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逐忿忿握紧方向盘:“陈青获这么坏,你一个人能应付吗?”
“他,很弱。”
“你说过,他有让人中邪的招数...”
“我…不会再中招了。”
“可你上个月怎么被他送进监狱了?”
“那是...意外。”
吴砚之是妖怪。直到一个月前,都在全职送外卖。
人间有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山海经》则说:巴蛇吞象,三岁食其骨。——都是形容吴砚之的原身:巴蛇。
巴蛇的身体是一座无止境的仓库,能够往里容纳无限器物。当年他还身居高位的时候,就是靠这个花活一天逮捕上千只“祟”。
和他一口气接几百单外卖,同时丢进身体里是一个效果。勤勤恳恳干了半年,他是浮川市外卖爆单王。一人一天能送上千单,单单准时准点到达,连续五个月蝉联月度最佳员工。
没单的时候就顶着蓝头盔,靠坐在自己的小电驴上,双目涣散看着蓝天飘过的云朵,试图连接自己一千年前创建的妖怪内线:链锁。
无数次尝试只有一个结果,连接失败。
连接失败也只有一个可能,陈青获已经丧尽天良到把他的一切遗物都归为己有的地步了。
妖怪语和人类语有一套截然不同的语意逻辑,他现在人话还说不利索,如果不借助内线,就算和陈青获面对面站着,也只能瞪眼。
大多时候他和天上白云干瞪眼,直到耳机里响起:“叮咚。”
“饿了吗蓝骑士已为您自动接单啦。”
“现在为您自动寻路到商家。前方路口直行八百米...”
吴砚之放下头盔挡风,左腿一蹬地面,右手转动把手,沿着耳机里寻路导航驾车而去。
“前方右转进入工业北路。”
哪怕是什么远单偏单都接的吴砚之,也察觉了不对劲。今天的商家路途实在遥远,不知不觉他的小电驴已经从市中心行到了郊外工业区。
吴砚之掏出手机,点单人身在市中心,备注写:孩子失恋了,喝不到忘仔奶酒我要死了。没有跑腿小费,没有人愿意接单。于是派给了吴砚之。
盛夏尾声,夜色滚烫。吴砚之停好电瓶车,背上外卖箱,按照手机导航,商家是个喝酒的地方。
门口立式霓虹灯破破烂烂,在昏暗的夜色中闪着两个明灭不定的灯光字:令吾。映出狐狸画板写着不正经的卡通字体:营业中。
吴砚之背着外卖箱站在门外,没进门就听到男男女女在高声谈笑嬉闹:“获老板你好会啊!”
以及某人的笑声,时隔千年,依旧轻浮恣意:“怎么。你心动了?”
让他一怔收回本将推门的手。不知是闷在头盔里的热汗,还是心悸的冷汗,咸腥的液珠沿着额角汩汩流下,落进嘴里。
这道难听刺耳令人作呕的声音,难道是……
再看那闪烁不定的“令吾”二字,吴砚之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一踹灯箱,吱吱呀呀亮起两个框:囹圄。
而他呼吸的力度骤然加剧:“囹圄...”
囹圄,他守了一万两千年的监狱。
就在这具工业仓库的外壳下,罩着数以千万计的邪祟,其中有数以千万计,吴砚之曾经每日都要清点一遍。
无数年,他被妖怪们暗地里嘲讽不知变通,不识抬举,古板无趣,残忍无情。
无数年,他独自走在囹圄深处,双肩披满尘埃,步履如行将就木。
也有某些年,他被某只九尾狐抵在狱所铁架上,吻得双腿都无法维持人形,用蛇尾温柔缠上对方大腿根,尾尖情不自禁挠他后腰窝。陈青获喜欢用指尖挑弄他小腹的逆鳞,“你先学会忍住,我再继续教你——”
“囹圄...”
吴砚之陷在恍惚里,对耳边催单的消息充耳不闻。他失神落魄走到侧面橱窗,整个人贴在玻璃上,朝里看去。
里边在举行什么仪式。他看不懂。
只知道与他记忆里的囹圄截然不同,LED彩灯五光十色,旖旎的亮点打着粗糙墙壁。满墙喷漆涂鸦,吴砚之根本看不懂有什么含义。毕竟他连人类的文字都认不了太多。
“我的...囹圄。”
他往橱窗贴得更紧,几乎要将眼睫都贴上。贴得越近,越是能听见玻璃对面的碰杯谈笑,音乐轰鸣。嘻嘻哈哈、咿咿呀呀,各色各样的声音在吴砚之脑子里稀里糊涂打转,转个不停。
妖怪,不止一只妖怪。
可他们都化作了人形,与酒池里真正的人类混在一起,看不出外壳下究竟是什么兽形。
吴砚之根本想不通,他的囹圄向来是妖怪不可涉足的禁地,为什么现在不仅妖怪横行,还有人类聚集。
也根本不明白,本该禁足在深山老林里的妖怪为什么可以在人间肆意玩闹。——虽然他也是如此。
手心和玻璃贴得太紧,出了薄薄的汗。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光影迷离间,他看见了陈青获。
陈青获倒在酒池角落的长沙发里,左臂搂一个女人,右臂搂另一个女人,领口大开,衣衫不整,淡色长发垂在肩侧,蛊惑人心的狐眼似阖未阖,嘴边漾着轻佻笑意。
只有酒池灯光飞快闪过那个角落的瞬间,吴砚之能捕捉到他的影子。
可无疑是陈青获。还留着一千年前的那具吴砚之钟爱的身体、那张吴砚之钟爱的脸,可吴砚之呢?他的一切一切,都摔碎在了那场痴情作祟的黄粱梦里。
吴砚之看到玻璃倒映的自己的脸,已经扭曲成一副狰狞的模样。充斥着憎恨,暴怒,杀意。陈青获终究夺走了他的一切,包括囹圄。
而陈青获忽而朝他的方向,直勾勾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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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配方:柠檬汁1/3盎司、红石榴糖浆1/3盎司、伏特加1/2盎司、以及很多很多爱
狗血戏谑,但本质甜宠
第4章 谁敢砸我男人遗像
直到很久以后,陈青获都不知道那才是他与石涅的真正重逢。
彼时吴砚之与他隔着酒吧玻璃对视了整整五秒,甚至更久。
而“陈青获”三个字就在吴砚之喉咙里不断打转,最后竟烧成一团炙热的火,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
他认出我了?他会认出我吗?吴砚之当时只剩这一个念头。
“吴砚之”这具身体与一般妖怪化形不同,是何月逐用他蜕下的蛇皮仿制人身,能完全隐匿妖怪的气息。但是他觉得,陈青获应该要能认出才对。
毕竟他们曾经...那样亲密地拥有过彼此。
其实那是一面单向玻璃,陈青获喊来汪亦白:“我总感觉窗户外面有杀气,你去看看?”
有杀气,那就对了。
吴砚之抬起右臂,五指对准自己正胸口,一咬牙,深深捅了进去。
蓝色的外卖服泛起黑色晕轮,而吴砚之的手指如没入沼泽般深深淹没,直到整只小臂都进入身体。他的身体原本就是一座仓库。只需要在脑海里浮现出需要的概念,他没入身体的手便会抓住什么。
碎尸万段。
开膛破肚。
剥皮抽筋。
过去一千年他蛰伏磨炼,咬牙等待重逢的今日,望眼欲穿。
手指触到一支冰凉的刀柄,吴砚之紧紧握住,向外抽去——
汪亦白走出囹圄,看到外卖小哥背对着自己,一拍脑门:“噢!是来取餐的吧!你等等,我去催催获老板。”
吴砚之转过身,一道寒光划破夜空,刀尖直抵汪亦白胸口。寒刀足足有四米长。
“汪?!”汪亦白吓得一步往后跃去,“这是...西、西瓜刀?!你、你别过来!”如果他再站近点,怕是刚刚已经被腰斩了。
吴砚之举起西瓜刀踏出一步:“你给我滚开...”忽然也愣,往上看去,怎么不大对劲。
原来是他掏刀时的憎恨源源不断,取了一把最不好使的刀具。
寒光历历,倒映出汪亦白惨白的脸,金毛狗子惊呼:“你别急啊,我这就去催。我保证,订单不会超时的!”
四米长的西瓜刀彻底成了负担,吴砚之无法动弹,冷声道:“你,把他喊出来。”
汪亦白夹着尾巴一溜烟跑进了囹圄,而吴砚之默默把西瓜刀收回胸腔,等来的,却是数辆警车的前后包围。
民警手持棍棒枪械对准了他:“有群众举报你公然持刀,你想干什么到底?”
吴砚之淡淡道:“狐狸。我杀。”
“?”民警们对视一眼:“我劝你开口前好好考虑考虑,你说的一切都会是呈堂证供。再问一遍!你持刀想干嘛!”
吴砚之发现对方可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努力组织语言,抬眼道:“我想杀人。”
就这样,浮川市监狱多了一条小蛇。罪名是:寻衅滋事。
回到现在,何月逐左打方向盘,拐下绕城高速:“还好道长花了点手段把你保释出来,否则我都要后悔放你下山了。”
吴砚之眼皮抬都不抬,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何月逐继续说:“过去一千年你跟着道长隐居,这才刚刚接触人间。现在是法治社会,不能全靠暴力解决。我们尽量用文明人的方式从他手里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好吗。”
“一切...”吴砚之看向车窗外闪过的夜景,是啊,现在他的一切都被陈青获夺走了。
一千年前,陈青获让他身心重创,他便干脆假死求个安静。——所以如今妖怪们都以为他死了,还给他办那个可笑的追悼会。
可假死回来才发现,物非人非。妖怪竟然可以大摇大摆游荡人间了。可吴砚之呢,明明是囹圄原主,却仿佛一个误入其中的异类,甚至说不惯人类的语言。
他一无所有,他挣扎适应,陈青获却应有尽有,风流享乐!
陈青获,我要把你火钳烫舌一千个日夜——
总觉得车里气压骤然降低,何月逐额冒冷汗:“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吴砚之伸手掏入心窝子:“把他,关起来。然后...”
然后依次从身体里掏出了竹签、火钳、铁钉、桎、梏、拲...
何月逐看着满车刑具,傻了眼:“好了好了,再掏就要超载了。...看出你有多恨他了。”
吴砚之默默收回:“恨之入骨。”
何月逐有时候很敏锐:“可你说陈青获薄情寡义,却怎么一千年了,还记得你的‘忌日’呢?”
吴砚之闻言一愣:“嗯...这是因为...”
何月逐思索道:“难道说...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