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耐心地等待他开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赫一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开口:“发生在林逾白身上的那件事,我完全不相信。”
那是上个学期快要进入尾声的时候,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各科老师都在微机室进行紧张的阅卷。
班里没有老师坐镇,纪律很差,甚至有人把手机拿出来,和同桌一起开黑。
赫一自然属于玩手机的那一类。
据赫一回忆,当时他开了一局四字游戏,选了中路法师,正要和同桌结伴去骚扰对面野区的时候,一辆警车呼啸着进了校园。
在还算安静的学校里,警笛声宛如投入温水中的泡腾片,瞬间在整栋教学楼里翻滚出无数的水花。
赫一他们的教室在一楼,隐约间,他听见有人怒吼:“是谁报的警!”
那声音来自教学楼大厅,一中的校长、副校长、各级部的教导主任,乃至所有赫一能叫出职称的老师,全部聚集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面上带着惊疑不定的表情。
林逾白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气喘吁吁,衣衫不整,白色校服上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说:“我举报,江州市第一中学高一一班班主任赵致远,对学生图谋不轨。”
人群中一片哗然,很快,赵致远同样衣衫不整,额角汩汩往外冒着鲜血,跌跌撞撞地从办公楼的方向冲出来。
“领导,警察同志,不要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当时林逾白毫发无伤,只是衣服有些凌乱,而赵致远衣衫不整,鼻青脸肿,满脸是血,说完那句话后就瘫倒在地上。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很快校长就反应过来,一声怒喝,几位主任迅速搀起倒在地上的赵致远,而副校长本人迅速抓住了林逾白的胳膊,几人带着警察一起走向办公楼。
现在想来,林逾白应该是很信任他们的,因为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乖乖地跟在众人身后进了校长的办公室。
赫一咽了口唾沫,抓起桌上那杯原本是倒给池野的果茶一饮而尽,靠在沙发靠背上,脸色苍白,说:“我亲眼所见的只有这么多,后面的……都是一些传言,没有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得出来,这件事给他造成的印象很深刻,26度的空调房里,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层冷汗。
池野抽了张纸巾递给他,赫一嘴里说着谢谢,接过纸巾擦拭着额头。
池野说:“然后林逾白就被学校开除了。”
“不,”赫一摇了摇头,“不是开除,是劝退。”
那张“对林逾白同学予以劝退处理”的通报,至今还贴在公告栏里,经过一个暑假的暴晒,纸张已经微微泛黄了。
赫一喃喃道:“他们说林逾白平时就跟赵老师走得很近,还经常去赵老师的宿舍吃饭。他们还说,林逾白勾引赵老师不成,所以对他大打出手,甚至倒打一耙,报警污蔑他……我不信,我一点都不信。”
说着说着,他整个人有些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赫一,别紧张。”
池野一把握住他的手,温暖而有力的手给了赫一些许安慰。
池野继续问道:“谣言一般有很多种版本,除了你前面说的那种,还有什么其他的传闻吗?”
赫一麻木地摇了摇头。
赵致远,四十二岁,教龄将近二十年,长相英俊儒雅,颇得学生爱戴。
连续数年被市里评为优秀奖教师,在一中担任火箭班班主任以及德育主任。
没有人相信他会对学生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
反观林逾白,单亲家庭,性格古怪不合群,和班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亲近,入学一年,连个关系稍微好点儿的能称作朋友的同学都没有。
甚至像个暴力分子,一言不合就喜欢动手。
这样一比较,林逾白的可信度几乎为零。
而且据赵致远的儿子以及火箭班其他同学的口供反应,林逾白确实有事没事就喜欢往赵老师的办公室里跑。
赵致远的儿子更是冷嘲热讽,说就连他这个亲儿子跑办公室的频率都没有林逾白那么勤。
这件事情涉及到未成年猥亵案,原本不该那么快结案的。
问题是,所有人的供词出奇的一致,除了林逾白的妈妈林昕,没有人相信林逾白的话。
赫一倒是很想相信林逾白,他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可他自己都是个不被老师待见的差生,说出口的话没有任何分量。
林逾白在一中孤立无援,尽管后面赵致远表示孩子小不懂事,他愿意原谅林逾白,可学校还是对他进行了劝退处分。
听到这里时池野眼皮一跳,“为什么?”
赫一苦笑道:“因为林逾白一口咬定他没有撒谎,就是赵老师对他图谋不轨。”
此事关系着一中的声誉,他不松口,学校是不可能把他留下的。
赫一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全都告诉池野了。
“哥,”他伸手抹了把脸,说:“我爸妈老说我缺心眼,其实我也没那么傻。初中毕业后那么久没联系,你突然找到我,一开口就是问林逾白,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池野整理着混乱的思绪,闻言在他肩上拍了拍,敷衍道:“你不傻。”
赫一:“……哥!”
眼看赫一要恼了,池野这才笑着说,“好了好了,我这就告诉你。林逾白转来十三中了,就坐在我旁边位子上。”
“什么!”
赫一一把抓住池野的胳膊,紧张道:“他,他没打你吧?”
即便是他对林逾白很有好感,可他也必须得承认一个事实——林逾白是公认的极端暴力分子。
警察进学校那天,赵致远被他打得头破血流。
后来赵致远在一中念高二的儿子去找林逾白算账,也被他按在地上打了一顿,鼻梁都砸歪了。
当然了,后者属于寻衅滋事,双方都有过错,双方家长经过漫长的协商后选择私了。
池野想起林逾白带着伤回来的那个晚自习,他送林逾白去医务室包扎的时候,林逾白提到了一个人。
当时他的原话是——我在一中的仇人。仇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池野知道林逾白并不是一个喜欢夸大其词的人。
既然他用到了仇人这个词,那么,他说的这个人,必然跟他有着很深的,不可调解的矛盾。
那么他的这个仇人会是谁呢?
又在赫一提到的这件事情中扮演者什么样的角色?
第24章 而我刚好有
秦奶奶家的厨房格外简陋,灶台都是单口的,上面放着一口小铁锅。
铁锅里的水咕嘟嘟沸腾着,旁边的小木桌上摆满了斑节虾、海参、鲍鱼、花胶等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食材。
林昕踩着高跟鞋在狭窄的厨房里忙活,林逾白的继父几次想进去帮忙,都被她赶出来了。
没办法,继父只能坐回前厅的桌子前,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气氛中,拿起桌上的茶杯,假装研究上面的图案。
林逾白坐在他的对面看池柏青写作业,时不时帮池柏青讲解他解不出来的难题。
“叔叔,”池柏青做完一张算术题,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叔叔还在看手里的杯子,忍不住问道:“你喜欢这个杯子吗?”
“……”
林逾白的继父放下手里的杯子,有些尴尬地冲着眼前这个咬着笔杆的小男孩笑笑。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没话找话地问:“逾白,兼职辛苦吗?你看你这孩子真是的,缺零花钱可以问叔叔要,怎么跑去做兼职了。”
林逾白垂眼望着桌面上的纸张,用手指出来一道错题:“这里错了,六加八等于十几?再好好算算。”
池柏青哦了一声,低头掰手指。
林逾白的继父搓了搓手指,干笑着低下头。
“老白!”厨房里传出林昕的声音,“厨房里没有料酒,去买一瓶!”
总算可以逃脱这尴尬的境地了。
林逾白的继父松了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扬声道:“这就去。”
“哥哥,”他一走,池柏青就凑到林逾白身旁咬耳朵:“那个叔叔是谁啊?”
林逾白瞥了他一眼:“我爸。”
池柏青说:“我觉得他有点丑,不想让他当哥哥的爸爸。”
不怪池柏青这么说,因为林逾白继父的长相确实有些……不尽人意。
一米七出头的身高,黝黑壮实的面孔,以及无论如何装扮都掩盖不住的暴发户气息。
任谁看也不会觉得他是林逾白的父亲,林昕的丈夫。
尤其是他和林昕站在一起的时候,简直就像公主身边的野兽,鲜花底下的牛粪。
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池柏青就对他产生了抵触。
他不是以貌取人的坏小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那个叔叔很丑很讨厌,而且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他转了转眼珠,说:“哥哥,我爸爸长得可帅了,又高又帅,而且很有钱,让我爸爸当你爸爸吧!你的那个丑爸爸给我哥。”
林逾白:“……”
小孩子的思维方式很简单,池柏青的小脸上写满了算计:“这样的话就可以把我哥赶走,你住到我家里去。”
林逾白忍俊不禁地摸了摸池柏青的脑袋。
“叮当。”
玻璃门上方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池野推开玻璃门走进来,手里拎着奶茶和蛋糕,走过来弹了弹池柏青的脑门:“说我坏话?”
“怎么会呢!”
池柏青的眼睛盯着奶茶和蛋糕,迅速改口道:“我哥英明神武!”
池野哼笑一声,把装着蛋糕的袋子扔给他。
池柏青欢呼着打开装蛋糕的盒子,拆开勺子铲了一大块,送到林逾白嘴边:“哥哥先吃。”
池野:“我呢,你英明神武的亲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