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息和周盐面露讶异,那样瘦小一孩子,居然十一了。
大妈压低声音告诉他们,“虎子家有个痨病鬼爹,他爹经常往外头跑,十天半个月回来一次,也不晓得打哪儿染上的病,你们最好别去。”
凌息以为虎子是个孤儿,靠小偷小摸过活,他父亲居然健在,不过想想大妈的话,虎子爹应该病得很严重,以至于虎子不得不自己养活自己。
凌息朝周盐递去一个眼神:还去吗?
周盐没有犹豫,眼神坚决地开口:“去。”
意料之中的答案,凌息扬起唇角,冲大妈道谢,并问了虎子家具体位置。
大妈叹了口气,无奈给他们指了路,“你们办完事早点离开,这儿不安全。”
“好,谢谢大妈。”凌息未曾多做解释,同大妈和阿丑告别,径直朝虎子家去。
虎子家不难找,院子破败,缠在篱笆上的植物早已枯萎。
凌息挑了挑眉,发现件有趣的事,这院子里的植物种类超乎寻常得多,有些哪怕无人打理,仍生机勃勃。
第82章
“叩叩叩——”
凌息叩响门扉,他没敢用力,担心破破烂烂的大门被自己敲碎,给人家本就贫寒的生活雪上加霜。
片刻后,瘦小的孩子自屋内走出,率先看见凌息,眼神霎时警惕地瞪着他,活像只幼兽。
凌息仿佛见到一只炸毛的小兽在冲他龇牙咧嘴,嘴角不由泄出丝愉悦的笑。
这笑容直把小孩儿看得毛骨悚然,如果他是只猫咪,估摸全身毛都已经立了起来。
“那个,你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周盐丝毫没注意到凌息和小孩儿的视线交锋,单纯以为他们的出现吓到了对方。
刻意放轻声音指了指自己,尽量表露自己的友善,“你还记得我吗?那天我给了你包子。”
听到声音,小孩儿注意到来的人不止凌息一个。
面对周盐,他的态度就要好多了,收起全身的刺,隔着大段距离问:“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察觉气氛不再剑拔弩张,周盐松了口气,解释:“听说你给我师傅指了路,我特意过来谢谢你。”
说着他朝小孩儿高高举起一大袋包子,喷香的大肉包透过空气飘荡到小孩儿鼻子里,饶是他努力绷紧小脸,也不由条件反射地吞咽唾沫。
大抵发现自己的本能反应,小孩儿羞红了脸,脑袋快冒烟。
三人僵持之际,屋子里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虎子,谁来了?”
脚步声渐近,虎子猛地回头,紧张地上前搀扶住人,“爹,您下床做什么?”
“万一吹了风,病情又得加重。”
“没事,不会的。”枯瘦的手抚上虎子头顶。
阳光洒在枯败的院子里,一道骷髅架般的身影自暗处走出,入眼是张病入膏肓的面容。
巷子口那位大妈的话没夸张,男人看上去的确像个命不久矣的痨病鬼。
瞧清访客是两位小哥儿,男人暗淡的眼睛里充满惊讶,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询问:“请问二位找我家虎子……咳咳……有什么事吗?”
“爹!”虎子紧张地抓紧男人袖子。
男人用手帕捂住嘴,松开时,清晰可见一团黑血,整个人摇摇欲坠。
“爹!您别吓我!”虎子到底是个孩子,声音里染上哭腔。
周盐不知如何是好,扭头向凌息求助,凌息率先推门而入,大跨步走近,冲虎子说:“先扶你爹坐下。”
虎子六神无主,顾不得其它,凌息一句话他一个动作。
凌息伸手搭上虎子爹的脉搏,非常虚弱,气若游丝。
虎子巴掌大的脸上黑碌碌的眼睛显得格外大,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凌息,生怕从凌息嘴里听到任何一个不妙的字眼。
“你爹身上是不是受了外伤?”凌息扭头问虎子。
虎子怔了怔,震惊于凌息如何知道的,点头如捣蒜。
果不其然,他刚才瞧男人行动有些不自然,腹部和手臂应该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
凌息撩起眼皮望向周盐,“你背过身去,我没叫你,别回头。”
周盐懵懵地挠挠头,乖乖照凌息的嘱咐做,“哦,好。”
虎子纳闷儿凌息准备做什么,下一秒他便见这个异常貌美的小哥儿,孟浪地掀开他爹的衣摆。
“你!你干什么!?”虎子今年十一岁,已经是个小汉子,懂得男哥儿有别的道理。
故而,凌息的举动在他眼里,无异于耍流-氓,当然他头回见小哥儿对男人耍。
“啧啧啧,伤口化脓这么厉害,没死真是命大。”凌息没理会虎子的震惊,又扒拉开男人肩膀上的布料,查探手臂的情况。
虎子爹上半身几乎没剩啥遮挡物,皮肤大喇喇敞在日光下。
虎子瞠目结舌,小小的身子僵硬如石雕,压根儿无法做出反应。
虎子爹身上最严重的伤在左边手臂,上面的伤口腐烂发臭,甚至长了蛆虫。
“爹!”虎子头回清楚看到自己爹身上的伤情,之前他想替爹换药,被他爹拒绝了,后来爹的病情越发严重,逐渐卧床不起,家中银钱消耗一空,两人连饭都吃不起了。
为了生存,虎子只能加入周围的孩子,去偷去摸去抢,他不想饿死,更不想爹死掉。
眼见他爹一日比一日虚弱,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经常半夜惊醒,害怕睁眼他爹就没了。
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令他清楚意识到,他爹的伤情有多严重,他爹或许真的要离开他了。
不,他不想变成孤儿,他不能没有爹!
虎子眼眶通红,嘴唇颤抖,他咬紧牙关,陡然朝凌息跪下去,哐哐哐磕头。
“求求您,救救我爹!只要能治好我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凌息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平淡地反问:“你能为我做什么?”
虎子张了张嘴,他下意识想说,他可以替凌息去偷,去抢。
但他蓦地意识到,凌息不是他们这儿的人,凌息是清白人家的小哥儿,不需要自己帮他去做腌臜事。
“我……我什么都能做!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他言辞恳切,眼神殷切地望着凌息。
凌息注视着他,像在思索他值不值得自己出手,虎子心情忐忑,连唾沫都不敢咽,小狗般眼巴巴盯着凌息。
“我写份卖身契,你按个手印。”凌息忽然开口。
“什……什么?”虎子没想过凌息居然要他卖身为奴。
他现在生活得穷困潦倒,但他是普通百姓,如果同人签了卖身契,从今往后便是奴籍。
他长大后生的孩子也是奴。
虎子精神恍惚一瞬,牢牢攥紧拳头,比起活下来,做奴仆算得了什么。
“好。”虎子黑黝黝的眼睛渐渐坚毅。
模糊中听到二人谈话的虎子爹艰难地抬了抬手,意图阻止虎子,“不……不……”
他活不了几天,不能拖累虎子。
虎子握紧他爹的手,声音哽咽,“爹,您若是走了,我一个人也活不下去,不如找个主家,至少会给我口吃的。”
旁边的凌息挑了挑眉,这话说得自己怎么听怎么像个冤大头。
虎子爹眼角滑落两行泪,嗓音颤抖:“是……爹没用……”
凌息无情打断两人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催促他们上医馆治病。
纵然凌息能轻易背起虎子爹,但他对外身份是个小哥儿,不太合适。
干脆给了隔壁汉子几个铜版,喊人帮忙把虎子爹背去扬春堂。
虎子爹现今瘦成一把骨头,背他毫不费力,又能得几个铜板,隔壁汉子别提多高兴。
大概虎子爹轻得过分,以至于汉子有功夫分出气力八卦,冲虎子挤眉弄眼,“虎子,你家啥时候来了这么漂亮的小哥儿?还愿意掏钱给你爹治病,莫不是你爹在外面的相好?”
虎子眉头一皱,张嘴欲骂人。
凌息先他一步出声:“我是他家债主,单把虎子抵给我银子也不够,人死了还怎么还钱,当然得好好活着,你说是吧?”
汉子没想这小哥儿模样极好,内里却是个不简单的,轻松拿捏人生死,顿时不敢吱声,更不敢胡乱编排。
跟在后面的虎子和周盐目瞪口呆,凌息谎话张口就来,说得跟真的一样,好会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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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仲思虽然高兴能多多练手,但好歹让他歇一歇啊,村里的驴子也不带这么使的。
“哎哟,这些腐肉全部得割掉。”
虎子闻言,小脸煞白,“我……我爹会不会死?”
在他的观念里,割掉肉应该非常疼,他爹会活活疼死吧。
柳仲思愣了愣,旋即笑出声,“不会,不会,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爹死的。”
虎子眼含希冀地注视着柳仲思,可瞅着对方偏幼态的脸,心里不禁开始打鼓。
他什么也拿不出来,人家愿意给他爹安排个大夫已经谢天谢地,怎么可以贪心地奢求换个医术精湛的大夫呢。
如果柳仲思知晓虎子内心活动,估计会气得跳脚。
“需要我帮忙不?”凌息抬了抬下巴。
柳仲思摇头,“我自己就行。”
凌息对旁人身上的伤口缝合美观程度没要求,自然不会插手,听到柳仲思的回答,潇洒离开,找霍琚去了。
周盐小声将虎子的事告知父母,霍琚同样在旁听着,霍垚抹了抹眼泪,“天可怜见的。”
待凌息进来,霍垚同他商量,“扬春堂人来人往,咱们不好麻烦人家,虎子由我和你姑父带回去照顾几天,待他爹情况好些了再另做打算。”
霍垚考虑周到,医馆随时有病人进进出出,小院儿不大,住不了太多人,哪怕是凌息也准备在霍琚病情稳定后回村里住,次日再来探望。
“行,麻烦小姑姑父了。”
霍垚嗔怪道:“虎子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哪需要你客气,都是我们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