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晁将军!”新仇旧恨让高炎定杀红了眼,手中的刀愈发狠辣地朝对方周身攻去。
“晁将军”面对如此问候,笑道:“镇北王久违了。”听声音赫然就是当初从戎黎诈死脱身又转头把明景宸从北地带走的邹大。
“好一个晁将军!好一个邹大!”高炎定愈发对他恨之入骨,刀锋刀势更加猛烈如雷霆。
两人又来回斗了一二百招,仍旧难分胜负。
就在此僵持之际,忽听石像前一声呵斥,“高炎定!你若再顽抗,我就先送他归西!”只见明琬琰正持匕首抵在明景宸颈侧,嘴角噙着冷笑望向自己。
高炎定为此一个分神,就被邹大所伤,他捂着流血的胳膊一边险险避开接二连三的攻势,一边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此二人食肉寝皮,“明琬琰!你休要胡来!你若伤他分毫,我势必让你死无全尸!”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明琬琰见他不愿束手待毙,便想给他点教训看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匕首深深扎入明景宸的肩膀。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刺目的血液顺着匕首锋刃汩汩而下滴落在脚边的火焰里。
“高炎定!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要他生还是要他死?”明琬琰高高举起匕首,大有对方不屈服就要立刻再连扎人质十来刀的架势。
高炎定怎么敢用明景宸的命去赌明琬琰的疯狂,他将刀扔在一旁,黑着一张阎罗面仇深似海地盯着对方。
◇ 第218章 纵身一跃
明琬琰放肆大笑,指着高炎定道:“温柔乡果然是英雄冢,你镇北王也会有被人辖制要挟的一天!”
此时明景宸突然转醒,明琬琰见此愈发得意,“醒得好!正好我也要你亲眼看看眼前的好戏!”
明景宸方醒就见跟前明琬琰对自己匕首加身,不远处高炎定缴了械被邹大一脚踹在膝弯处屈辱地跪在地上。周遭已烧成一片火海,浓烟直冲天际,几乎要把大片黑曜石一般的明澈苍穹遮蔽住。
火光在明琬琰脸上跳跃,将他的面容照得犹如恶鬼,他狞笑道:“叔祖,侄孙要你好好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如何死在自己面前,等你下了黄泉地狱也要牢牢记住,高炎定是因为你而死的!你是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世上为何偏偏要有个你?你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葬身镜庭湖的数十万大军、我的父母、我,如今又多了个高炎定!哈,这些血债你就是死上千万次也偿还不了!现在,我不过是让你难受一些,尝尝当初我经历过的痛苦滋味!”
直到这一刻,明景宸才清楚地认识到,明琬琰虽恨着天授帝,但他此生最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你恨我并没有错,我也自愿死于你手,只是高炎定无辜,他不曾害过你,你快放了他!”
明琬琰哄然大笑,“他无辜?但凡是与你有牵扯的谈何无辜!你要怪就怪自己与他有了首尾,怪他瞎了眼喜欢上你这么个罪恶滔天的人!”说罢他又从怀中掏出匕首抛在高炎定脚边,“还愣着做什么!你若不想他立即死在你眼前,现下就用这把匕首捅进自己心窝!”
“不——不要——”明景宸淌下两行泪,企图阻拦高炎定。
可惜对方还是捡起了匕首并对他粲然一笑,“我本就欠了你一条命,若不是当初我射的那一箭,你也不至于遭这么多罪。景宸,你别指望我弃你而去。”说完便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入胸膛,他急喘了几口气,五官疼得扭曲成一团,冷汗热汗刷刷直下,他一边勉力撑着摇晃的身躯,一边对明琬琰道:“你还要如何?”
明琬琰道:“果然是情深似海,教人可敬可佩。既然一刀死不了,我要你再刺一刀。”
明景宸泪如雨下,“高炎定——住手——”然而高炎定的动作快如闪电,他话音未落,对方已然拔出匕首再次狠狠地刺了下去。
这一刀比方才第一下刺得还要狠绝,高炎定躺倒在地上,胸口衣襟已被染红了大片,口中也吐出一口血,额上青筋暴起,他含泪望着明景宸,嘴巴开开合合,似乎还有许多未尽之语。
“高炎定——高炎定……”明景宸挣动铁链然而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炎定慢慢合上了眼睛。
“高炎定!!!”
邹大走过去探了探鼻息,对明琬琰摇了摇头,“没气了。”
明琬琰抚掌大笑,“高炎定死啦!他可总算死啦!”他转而望向明景宸,见他泪水仍汩汩地下,一双唇瓣被自个儿咬得鲜血淋漓,一双琉璃做的剪水瞳空洞地望着高炎定的尸身,三魂七魄仿佛也随之而去,只剩一副空荡荡的身躯存留在人世。
明琬琰只觉得无比畅快,仿佛一朝直上青云,独揽九州日月,郁结在心口的那股子浓烈的恨意也在这副痛断肝肠的面容前得到了慰藉,他不禁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叔祖,你也有今日!哈哈哈哈!真叫侄孙感到痛快无比!”
突然他眼色一厉,挥手就割下了天授帝的半只耳朵。
昏迷中的天授帝痛叫一声,很快清醒过来。
明琬琰用手指沾了匕首上的血直接抹在天授帝惊恐的脸上,他眯眼笑道:“醒啦?陛下。”
然而他这声看似亲昵的问候却并没有打消天授帝的恐惧。
老皇帝本就是靠着鬼见愁才得以留着一口气暂且没有踏入鬼门关,可在遭受了火烧烟熏后又被削去半只耳朵,这吊着的一口气瞬间泄走了一半。他这辈子锦衣玉食,受天下供养却未曾担起天下之责,往日里连油皮都鲜少蹭破一块,这回又被惊吓过了头,顿时神智不清,胡言乱语起来。
明琬琰秀美一拧,以为是老皇帝在耍什么花招,然而接下去不论他如何恐吓,天授帝对他全无反应,只如同心智未开的顽童一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状若疯癫。
明琬琰不信邪地又用匕首在他脸上划了一刀,天授帝立马哇哇大叫,疼得咿呀直哭,一举一动哪点像个将近七十的老人。
明琬琰的脸在火光中变得煞白,不知是气是吓,连握着匕首的手都在不断颤抖。
邹大跃上台基一看,叹道:“他疯了。琬琰,别再耽搁下去了,赶快杀了他二人然后随我下山去!”
然而明琬琰恍若未闻,神经质地反复道:“他怎么会疯?他怎么能疯!他若疯了我如今做的一切意义何在?”
邹大揽住他苦心劝道:“琬琰,他即便没疯也活不成了,你若觉得一刀杀了他不解恨,那就让火烧死他。他死了,你就真的自由了,再无人能勉强你困住你,你我就可以离开帝京避世隐居,重新来过了。”
可惜他的话没能让明琬琰冷静下来,反而让对方身上的戾气愈发浓烈。
邹大见他冥顽不灵,更加痛悔难当,“琬琰,你还年轻,你还有未来的几十年人生,狗皇帝死就死了,你难道还要追着他一同下地狱才能平息恨意么?”
“你不愿意一刀结果了他,那由我来杀,你不想和过去彻底斩断,我来替你做取舍!”说罢,邹大就要出手了结天授帝和明景宸的性命。
明琬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横眉怒视地道:“谁要你来说教!我的仇人用得着你来替我杀?滚开!”他嘴上虽这样说却没有立即要他们的命,反而擒住明景宸的下颚,柔情似水地道:“叔祖,侄孙本不想让您死前再遭罪,可惜兕奴成了这个样子叫侄孙原先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您向来深明大义,舍生成仁,定不忍让侄孙抱憾终身,不如您来替兕奴受了罢。侄孙要先挖出您的眼睛,削去您的鼻子,割掉您的舌头,然后在您身上片下一百来片的肉,方能消除心头之恨。”
明景宸脸上的泪痕已被周遭滚烫的热浪灼干,他仍只望着高炎定的尸身,旁的什么似乎都已与他无关。
明琬琰心底的那股子怒意在对方这样无动于衷的神色中再次掀起巨浪,他将沾了血的匕首贴在对方脸颊上,刻毒道:“您说我该先挖您的左眼还是先挖右眼?您不如替侄孙做个选择。”见他仍旧毫无反应,连个仇视的眼神都欠奉,明琬琰怒意高涨,仅存的理智顿时灰飞烟灭,他举起匕首,刀尖对准了左眼狠狠刺了下去。
只听“噗嗤”一声利器刺入血肉里的钝音,接着眼前溅起一捧血雾。
明琬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匕首从手中滑落,他刻板地一点点转动脖子,只见“早就死了”的高炎定正冷冰冰地瞧着自己,那样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琬琰!!!”邹大扑过去抱住他倒下的身体,只见他脊背上一把匕首没入大半,身后衣衫被血染透,躯体不断地战栗抽搐,连瞳孔都开始逐渐涣散,光亮在他眼中飞速消失,如同星子在沉沉夜幕之中暗淡湮灭。
“琬琰!”邹大目眦欲裂,痛心入骨,他想要给明琬琰拔刀,想要把自己浑厚的功力输入对方体内以期能稳住心脉。
然而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明琬琰并未痛苦太久,在敛尽眼底的最后一抹光彩后,这个被命运捉弄之后想要玩弄别人命运的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双目自始至终都不曾闭合,就像在向所有人诉说他的不甘和怨恨一样。
邹大抱紧他留有余温的躯体,再多的痛苦和不舍也无法挽留住对方。
今后再也不会有人用那样的语调,眉眼藏情地唤他“道清”了。也再不会有机会弄明白对方是否爱过自己,哪怕只有自己对他情之所钟的千万分之一。
邹大为明琬琰合上眼,擦去脸上的血污,他做得小心翼翼,就和对方还活着时一样,只是眼泪像泄洪一般落在明琬琰脸上,怎么抹都抹不干净。
“琬琰,黄泉路上你暂且走慢些,等我为你报了仇就立马来寻你,我必定不会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上路。”
邹大含着泪,将明琬琰的尸身轻轻放在一旁,随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此时高炎定已掠至石像前,举刀就要把锁链尽数斩断,可还未来得及动手,邹大的攻势已经迫近。
高炎定回身抬刀一挡,只听“铛”的一声兵器碰撞,爆出的火星险险地从他眼角擦过。
一击刚化解,第二第三击又接踵而来。高炎定的身手本与邹大不相伯仲,可之前为了用死亡的假象来让他二人轻敌,高炎定捅自己的那两刀可谓是七分真三分假,虽不致命却也伤得极重。加上如今的邹大在痛失明琬琰后,哀痛已极,出手大开大合,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拼上了与之同归于尽的决心,颇有点不管不顾自身安危的架势,招招狠辣,处处绝情,让负伤的高炎定一时难以招架。
虎口处在几十招的你来我往、殊死相搏间被震裂开来,血顺着刀柄上的纹路流淌至刀身,于每一次挥动中再化成血珠漫天飞舞。
高炎定心知自己绝不能输,一旦输了,不仅是他就连明景宸也绝无生还的希望。只有赢了这一场,他二人之间才能谈及将来,否则只能去黄泉下做一对鬼鸳鸯,一切皆成空。
思及此,战意在他身上熊熊燃烧,眼瞳璀璨若星,连挥刀的动作都比方才快了许多。
两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都拼上了一切,在又过了百来招后,各自也都添了新伤。
高炎定吐掉一口血,衣衫被血浸透,浑身上下十来处伤,外加胸口的两刀,即便现在还有一敌之力,但若再这样斗下去,自己的胜算只会越来越小。
必须尽快想办法结束这场恶战!
高炎定这般想着,身随意动,往侧旁来了个虚晃一枪,邹大不知有诈,紧随其后再次缠斗在一块儿。
高炎定见他上了钩,立马故意朝着他背后方位勃然变色道:“明琬琰!你要作甚!”
话音刚落,邹大便不顾正处于酣战之际猛一回头,也就在此刻,高炎定觑准时机一刀砍在对方后心处,邹大一个趔趄,身体朝后一扑,虽堪堪稳住身形,行动间却已不如先前来得敏捷。
高炎定乘胜追击,愈战愈勇,邹大有心反击奈何背心那一刀几乎让他抬不起胳膊来,又谈何反击,须臾之间已现颓势。高炎定的刀势如同秋风扫落叶,凌厉无比,只见眼前刀光乍现便已削断了邹大执兵器的手腕。
邹大痛哼一声,心知今夜再无机会复仇,他睁着一双猩红可怖的眸子,像头负伤残喘的野兽,混着血沫咬牙切齿地道:“高炎定,今日你杀了他,但凡我还剩一口气,来日必来取你狗命!”说罢,他像一阵飓风刮到明琬琰的尸体旁,用完好的那只手将人抗在了肩头。
此时潘吉几人从茂林中浴血拼杀而出,明琬琰豢养的那队死士极难对付,又精通各种下九流的暗器阴招,着实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在折了好几个弟兄后,余下几人才把这些死士彻底斩杀干净,伤痕累累地赶回来复命。
潘吉甫一冲出茂林就见邹大背着尸体要走,便顾不上负伤与几个亲卫围而剿之。
高炎定并未阻止他们。
邹大不敌,被逼至崖边,眼见前后左右生路断绝,他忽然发出一声长啸,仿似洪钟大吕,亦如春雷惊梦,颇有壮士末路之凄怆悲凉。
隔着熊熊烈火,邹大对高炎定道:“记着,我会回来找你,你的项上头颅暂且记着,我要你下半生永远活在心惊胆战之中,永无安眠之日!”说罢,他侧过脸与明琬琰的尸身亲昵地靠了靠,随后决然地纵身一跃,破开山间野雾,消失在有如兽口的深渊之下。
◇ 第219章 天下归心
“景宸!”高炎定砍断锁链,将奄奄一息的明景宸搂在怀中。
此时火势又比方才更大了,放眼眺望下山的路,火焰龙腾蛇舞,在山林中肆虐,数人高的火墙几乎将半座神微山铸成了人间炼狱。
再不走便真的只能被困死在山上了。
高炎定忍着身上的痛将人打横抱起,刚要走,忽见怀中人抬手搂住他颈项,脖子里温热湿润一片。他心头一软,温声道:“都结束了,我们立刻回北地去,再也不分开!”
许是这话勾起了明景宸的情绪,高炎定只觉得脖子里的眼泪泛滥成汪洋,让劫后余生的他又欢喜又酸楚。
明景宸抬起湿漉漉的脸,喉间哽着呜咽,喃喃道:“高炎定……我当你……真的死了……你没死就好……你没死就好……”
高炎定亲了亲他眼睛,笑道:“我若死了,岂不是让你负罪半生,我怎么舍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俩都算不上好人,注定要长长久久,遗祸人间。”
潘吉见他俩还有闲心在火海里你侬我侬,而自己差点就要被浓烟呛得直接憋死过去了,便忍不住出言提醒道:“王爷,景公子,有什么话还是等下了山再说,现在逃命要紧!”
高炎定拔腿就要走,却被明景宸揪住了衣襟,起初他还不解,等看到明景宸闪烁的目光以及一旁生死未知的天授帝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扪心自问,他恨不得天授帝死个十回八回,如果没有这个人,明景宸也不会一而再地弃自己而去。
只是在对方祈求的目光中,再多的愤恨也只能化为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高炎定冷着脸对潘吉道:“去看看死了没,如果没死,你就当他是你亲爷爷,把他背下山去。”
潘吉满心拒绝,他也恨不得天授帝就死在这儿,只是高炎定的命令他不敢违抗,只好不情不愿地伸手去探了探老皇帝的脖子,不禁失望地道:“还有脉搏。只是……”
“只是什么?”在听到天授帝未死后,高炎定明显感觉到怀中人浑身一松,但在那句“只是”出口后又像一把绷紧的弓,连呼吸都为之一滞。他心底的酸气咕嘟嘟地冒泡,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只能把气撒在潘吉身上,“有屁快放!”
潘吉很是为难,“只是……只是属下可没有这样的爷爷,属下能不背他么?”
高炎定虎目一瞪,“啰嗦什么!还不快点背上!”
潘吉欲哭无泪,只能将天授帝驮起。老皇帝养尊处优多年,身材圆润,分量还真不小。潘吉愁眉苦脸,只觉得自己背上仿佛压了座山,背着这么个祖宗别说下山逃命,能顺利走到半山腰已是千难万难。
更寒心的是他那几个亲卫弟兄,往日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可到了需要他们帮把手的节骨眼上,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高炎定一行几人在燃烧的山林中穿梭,好几次险象环生,差点真的被困死在火海中,好在几经波折后他们顺利回到半山腰的揽仙台。
山上的火势已经大肆蔓延至此,随处都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羽林卫和禁军扛着水龙、溅桶以及斧锯、绳索在各处砍树灭火,以防山火再往下扩散。
高炎定懒得再去和那群各怀心思的京官虚与委蛇,便对潘吉道:“你去把老头送回去。”
潘吉巴不得立刻就能卸货,眼巴巴地问:“属下该把人交给谁?那个姓郭的?山上乱成这样,他们这帮人恐怕早就逃回皇城去了。”
高炎定想了想道:“姓郭的已经得知我的行踪,若把人交给他,咱们恐怕会被卸磨杀驴。这样,你带几个人大张旗鼓地把人送到宫门口,只说人是咱们镇北王府从逆贼手中拼死救下的,让越多人得知越好。今夜蠢蠢欲动的又何止姓郭的一家,咱们只需把人交出去再拱一把火,作壁上观就成了。”
潘吉嘿嘿一笑,带着人乐颠颠地往山下跑去。
高炎定摸摸怀中明景宸冰凉的脸颊,虽然心疼却也不得不残酷地揭穿事实,“别看了,薛苍术的话你忘了么?他活不了多久了,况且经此一事,帝京之中有的是盼着他早一刻咽气的人,你心里分明是清楚不过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