了药才能快快好起来。奴才这儿有御膳房新做的点心,您喝完药吃一块也好压一压药味儿。”
◇ 第199章 冒牌太监
明景宸只觉得这把嗓音格外耳熟,定睛一瞧,只见沉甸甸的宫帽下一双狡黠的眼睛正与自己的目光碰个正着,还故意眨巴了两下,暗示自己莫要声张。
竟然是她!她怎么在这儿!
明景宸心底惊涛骇浪,面上却没表现出丝毫异样,明白定是薛苍术趁人不备重新替自己配了药,难怪味道那么一言难尽,“知道了,我喝就是了。”
他憋住气,一口干了一整碗药,差点魂灵出窍,薛苍术憋着笑捏了块点心递到他面前。
明景宸赶紧吃了这才觉得活了过来,他将空碗递给其他人,眼神从寝殿各处飞快扫过,见靠墙的架子上搁着书,便对扮成內监的薛苍术道:“你来念书给我听替我解闷,其他人都出去。”
薛苍术知道他这是故意支开别人有话要和自己说,立刻去架子上拿了书来,又搬了个小杌子坐下开始装模作样地念了起来。
等人走干净后,她将书抛在地上,就差踩上几脚,骂道:“真晦气,这狗皇帝平日里看的什么淫、书,真是狗屁倒灶!”
明景宸不解其意,方才听她念的仿佛是《神农本草经》上的几句,又见那书只有个墨蓝色的书皮,上头没有书名,光看外表还真看不出是本什么书来。
明景宸捡起来翻了两页脸色立变,只见上头用极细腻奇巧的画技描绘了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子,就连那不可言说的地方都不厌其烦地细细勾勒了出来,教人一看便面红耳赤。画上两人正挥汗如雨地干着那起子勾当,眉眼间那种欲仙欲死的神情都被描画得栩栩如生。图画边还配有极其香艳的诗句,可谓是图文并茂,活色生香,让人看了血脉喷张。
明景宸一连翻了好几本书,每一本皆是如此,不禁气得把这些书重新扔在了地上,心道,堂堂一国之君竟看这等淫,书,真是不知羞耻!不知所谓!
薛苍术见他面沉似水,嘻嘻笑道:“哎呀,咱们这位陛下都一把年纪了还喜欢这种书,也不怕兴奋过了头身体吃不住来个马上风。”
“住嘴!”明景宸按耐住怒意,转而问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薛苍术唉声叹气地说:“我本在外游历,奈何各地不是兵荒马乱就是灾情连连,眼见着混不下去了,只好来皇宫里混口饭吃。”
“胡说!”明景宸一听就知道她在撒谎,如果薛苍术是个怕吃苦的人,当初她也不会不顾劝阻毅然离开云州。况且,即便真的是为了进宫谋生,她又何必鬼鬼祟祟地扮成內监混进来?据说当年因她医术高绝,连天授帝都有所耳闻,想要她进京为医官,虽时隔多年,但只要她应招,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进来。
所以他敢肯定对方必定心里有鬼!
薛苍术嬉皮笑脸道:“你爱信不信,你也别光审问我,你又是怎么回事?对高炎定那厮腻歪了决定来折腾狗皇帝了?”
“一派胡言!”虽知薛苍术向来满嘴跑马车的性子,但乍然听到这番戏谑的话,明景宸仍觉得怒意上涌,连忙开口呵斥了她。
薛苍术只能见好就收,敛容问他:“究竟怎么回事?我走前不是叮嘱过你要好生静养个几年才能彻底康复?你瞧瞧你现在这个病容憔悴的模样,竟比那会儿还要虚弱不少。高炎定究竟在做什么?怎么把你照顾成了这样?他如今人呢?”
她的问题连珠炮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明景宸被问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知该如何将实情告诉她才好,最后只能化作一句“说来话长,不说也罢”来搪塞。
薛苍术见他病骨支离又不愿详谈的样子,也不勉强他,“其他我管不着,但你的身体我不能不管,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明景宸踌躇不动,最终在对方要吃人的眼神下不情不愿地把手伸了过去。
薛苍术左右手都把了一遍,眉头皱得紧紧的,怒极,“刚才熬药时我看到医官开的药方就已经觉出了不对,想到你在云州时的情况便自作主张偷换了几味药重新熬了给你,可万万没想到你把我的话当作了耳旁风,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我看药也别喝了,病也别看了,叫高炎定快快备了棺材来才是!”
明景宸自知理亏,他也知道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是害人害己,只好放下身段向她赔礼道歉,“是我不对,接下去几日我一定听你的话,你叫喝药扎针我绝无异议。”
“呸!”薛苍术忍不住啐他,“别以为老子听不出你话里有话,什么叫这几日听我的话?实话告诉你,你一日不痊愈一日就要对我唯命是从,你就是玉皇大帝,在我眼里也只是个不听话的病患,知道没有!”
“是是是!我一准儿听你的话。”明景宸不停作揖好不容易才把人给哄好了。
薛苍术面上仍是气鼓鼓的,这辈子她一恨狗皇帝,第二恨的就是不听话的病人,前者她想要让他不得好死,对于后者就恨不得在这些人身上扎上千百根针,灌最苦最臭的药给他们喝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薛苍术道:“你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
明景宸苦笑道:“遭人偷袭,已经服了解药不碍事了。”
薛苍术一听又来气了,怒道:“这叫不碍事?余毒未清,半死不活,你也不仔细想想你这副病恹恹的身体受不受得住?你究竟知不知道就是一场小小的风寒,若是医治不当,也能要了你的命!”
“是,我现在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然而薛苍术半个字都不信,又见他面上云淡风轻得很,摆明了下次还敢,便忍不住又要训诫,明景宸赶紧抢过话头,先一步道:“你先听我说,我不管你进宫来是为了什么,现在你得先替我去办一件十万火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