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视线在半空碰撞,他们心知肚明那个问题的真实答案。
“傅总。”陈方旬出言打断他,“裴先生还在等着和您叙旧,冷落客人并不合适。”
他摘下眼镜,从口袋里取出眼镜布,低着头不带什么情绪道:“您的状态不太好。”
直到镜片重新干净,他才重新架回鼻梁上。
傅长阙反驳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陈方旬抬头看向他,“您应该更镇定些。”
他的话里带了不容辩驳的意味,这个时候通常代表他的心情不太好。
傅长阙下意识保持沉默,遵循了他的话。
陈方旬朝走廊的佣人招招手:“许阿姨,要麻烦你泡两杯茶送到书房。”
“诶,不要太浓对吧。”
“嗯,麻烦你了。”
陈方旬朝她笑了笑,又对傅长阙道:“傅总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模样,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如果回答有,下一刻还有没有命。
傅长阙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缓缓开口:“……很迟了,你回家好好休息吧。”
陈方旬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脸色,微微抬了抬眉梢,对他的话表示了一分惊奇,紧接着便欣然离开:“那我先离开了。”
他拍拍齐元霜的肩膀,与堵人嘴巴成功的齐医生转身离开。
傅长阙有些懊丧地低下头,也就没看见裴清羽看向陈方旬背影时,眼底划过的一丝兴味盎然。
宋清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反锁了卧室门。
齐元霜跟在陈方旬身后上了车,坐进副驾安生给自己扣安全带,扣完后,才发觉车厢内有些太过安静了。
陈方旬没启动车,车内灯也没打开,注视彼此时,只能依靠透过车窗的月色与路灯。
他的骨相立体,精致的五官在暗色中看得并不清楚,容貌里的攻击性与侵略性便在光影间透露出来。透过镜片看人时,视线格外锐利。
齐元霜叫他的视线看得后腰发软,有些迟疑问道:“怎么了?”
说话的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柔和,全然没有镜湖湾大战傅长阙那个刻薄劲儿。
陈方旬默了默,才低声开口:“你今晚不开心,发生什么了?”
第39章
“没啊,我挺开心的。”齐元霜惊讶道,“方旬,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开心?”
他脸上的表情和平日没区别,在镜湖湾说话的语气口吻也是一如既往,没有哪里是带着不快的情绪。
陈方旬的问话就显得有些突兀。
“你很急躁。”沉默片刻后,陈方旬开口道。他没有继续解释,只是目光平静地凝视齐元霜。
车窗外的月色混和路灯的亮光飘进车厢,在车厢顶留下游鱼般闪亮朦胧的痕迹。
倏忽摇摆而过,水波荡漾。
陈方旬的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而后像是在进行什么陈述报告似的,平铺直叙:“你今晚笑的比平时要少。”
眼睛里的情绪明显要比平时更加冷淡。
他沉下心去观察人时,视线很难让人招架得住,齐元霜叫他看得下意识回避,只顾着看他的腕骨与修长的手指:“还好吧,这不一直在笑么?”
似乎一开口就能带走他心里的躁意,齐元霜又跟着道:“情绪没不好。你今天上班也累了,回家好好休息吧。”
陈方旬没揭穿他急于掩饰时过快的语速,只是定定看了他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齐元霜既然不想他多问,那他就装作不知道。
他也不是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见他不再追问,齐元霜悄然松了口气,还未彻底放松,头顶就搭了一只手。
掌心宽大干燥温暖,生疏又随意地轻揉了他的头发一把。
“不高兴伤身。”陈方旬抽回手,面色如常地发动引擎开车。
齐元霜的头发带了点自然卷,并不是太显眼,他平时早起也会刻意拉直,只是一天下来略微打卷的发梢还是暴露出来,顶在他的脑袋上。
头发还挺软。陈方旬的手握着方向盘,掌心似乎还留着柔软的触感。
齐元霜有些呆地抬起手碰了下自己的脑袋,最后戏谑道:“方旬,你想摸我头发很久了吧?”
“没有。”
“那上手那么熟练?”
“看你不开心,安慰你。”
“别扯,你难道不知道男人的头只有老婆能摸吗?”
“父母长辈也可以。”
“可以啊,都会开玩笑了,占我便宜是吧?”齐元霜调侃他,趁红灯的时候猝不及防朝他伸出魔爪,还没近身,手腕先被陈方旬随手抓住。
陈方旬看着信号灯的倒计时,右手抓着他的手腕没放,沉声道:“不闹。”
掌心的温度透过腕骨薄薄的皮肉传至四肢百骸,心间像是被火舌轻撩,泛起痒意。齐元霜的喉结上下一滑,安安静静盯着陈方旬抓着他的手,没吭声。
“听话我就放开你。”陈方旬没听见他声,偏头看了他一眼,那张白净的脸上晕出一点薄红,低着头,发梢略卷的头顶朝着他,好一会儿才唇边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知道了”。
陈方旬有些古怪地看着他,傅长阙的声音却在此刻突兀地出现在耳边。
“他看你的眼神,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
齐元霜那边的车窗降下来一点,陈方旬轻咳一声:“很热的话吹个风。”
“嗯,是有点热。”
入秋之后珩京早晚温差大,夜间气温早就下降不少,冷风透窗吹进来能让人打个哆嗦。
齐元霜整张脸对着车窗狂吹风,总算给脸降温,热意消退不少。只是顶风吹,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车窗立马被关上了。
“纸巾在你左手边。”陈方旬打下左转灯,神色平静。
“陈助理,你好贴心。”
陈方旬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全是无语两个字。
齐元霜嘿嘿笑了两声,靠在副驾驶打植物大战僵尸,玩到一半,又换成了消消乐。
陈方旬开着车,耳边到后面又传来“咔擦咔擦”的声音,余光里,齐元霜手机里的游戏又换成了割绳子。
他的手机里小游戏特别多,陈方旬无奈地摇摇头,也正是因为这些习惯爱好,他很难把齐元霜和一个成熟男性挂钩。
很有童心的人。
RS7在地下车库停下,齐元霜从游戏里抬起头:“到了吗?”
“嗯。”陈方旬拔下车钥匙,打开车门下车,回过头就见齐元霜从车上下来,抓着手机在原地跳了两下。
更像小孩了。
进电梯回家时,齐元霜盯着陈方旬就没移开视线,陈方旬给他看的满脸疑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不是,只是想请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我真的不可以摸你的头吗?”齐元霜诚恳问道。
陈方旬:“……”
“小齐医生,你很记仇啊。”他失笑道,盯着齐元霜的额头,手指有点痒,特别想屈指弹他脑门。
齐元霜双手合十,情真意切道:“我都给你碰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这话能用在这里吗!”
电梯楼层快到了,齐元霜收起手,可怜巴巴道:“好吧,今晚小齐医生只能怀着遗憾入眠了。”
“行行行,败给你了。”陈方旬无奈道,微微低下头。
然而他预料到的摸头杀并没有,齐元霜抬起手,迟疑了一会儿指尖才碰到了他的头发,紧接着点水般收回了手。
“一片花瓣而已。”他手里拿了片小小的花瓣放在陈方旬的手心。
“你直接别问上手拿,还能趁机摸我头发。”陈方旬拿着那片花瓣,想了想放在了齐元霜的头上,“送你了。”
齐元霜摸下那片花瓣:“我像是趁人之危的人吗!请不要怀疑我高洁的品格。”
“而且……”他嘀咕一句,“你不是说不喜欢别人不征得同意就随便接近你嘛。”
陈方旬一愣,电梯门打开了。
齐元霜靠着轿厢,随意和他摆摆手:“拜拜,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
陈方旬看着电梯门合拢,心间那一点未曾预料的波澜似乎也随着电梯一起上升了。
他又想起了傅长阙和他说的那句话。
“他看你的眼神,分明是——”
陈方旬开始回忆齐元霜看他的眼神,每次和齐元霜见面时,他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笑意,一双眼格外明亮清透。
他蹙着眉打开家门,还是想不到后半句是什么。
毕竟他也只能看出齐元霜见到他很开心,更多的情绪某位家庭医生也没有表露出来。
他站在客厅里,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声带着狂喜的欢呼,一声过后就保持了安静,再也没有了外放的情绪表露。
和上回重物落地的声音有异曲同工之妙。
客厅里整齐明亮,瓷砖干净到能直接反光。家具摆在合适的位置,全是和装修风格相统一的外形设置,每一样家具都找不出半点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