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仲思张口劝道:“婶子,您莫要担心,霍大哥只是在腿上动了几刀,没有危及性命……”
“动了几刀!?”霍垚闻言差点晕厥,难以置信地瞪着柳仲思,“你说什么?你们居然在我家大郎好好的腿上动刀子!?”
疡医发展迟缓,寻常人更是闻所未闻,在身上动刀子这种事于他们而言无异于自寻死路,好好的人,你偏要将人剖开,别说治疗好原本的伤,完全是火上浇油,怕人死得不够快。
古人信奉全须全尾入土为安,少一根手指头都不算,疡医的治疗方式与他们理念相悖。
霍垚颤抖着手指向柳仲思,若非她知晓柳仲思是凌息的熟人,必定破口大骂一句庸医!
柳仲思好意劝慰,岂料弄巧成拙,涨红一张圆脸,求助地朝凌息张望。
眼瞅着事情逐渐走向失控的方向,霍琚按按眉心,无声回应一米外作壁上观的凌息:听你的。
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凌息眉梢眼角都透出愉悦,上前递给霍垚一张手帕,“小姑擦擦眼泪。”
又将人带到椅子上坐下,轻言细语解释:“小姑您别急坏了身子,并非我们有意瞒着您,实在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只是没料到您消息灵通,知道得这样快。”
霍垚擦干脸上的泪珠,瓮声瓮气说:“那当然,十里八村的人我都熟识。”
她家做木匠生意,除去城里的富户,最常做的还是附近人的买卖,哪家姑娘小哥儿出嫁,需要置办东西,一般由家中妻子夫郎上门协商,霍垚自然而然出面接待,同乡里乡亲来往便多些,加上她能言善道,为人处事大方利落,大家都愿意与她交好。
凌息顺势转移话题,“说起来我有件事得拜托小姑。”
霍垚果然顺着他的话问:“什么事?你讲便是。”
凌息故作苦恼地说:“到底是我年轻,顾虑不周,霍哥做了这么大场手术,需要好生补一补身体,我忘记家里的鸡还小,吃不了,得找人买几只养着,但霍哥身边要留人照顾,我目前抽不开身,需得麻烦您帮着买几只。”
霍垚一听是这事,嗔怪道:“哪能怪你,你忙前忙后够辛苦了,家里的鸡正好肥了,明儿我就给你送过去。”
话音未落,她似乎记起什么,立刻改口:“不,我明天把鸡汤炖好叫你姑父送过来,你和大郎啥也不用管。”
凌息琢磨小姑多半记起自己不会做饭,他其实能做,就是不太好吃。
“柳大夫,霍哥有什么需要忌口的吗?你同小姑讲讲。”凌息给霍垚找了个活儿转移注意力。
霍垚如他料想中一样,急吼吼起身让柳仲思多说几遍,防止她记错。
众人见霍垚专心致志听医嘱的模样,不由向凌息投去赞叹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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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我才知道原来有个小孩儿告诉了你我的下落,我还纳闷儿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莫非真有神通哈哈哈……”周盐昨晚吃饭时无意间从他爹口中得知真相,有点小小的失落。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师傅用了什么仙术,毕竟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他,师傅一出手就把他找到了。
凌息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早告诉你我就是个普通人,成天胡思乱想啥呢。”
“没办法,谁让师傅你神通广大,总能完成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实在不是周盐迷信,而是凌息太厉害,厉害到超出正常范围,只能用玄学解释。
凌息懒得搭理他,周盐提到那小孩儿,凌息回忆起对方装酷的模样,仍觉好笑。
“说起来,那孩子你是不是认识?我给他报酬,他不要说已经给过了,你给的?”
“啊?”周盐茫然,摇摇头,“我不认识什么小孩儿……”
他的话音猛然一顿,“啊!是不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
“你还真认识。”凌息凭小孩儿那句话推断出的结果对了。
周盐把当天发生的事告诉凌息,“我就是见他可怜,无心之举竟然救了我自己……”
他嘴巴微张,目光怔然,忽然感受到因果循环。
若非他好心给了那孩子包子,凌息大概找不到他,他缓过劲儿兴许能偷袭邹旺成功逃脱,或者邹旺没等他回过神就察觉屋内动静不对,撞破他反击了胡三。
凌息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周盐慌乱的心虚渐渐平缓,目光变得坚定,他扭头看向凌息,“师傅,我想去谢谢他。”
“行,我陪你。”凌息正好对那孩子有点兴趣。
霍垚和周顺在,可以代替凌息照看霍琚一段时间,其实凌息没怎么照顾霍琚,霍琚现在能自己吃饭喝水,闲起来甚至找柳仲思借了几本医书翻阅。
柳仲思初次听他向自己借书时,下巴差点惊掉,“你说什么?”
霍琚以为他不愿意借,毕竟医书可能是独家珍藏不外传,“抱歉,是我唐突了,柳大夫不愿外借……”
未等他把话说完,柳仲思脑袋摇成拨浪鼓,“不不不,医书而已没什么不能借的,我就是好奇,你不疼吗?还能看得进去书?”
剖开皮肉,连接筋骨,其中疼痛非常人能忍,哪怕霍琚自愈能力再强,同样需要时间。
柳仲思害怕他痛得受不了伤害自己,特意和外公一起研究出了可以镇痛的药丸,里面含有一定麻药成分,不宜长期服用。
做手术之前,柳仲思爷孙俩担心霍琚承受不住疼痛,需要大量药丸,一度思索如何优化这种药。
好家伙,人压根儿不吃他们的止痛药,非但不吃,还要看书打发时间,不清楚的以为霍琚在度假呢。
霍琚云淡风轻表示:“还行,尚能忍耐。”
柳仲思目瞪口呆,下意识鼓起掌,“真英雄,铁汉子。”
言归正传,周顺夫妻得知前因后果,又有凌息作陪,欣然同意周盐出门的请求。
换作旁人他们定不放心,经历那件事后,不止周盐本人,夫妻二人同样产生了心理阴影,尤其霍垚,一眼见不到周盐便心里发慌。
周盐顺路买了一大袋包子,出门前他爹娘特意给了他银子,嘱咐他买些东西去感谢人家,不必节省。
“师傅,我记得那孩子穿得破破烂烂,我们去趟成衣铺子吧。”
凌息摇头,同他讲:“你应当看得出,他多半是个小乞儿,干净的衣服不如食物管用。”
周盐醍醐灌顶,“那咱们去粮食铺子买些米粮。”
二人到了粮食铺子,周盐牢记师傅的话,准备称些粗粮,凌息溜达了一圈,询问伙计店里粮食的价格。
一斤米七文钱,这还是因为边疆战事平息,粮价有所下滑。
凌息家的地,今年亩产一石粮食,大盛一石约莫等于一百斤,他家拢共五亩地,也就意味着他家共收入五百斤左右水稻,其中还得扣去过些日子要上交的粮税,剩下的才属于他们自己。
而余下部分,百姓留下自家糊口的粮食,卖出去的部分算他们一年辛苦劳作的收入。
凌息默默估算一番,怪不得村里经常看到瘦瘦小小的孩子,即使没有苛捐杂税压在头顶,过于低下的生产力也是造就底层人民吃不饱穿不暖的重要原因。
便利的农具已经有了初步进展,接下来重点应该放在培肥改土,改良粮种上。
凌息尝试了沤肥,颇有成效,接下来就是改良粮种,他并非专业的农学家,现在也没有充足的设备,既然无法进行改良,不如选择引进。
如今凌息手里有钱,他大可花钱让人寻找优质粮种,将之移栽过来,若能适应当地土壤,亩产自然能顺利提高。
不过花钱是小,符合条件的人选可不好找。
“师傅,买好了,走吧。”周盐脆生生的声音把凌息拉回现实。
“嗯。”凌息将混乱的思绪抛之脑后。
二人零零碎碎买了些东西,凌息记忆力超群,轻车熟路领着周盐进入贫民窟。
被救出来那天,周盐神魂未定,加上天黑,完全没注意周遭环境,青天白日过来,他才发现这里环境如此糟糕。
嗅着空气中恶臭的味道,周盐整张小脸皱成一团。
饶是他来自乡下也不禁嫌弃这地儿,光鲜亮丽的县城怎会有这样肮脏的地方?
凌息起初同样不明白,后来他问过霍琚,为何这些人不去济世堂,明明那里比这儿环境好,又在官府名下,每隔一段时间官府会派人过去送些生活用品和食物。
霍琚却说,正因为济世堂属于官府,他们才不去,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济世堂不收留作奸犯科之辈,如果什么人都能进去,真正走投无路的人岂不是无处可去。
别看这里环境差极了,住这儿的人不一定真穷,无人监管的地方意味着另一种自由。
二人走进去立马引起注意,两个小哥儿敢来这儿,简直自投罗网,不怀好意的地痞流氓刚要起身,突然被同伴拽住手腕,“别……别去。”
一些人瞅清楚凌息的面容后,霎时惊慌失措地后退。
这位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小哥儿,他们印象太深刻了,动起手来别太恐怖。
凌息随便找了个躺在墙边的男人,男人惊悚地蜷缩成一团,“你你你……你别杀我!”
“你们这儿有没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饶了我饶了我吧!”男人瑟瑟发抖,好像凌息再靠近他一点儿,他就会吓尿。
凌息无语,带着周盐往里走,周围人纷纷往旁边散开,仿佛凌息是什么洪水猛兽,周盐跟在凌息身后,眼睛闪闪发光,太厉害了,太威风了!
不愧是他师傅!
连带着周盐走路的姿势也开始变得嚣张,颇有狐假虎威的架势。
“你……你要找……虎子吧?”突然一个哆哆嗦嗦的女音传入凌息耳朵里。
凌息转头,女人浓妆艳抹,脸上的粉铺得太厚,叫人无法判断年龄,“你认识他?”
女人艰涩地吞咽唾沫,见凌息没有贸然动手,定了定神指了个方向,“他家在那边。”
凌息眺望一眼,冲女人颔首,“多谢。”
女人诧异地张开嘴,结结巴巴回道:“不,不客气。”
打起人那么凶,还怪有礼貌的。
凌息二人顺着女人指的方向走去,原来小孩儿住在另一条街,与这边墙挨着墙,总体环境稍微好点。
他俩一进去,坐在门口择菜的大妈就注意到了,“哟,好俊的哥儿,这里可不兴来,快些回去吧。”
大妈大抵是这儿的住户,清楚周围治安差,好心规劝。
“多谢您提醒,我们是来找人的。”凌息几步走近,注意到她身旁坐着个孩子,半边眼睛上覆盖着疤痕,皮肉长在一块儿,看样子像天生的。
换作普通人必然会吓到,比如跟在凌息身后的周盐,惊呼一声,赶紧捂住嘴,“抱……抱歉。”
大妈似乎早已习惯,无所谓地摆摆手,“阿丑,进里边儿去。”
小孩儿仅剩的一只眼睛黑碌碌的,眼白偏少,直勾勾盯着人,格外令人瘆得慌。
凌息一眨不眨对他对视,忽然掏了个包子给他,“吃吧。”
小孩儿毫不客气地接过,小兽般狼吞虎咽起来。
大妈拍了下他脑袋,“你个饿死鬼投胎,谁准你乱拿人家东西了?”
小孩儿压根儿不怕她,唯恐被人抢走食物,大口大口吃得满嘴油。
周盐头回见到如此狂野的进食方式,呆若木鸡。
“没事,一个包子而已。”凌息无所谓地笑笑。
大妈吃人嘴软,热情地问:“你刚说是来找人的对吧,找谁?附近没我不认识的。”
“貌似叫虎子,黑黑瘦瘦,七八岁的样子。”凌息目的达成,脱口而出。
大妈表情一言难尽,“是叫虎子,十一了,别怪大妈没提醒你,那小子手脚可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