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非传言是真的?
将将恢复一点生机的邻水村再度陷入恐慌,村长恼火地坐在房檐下抽旱烟,他挨个儿把人找来问了,三个人都说自己的的确确在县城见到了那两人。
张家人和媒婆关在屋子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草药郎中检查确定他们身体无碍,村子才解了禁,张保顺回来后依然活蹦乱跳,也就没责罚他偷跑的事。
既然接触过那哥儿的人都没事,是否表明小哥儿并非患了疫病,或者什么具有传染性的怪病?
他们将人连夜送入深山的行为,岂非害人性命。
村长抽烟的频率不自觉加快,脸色极为难看,但为了大局着想当初他不得不那么做,他不可能让全村给一个陌生小哥儿陪葬。
其实他并不信什么厉鬼索命,但一个柔柔弱弱,奄奄一息的小哥儿,如何能在深山里活下来。
至于霍大郎,霍家他亲自去过,的确有狼的脚印一路向着山里去,假如霍大郎狼口脱险,过了这么长段时间为何不回来?
脑中思绪逐渐绕成结,村长本就稀疏的头发岌岌可危。
“爷爷,你让小蜓阿娘别叫她去挖莲藕了好吗?漂亮哥哥说她会淹死的。”霍继学推开院子们跑到愁眉不展的村长面前使劲晃着他袖子。
“什么!村里早严厉禁止小娃娃去那片地,小蜓她娘怎么回事?”村长当下旱烟也不抽了,起身就要往小蜓家去,脚步突然停住。
“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背着我跟小蜓去过池塘那边了?”
霍继学瞬间绷紧皮-肉,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爷爷说不可以去那边玩,池塘里有吃人的怪物。”
村长眯了眯老而矍铄的眼睛,“没有?那漂亮哥哥是谁?”
霍继学猛地捂住嘴巴,一脸“完蛋,说漏嘴”的表情,村长哪还不明白真相,“你小子,等你爹回来打断你的腿。”
“呜哇哇——不要,爷爷,爷爷,别告诉阿爹,我不要断腿,我还要陪小蜓捡野菜。”霍继学眼泪如洪水决堤,抱住村长的腿嗷嗷大哭。
村长无语至极,才十岁就天天追着小姑娘身后跑了,以后长大可怎么得了。
“你先起来,告诉我漂亮哥哥是谁?”村长从前没听自家孙子称呼谁过这四个字。
霍继学抹着眼泪,哭到打嗝,“就……就是漂亮哥哥啊……”
“小蜓……小蜓说他是漂亮哥哥……送了小蜓莲藕……”
村长抬起袖子给他擦眼泪鼻涕,耐心询问:“你在池塘附近遇见的?”
霍继学点点头,狠狠把鼻涕擦在爷爷衣服上,可把村长嫌弃得够呛。
“是村里人吗?”
村长脑中莫名闪过张家娶的那小哥儿的模样,怕也只有他当得这声称呼。
霍继学摇摇脑袋,“第……第一次见。”
村长记起一个关键性问题,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孙子,“他是短发吗?”
霍继学吸吸鼻涕,缓缓点头,“是。”
脑中倏然一阵嗡鸣,走马灯般闪过许许多多关于那个哥儿的画面,身体晃了晃,村长一把扶住院子里的枣子树,“叫人,叫人去池塘那边看看,一定有走动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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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凌息全然不知自家位置即将暴露,他独自赶路速度很快,小半个时辰便抵达县城。
轻车熟路去到扬春堂,仍旧人满为患。
药童一眼认出那容貌出众的小哥儿,堆满笑容朝他问好,凌息近日以来每天坚持同霍琚学习一些本地话,现在能够听懂简单的对话。
出门前他特意问了霍琚“柳大夫”三个字怎么讲,他记忆力极好,复读机一般同药童讲出来。
一听“柳大夫”三个字,药童马上领悟凌息是来找柳大夫的,真是奇怪,居然有人敢找柳大夫看第二回病。
柳大夫依然在最后方的隔间里百无聊奈地画王八,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喜出望外地站起身迎接凌息,“霍夫郎,你怎么来了?莫不是霍大哥吃了我开的药有何不妥?”
柳大夫稍显稚嫩的脸霎时惨白,不应该啊,他来来来回回检查过,确定自己开的全是基础温补的药,顶多没效用,不会吃出问题。
凌息瞅见他苍白的脸色,心说这人是对自己的医术有多不自信,这样还敢坐诊,也不知医馆和医生本人谁心更大,亦或者病患心最大。
“不是,我来问问关于治腿的方案出了吗?”
“方案?”柳大夫听得一知半解,“你是说治腿的法子吗?”
“我和外公商量过了,根治霍大哥的腿伤需要碎骨重塑。”柳大夫小心翼翼偷瞄凌息的脸色,生怕对方给他一拳头。
跟凌息想的大差不大,看来这个时代应该已经有人开始研究外科手术,他比较担心两点,一是主刀大夫的技术,二是术后感染问题,无菌的手术环境也是一大难题。
“霍夫郎……你是不是没听懂,我跟你解释一下……”柳大夫思来想去,对方如此淡定多半没听懂他在说啥。
凌息平静抬眸望向他,“哦,划开腿将碎骨进行对位复位吧。”
柳大夫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你莫非是疡医?”
疡医。
有点耳熟,凌息觉得自己貌似在哪儿听过,或者在某本书上见过。
“疡医是什么?”
柳大夫亮晶晶的眼睛迅速灰暗,“疡医就是割治溃烂皮肤、肿疡的大夫,算不得正经大夫,你不知道也正常。”
原来是早期外科医生,凌息豁然开朗,模模糊糊记起疡医似乎地位低下,受正统中医排挤,开颅剖腹更是无稽之谈,荒谬至极。
比如某位神医提议给某位枭雄做开颅手术,直接被嘎了。
放在科学尚未萌芽的古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脑袋,疡医无法发展也情有可原。
“柳大夫何必妄自菲薄,治病救人,无论中医疡医,同样值得敬重。”凌息算看出来了,柳大夫学的是疡医,对望闻问切不精通。
“霍……霍夫郎……”柳大夫嘴巴一瘪,嚎啕大哭。
他伸手试图抱住凌息,伸到一半似是想起什么又收了回去,“呜呜呜……男哥儿授受不亲。”
凌息等他哭够了,递上桌上的帕子,“我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叫我霍夫郎?男哥儿是啥?”
正擤鼻涕的柳大夫呆若木鸡,傻愣愣地盯着凌息。
“你……你在逗我玩?”
凌息摇头,信口胡诌:“没有,我刚从山上下来,连钱都不认识。”
柳大夫身子往后仰了仰,兴奋地指着凌息:“我知道我知道,隐士高人对不对?每当天下大乱才会下山寻找明君,匡扶社稷。”
凌息:“……”这么明目张胆的诅咒,不怕皇帝听见吗?
“不是,单纯家里穷,下山会饿死。”
“我懂,隐士高人都不会轻易承认的。”柳大夫得意地递给凌息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凌息扭头当自己是瞎子,后悔问这人了。
“来来来。”柳大夫扯开自己画的王八,重新在一张白纸上写下:男人、哥儿、女人。
“我们大盛朝分为这三类人,男人女人你应该知道吧,哥儿外表同男人相差无几,但身材较为瘦弱,力量较小,容貌也更精致秀气,拥有生育能力,不过无论嫁娶,都不容易诞下子嗣。”
“等等,哥儿拥有生育能力?你指像女子那样怀胎十月吗?”凌息以为来自末世的自己不会轻易被震撼,但现在他脑瓜子嗡嗡。
“不啊。”柳大夫摇头。
凌息刚要舒一口气,就听柳大夫继续:“哥儿九个月就生了。”
“咳咳咳……说话不要喘大气好吗。”凌息拍拍胸口,约摸想到什么,动作慢慢变缓。
“那夫郎是……?”
柳大夫在他的目光中,不出所料地吐出几个字:“嫁人的哥儿就称夫郎。”
所以柳大夫以为自己是哥儿,并且嫁给了霍哥。
穿越以来发生的一切如电影重播。
令他醍醐灌顶,凌息视线投向柳大夫,“你觉得我是哥儿?”
柳大夫理所当然地颔首,笃定道:“对啊,说起来你的模样即便放到皇都在哥儿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并非男男关系开放,真正合法的是男人和哥儿,他以为人家要嫁女,人家以为他是哥儿。
当初在温泉里霍琚骂的那句“怎会有你这般不要脸的哥儿。”也有了答案。
凌息肩膀抖了抖,嘴角泻出一声笑,而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怎会有如此荒谬的事,太荒唐了,他居然被所有人误会成哥儿,回忆起那个被他一脚踹飞的男人,竟然企图强娶自己给他生孩子。
霍哥被自己扔进温泉里恐怕震惊死了吧,难怪那样骂他。
笑够了凌息撑起腰,面前的柳大夫人已经吓傻了,凌息残酷地给了他第二计惊吓,“多谢夸奖,不过我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第22章
凌息坐下喝完一杯茶水,柳大夫仍沉浸在震惊中,嘴里来来回回念叨:“男人,咋会是男人呢,哪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凌息听着权当柳大夫在夸他,茶杯放在桌面磕出清脆的响声,仿若催眠师唤回神志的铃铛。
柳大夫肩头轻颤,一个激灵抬眸望向凌息。
“今天我来除了问询霍哥腿的治疗方案,还有一事。”说着凌息弯腰掀开盖着背篓的荷叶,云淡风轻从里面抓出一条儿臂粗的毒蛇。
柳大夫毫无防备一屁股坐到地上,“啊啊啊啊——蛇呀!!!”
凌息以为大夫应该很喜欢研究这些东西,不料柳大夫吓得面无人色,一副即将晕厥的模样,双腿抖得跟筛糠似的。
“抱歉,我还是待会儿问问药童吧。”主要是外面人太多,药童忙不过来,凌息想着反正要来找柳大夫,正好一同问了。
见凌息把蛇收回背篓里,柳大夫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总算落了回去,颤颤巍巍撑着椅子坐起来,整个人宛如流体滑上椅子,拿起帕子反复擦拭脸上冷汗。
逐渐缓过神后柳大夫从凌息的举动中领悟他的目的,“你……你打算卖整条蛇,还是单卖?”
一条蛇可谓浑身是宝,蛇胆、毒液、蛇油、蛇蜕……都具有一定药用价值。
凌息住在山上,想吃蛇肉可以随时抓,自然打算卖整条蛇,能赚一点是一点。
“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些草药,你们医馆收吗?”
柳大夫让凌息先把蛇拿出来放到一边,再用大大的荷叶遮盖住,确定看不着蛇他才慢吞吞转过身蹲在背篓前查看草药。
“你从小就怕蛇吗?”凌息好奇问。
柳大夫摇摇头,娓娓道来:“我家做药材生意,我外祖乃杏林世家,母亲自幼学医,出嫁后主要研究妇科,在皇都妇人夫郎间声名远播,家学渊源,我自然打小接触医术,可惜于中医一道没什么天赋。”
“有一回随父亲进山采药不慎掉入蛇洞,幸好那些蛇都无毒,父亲又及时把我救了出去,但自那以后我看见蛇就双腿发软,浑身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