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与委蛇 第38章

吴砚之追到路旁,荒草丛生,倚靠双腿根本寸步难行:“陈青获!”

狐狸不知跑去了哪里。夜色与野草野蛮生长,吴砚之钻进比他身子还高的芒草,往里涉了几步。只听见陈青获的嗓音在[锁链]里回响。

「你知道我和石涅是怎么相遇的吗。」

“陈青获!你出来!”吴砚之拨开眼前一簇又一簇芒草,毛穗打在脸上,让他鼻尖发痒又发燥。

「捉不到我?」

“陈青获!别给我躲!”

区区一只臭狐狸,也敢大放厥词。不过陈青获说得对,人类的双足在田野里确实不好用,吴砚之干脆也变回小蛇。

追踪你一个狐狸的脚印,还不是轻而易举。

却不知高明的猎手总是伪装成猎物出现,足垫踩过枯草悄无声息,一步一步从身后靠近。

小蛇埋头寻找狐狸脚印,蛇信嘶溜嘶溜:「嗅嗅...」

不对劲。有噪音。

狐狸比他速度更快。一道飓风刮过,他被一口叼住,翻了两圈落在草堆里。

狐狸用两个爪子搓他尾巴尖:「纪录片说,自然界里蛇被狐狸当辣条嚼。」

「......」小蛇吐了吐蛇信,转眼膨胀成一条成人小腿粗的漆黑巨蟒,将狐狸缠在身体里面:「现在呢。」

陈青获只留一个狐狸脑袋露在外面:「呵呵...你知道吗。以前石涅也喜欢这样缠着我。」

「......」吴砚之闻声立刻把他放开,缩回一条司空见惯的小蛇,在落叶里盘成漆黑的一团,「石涅怎么没绞死你。」

「他当然是舍不得。」

「他.....」小蛇把脑袋塞进躯干里,「他知道绞死你也是白费力气。」

陈青获俯在他身边,眼睛盯着眼睛:「你还真了解他。也了解我。」

「......」

夏夜的萤火虫围着他们轻轻飞,陈青获说:「你就不想知道我和石涅怎么相遇的」

吴砚之完全不想知道。但陈青获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其实以前,我们这群妖怪都住在结界里。人间越来越精彩,结界的日子越来越无聊。所以...每当入冬第一片雪花飘落,妖怪们都会对天祷告,但愿今年石涅能戴好睡帽、穿好睡衣、卷好铺盖、睡个好觉。」

「你真不好奇为什么?因为石涅睡了,我们才有机会赶上过年春节,涌入人间寻欢作乐。」

可是。

「可是从就职典狱长开始,到与我相遇为止的一万两千八百二十二年里,石涅从来没有冬眠过。」

从来没有冬眠过。四海八荒所有妖祟都由石涅看管,他怎么敢冬眠。然而他和陈青获相遇的那年出奇地冷,四野冰封,天寒地冻。

他几乎要撑不住了。

蛇惧寒,一冷就犯困,困到原身爬不了半步,就会信子一吐原地卧倒。

为了保持清醒,石涅把囹圄里六万万只妖祟正数着清点一遍,又倒数着清点一遍。

可也没有多大用处,那一年实在太冷,眼皮像是积雪压在枝头,本来就是一棵形容消瘦的老树,每一根枝都形同枯槁,积雪那么重,那么厚,随时能让他“啪”得一声折了。

就在这时,新生的九尾狐降临他身边。毫无征兆地,突兀地。

具体而言,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请你想象一只狐狸在雪原上狂奔,雪风吹得他九条尾巴膨成一团,像朵随时会被刮得掉毛的蒲公英。

忽然察觉危机将近,他后腿跃起,前爪高扑,还没跑出第一步,就被从天而降的数道铁索五花大绑做成肉粽,丢进了囹圄大牢里。

彼时,石涅从胸口掏出一块砖头大的冰,张嘴狠咬一口,冰块放进嘴里像碾骨似的咀嚼,“咔嚓咔嚓”响。

唇齿冻得失感,一口往身体里猛地咽下,五脏六腑都彻骨的疼。

这是他从老家云梦泽凿下来的碎冰,专治犯困。

陈青获在空中翻滚两圈,倒栽葱扑进刑具。后腿朝空蹬踢两下,猛地拔出脑袋,甩开耳朵里积雪,对上了石涅的脸。

而后倒吸一口凉气。

妖怪捏脸的手艺各有千秋,可典狱长那究竟是怎样一张难以形容的怪诞的脸。

淹没在兜帽的阴影里,只能勉强看出哪里是眼,哪里是鼻,血盆大口张开,狠狠啃下手里的冰。

吴砚之插嘴:“你觉得丑陋可怖。是吧。”

陈青获笑了:“不。我觉得好想被他咬一口。”

石涅丢开手里半块冰,提起桎梏一端,一脚踩进狐狸脸:「新生的九尾狐。」

鼻子扁了。但陈青获只发现典狱长袍子下原来一丝不挂,仅仅黑鳞点缀腰肢两侧,泛滥于锁骨,脚踝。好过分,这时他少不更事、懵懂无知,而鳞不蔽体的典狱长像一支长箭狠狠射进他心里。

让他情不自禁化回人身,双手猛地握住踩在脸上的那支纤细脚踝:「典狱长。巴蛇大人。对不起。饶了我。」

石涅扬起脸,裸足往陈青获脸上踏得更深。

而陈青获双手继续往上,从脚踝放肆到了小腿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越界。我以为你发现不了。」

说到这里,陈青获提问:“你觉得石涅当时在想什么。”

吴砚之默默:“不知道。”他在想,求饶的妖怪见得多了,像九尾狐这样开开心心求饶的还是第一个。

求饶的妖怪见得多了,像九尾狐这样开开心心求饶的还是第一个。石涅想。

那时石涅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吃亏,估计是用刑还不够狠烈,响指一打,陈青获被桎梏反剪双臂吊在眼前。

这就结束了吗。还没摸够。陈青获颇遗憾地轻轻叹气。

石涅掐住他的下巴:「你这张脸......」

年轻的九尾狐眯起眼,像晒了暖融融的太阳:「怎么,帅到你了。」他从以前就这么不要脸。

石涅皱眉:「饕餮给你的?」

「噗。那倒不是。我手艺还是要比饕餮大人好些。」

「呵。」石涅回身,从胸腔里掏出鞭子,「饕餮没警告你,冬天,别碰我逆鳞?」

第41章 你罚我吧

「哈...哈......哈...啊...啊...」

双臂肌肉紧绷充血,胸膛道道狰狞鞭痕,陈青获被抽得上身只剩布片,粗糙的呼吸不断起伏,挤兑了囹圄稀薄的寒气。

石涅手持鞭柄,高高挑起他的下巴:「知错了吗。」

陈青获勉强自己睁开眼:「哈...哈啊...典狱长大人,名不虚传,果然狠戾。」

「啪——!!」

又是一鞭抽上腰腹。十八九岁初熟的男人腹部肌群骤而紧绷,块块鲜明鼓起。

「知道还敢犯禁?」

陈青获偏过头,竟还笑得出声:「若不是犯禁,怎么有幸得您教训。」

嬉皮笑脸,不知悔改。如果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九尾狐何止初生简直畜生。石涅皱起眉头,无意往下一瞥,除了腹肌,不该鼓的也鼓了。

石涅抛开鞭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黑袍下飞出他漆黑油亮的蛇尾巴,一扬摔在不该鼓的鼓起。

「哈啊...!」

丁零当啷铁索碰撞,陈青获高高扬起喉咙,浑身应激。九道尾巴都藏不住,倏地绽放在石涅眼前。

「哈...哈...」

他手指抽动,上气不接下气。而石涅愣了,定定看那九朵柔软蓬松的大棉花。

在陈青获粗重的长吁里,他的蛇尾巴几乎不受控制,纤细的尖端碰了一下。

「嘶——」

一阵从尾巴尖起始的痉挛,一股从尾巴尖传至颅内的触感。石涅猛地收回尾巴,重重后退:「你放肆!」

陈青获勉强抬眼看他:「我放肆?我什么都没做啊,典狱长大人。」

陈青获:“我想他一定是被我的尾巴迷住了。”

吴砚之冷笑:“他活了一万多年,会看得上你?”

石涅错愕后退了足足两步,活了一万多年,头一回见到这么称他心意的尾巴。甚至不是一条,而是九条。九条大尾巴孔雀开屏似的,明目张胆暗渡陈仓地勾引他。

随即桎梏解开,陈青获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揉了揉勒红的手腕:「原来典狱长还喜欢无中生有。」

石涅向下瞪他:「再敢多嘴。」

「好嘛。典狱长大人说我放肆,那就放肆吧。」

石涅抬起右手,桎梏齐刷刷将他五花大绑:「收监。」

同时在披风下悄悄绕住了自己的尾巴,坚硬又冰凉,尾巴尖小小的一根,在他掌心兴奋地乱动。尾巴尖比他更诚实,尾巴尖说自己还想要。

这就是新生一百余年后,陈青获与石涅的真正相遇。

“哦。那又怎样。”吴砚之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趴上了狐狸后颈,夜色有了微凉的预兆,芒草摇摇,筛出星子密布的夜空。

现在回想,也没别的,就是后悔。怎么那时没看出九尾狐下作的本性。

狐狸翻了个身,把小蛇接进怀里:“别急。我还没说到精彩的部分。”

陈青获是被桎梏捆住右脚踝,石涅亲自送进囹圄的。

他记得石涅持着桎梏一端,缓走在前,步履沉重。而他血痕未消的双手枕在身后,左顾右盼。到底谁是处刑人谁是受刑者,很难看出。

「怎么囹圄大牢除了墙壁就是墙壁。」

「......」

「传说中六万万只妖祟在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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