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涌起惧意,庞润珠手上温度倏地降低,轻轻发着颤,无错地将头转向父亲,“爹……”
庞东来神色沉沉,拍拍儿子手背安慰,“没事,润珠别怕,有爹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柳大夫,我们想再考虑一下。”
柳仲思没多加劝说,“明白,事关重大,二位考虑清楚是应该的。”
庞东来留凌息和柳仲思吃饭,两人摆摆手,表示还要回去给霍琚做检查,改日再登门。
人家有正当理由,庞东来不好勉强,站在门口目送两人离开。
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庞东来长长叹口气,不好办啊。
听说霍琚的腿治疗起来非常复杂,那场手术从天亮做到天黑,与之相比,切除他儿子脖子上的肿块应该算得上简单,可他仍是不敢,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如果不做手术,唯一的后果是庞润珠嫁不出去,他又不是养不起儿子,不嫁就不嫁。
而做手术的后果是,他可能会像当初失去妻子一样失去儿子,但也可能一切顺利,儿子恢复成正常模样,不再受人非议,能够开始新生活。
好难选,不知当初凌息是如何做出决定的,霍琚的情况更为复杂,想必凌息比他煎熬纠结多了吧。
马车上的凌息对庞东来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如果他知道多半会一脸茫然,他不纠结啊,需要治腿的是霍琚又不是他,要不要治疗,全在霍琚自己,他只用担心挣钱的问题。
柳仲思和凌息抵达医馆,秦大夫正好得空在给霍琚做检查,啧啧称奇,“太神奇了,恢复得太好了。”
柳仲思进去瞧见行动自如的霍琚同样震惊,“霍大哥,你的恢复能力太强了吧,我和外公预计你最早得下个月才能慢慢行走。”
凌息解释:“他在家天天练习,一点儿闲不下来。”
“我怀疑要不是有我看着,他兴许准备开始练武了。”
秦大夫皱眉,不赞成地警告霍琚,“练武万万不可,别仗着身体底子好胡来。”
被自家夫郎卖了个干净,霍琚不敢还嘴,老老实实应下,“好。”
“对了,凌息哥,我这儿酒精快用完了,能和你买些吗?”柳仲思偏头询问。
“你要给我送银子,我做什么不答应?”凌息莞尔。
此时秦大夫忽然开口,“前些日子我去开了个会,各家医馆的大夫都在向我打听酒精的事,若是价钱合适,他们有意购入,希望我帮忙牵个线。”
秦大夫说的会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办,参加人员皆是当地有名的大夫,老人带新人,互相交流切磋医术,引荐有潜力的小辈,另外也是一种人脉关系网。
往常秦大夫过去,大家对他称不上冷落,却也不算热络,他是当地医术最精湛的大夫,脾气亦是跟他的医术一个级别,生起气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这回过去,大家异常热情,甚至称得上谄媚,弄得秦大夫鸡皮疙瘩掉一地,问过才清楚,全是来跟他打听酒精的。
酒精可以消毒杀菌,对于治疗外伤帮助极大,而且新鲜事物人人好奇,哪怕买不到仍想了解一二。
凌息面露为难之色,“秦大夫,即便我有再多的酒精卖给诸位,应当也只能供给有钱人使用,真正需要用上的贫民百姓根本买不起这东西。”
他如今兜售的酒,因为蒸馏过,所以酒精浓度偏高,要想得到医用合格的酒精,仅仅蒸馏一次不够,得反复蒸馏。
这样一来,同样的粮食酿造出的食用酒和医用酒精完全不是一个量,医用酒精耗费的粮食更多,价格自然更贵。
白酒凌息卖到几十两一坛,酒精的定价水涨船高,并非每家医馆都能买得起。
凌息并不想赚医馆的钱,他可以低价出售酒精,但粮价在那儿,他不可能赔本赚吆喝,除非他拥有金山银山,做做慈善洒洒水啦。
说到底还是粮食产量的问题,提高粮食产量迫在眉睫。
秦大夫不是顽固迂腐之辈,听得懂凌息的言下之意,叹息一声道:“你先把价格告诉我吧,我去问问他们谁要买,总之我们扬春堂先订一批。”
“好。”凌息托着下巴沉吟半晌,报出一个价格,在场三人无不诧异。
柳仲思强行把自己差点脱臼的下巴接回去,“你疯了吧?卖那么低的价格,你会亏死的!”
秦大夫赞同地接着说:“是呀,我晓得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想出点自己的力,但量力而行啊。”
柳仲思点头如捣蒜,催促霍琚:“霍大哥你快劝劝凌息哥,哪有他这样做生意的。”
霍琚抬眸同凌息对视一眼,眸中泛起浅淡的笑意,“我们家他做主,我听他的。”
柳仲思和秦大夫哑口无言,特别想摇着霍琚的肩膀大喊:你清醒一点!
凌息忍俊不禁,“放心,不至于让我赔本,医用酒精不能喝,不必在乎口感,原料可以换成普通的粮食。”
他方才迅速算了一笔账,只要不影响酒精的医用效果,用便宜的粮食也无所谓,顶多杂质多点,多蒸馏几次,耗费点人力。
在这个时代,人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秦大夫,请您转告各位大夫,如果发现谁暗地里倒卖酒精,望岳酒坊将永远拒绝与之合作。”凌息想方设法压低酒精价格,希望酒精能物尽其用帮到更多人,而不是拿给居心叵测之人谋取利益。
秦大夫惊讶于凌息能立马想到这点,郑重应下,“好。”
从医馆出来快到晌午,凌息和霍琚走到当初一块儿吃过的馄饨摊,二人目光相撞,默契坐下,“吃这个。”
老板一眼认出他俩,瞠目结舌地看着霍琚的腿,“哎哟,小兄弟你这腿好了?”
霍琚没想到过去这么久,老板居然还记得他,神情松弛几分,不再显得那么生人勿进,“嗯,好了。”
“恭喜恭喜,今儿吃点什么?”老板边跟霍琚搭话,手上动作不停。
霍琚看向凌息,凌息早决定好了,“我要馄饨。”
霍琚侧身对老板道:“两碗馄饨。”
老板咧开嘴角,“好嘞,你夫郎依然要大份是吧?”
听老板这么一说,霍琚蓦地回忆起当初那茬,那会儿谁能想到他和凌息会真心在一起。
“对。”
凌息奇怪地瞅了瞅霍琚,“他咋知道我是你夫郎?”
因为上回来的时候,霍琚点了两碗大份,老板好心问他夫郎吃得完大份吗,凌息问他老板说的啥,他没告诉凌息老板把他错认为自己夫郎了。
如今旧事重提,霍琚敛了敛唇,若无其事地反问:“我们看起来不像夫夫吗?”
凌息挠挠头,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上回来他咋没说我是你夫郎?”
霍琚端起面汤喝了口,波澜不惊道:“你怎知他上次没说?”
“啊?”凌息怔忡,他记忆中没有那段呀。
馄饨恰好端上桌,凌息顾不得同霍琚打哑谜,深深吸了口气,“好香。”
大颗大颗的馄饨依旧皮薄肉厚,汤底鲜香,秋风中喝一口暖汤,胃里别提多舒服。
凌息转头冲老板竖起大拇指,“好吃。”
老板得到食客称赞,高兴地送了他们一碟小菜,小菜是腌制过的萝卜,脆甜脆甜,配上稀饭绝对好吃。
不过配馄饨也不错。
吃完馄饨霍琚拿出二十文钱放在桌子上,二人并肩走进人潮中。
“我们去看看虎子他们吧。”凌息提议。
霍琚伸手牵住凌息的手,“嗯。”
凌息垂眸瞥了眼二人牵在一起的手,唇角不自觉上扬。
第98章
“凌哥哥,霍哥哥你们来啦。”虎子打开门看到是他们高兴地在原地蹦了蹦。
“嗯,你爹在家吗?”凌息揉了把小孩儿长起来的头发。
“我爹到管爷爷家帮工去了,你要找他吗?我去叫他回来。”虎子说着就要往外跑。
凌息拽住他,“不用,我就过来看看你们。”
虎子点点头将他们引进院子里,端了两碗水出来,“凌哥哥,霍哥哥你们喝水。”
“谢谢虎子。”凌息接过碗,左右环顾一圈。
院子里有几只小鸡走来走去低头吃虫子,房舍保持得很干净。
“你爹的伤养得如何了?”凌息问。
虎子乖乖巧巧站在他身旁回话,“我爹说没什么大碍了,前些日子到管爷爷家去接了活儿。”
凌息送他们父子回来后,给了一笔钱让他们用作日常开销,同郑洋说好以后从他工钱里扣,郑洋才肯拿。
郑家父子不可能坐吃山空,距离开春尚有段日子,郑洋伤情见好便立刻出去找活干,造船的管老爷子得知他的情况,好心留下他做工。
因为凌息给的图纸新颖且复杂,要想在工期内完成,管老爷子确实需要招人,郑洋是行船的老手,懂得基本的修船知识,放到造船上同样可用。
不过他主要伤在手臂和腰腹,最近只能做些轻省活儿,工钱少点,过些时日伤口痊愈,可以下大力气干活后,一天能挣不少钱。
了解一番郑洋的情况,凌息微微颔首,开春后郑洋会作为这艘船的船长,从头到尾参与新船制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想必郑洋也是考虑到这点才去应聘了管家的活计。
“你呢?还跟着从前那群小孩儿出去偷东西吗?”凌息把话题转移到虎子身上。
虎子被问得小脸通红,他知道偷东西不好,如果不是生计所迫,谁愿意做人人喊打的小偷呢。
“没……没有了。”他话音刚落,墙外突然传来几声高呼。
“老大!老大!快出来啊!”
“老大,你爹出去了,快出来!”
凌息意味深长地盯着虎子,虎子脸腾的一下烧起来,大跨步朝外走去,“乱喊什么?!谁是你们老大?这里没有你们老大,走开!”
“老大!你是不是病了?咋说胡话呢?”
“老大,我们观察好了,咱们附近新搬来一家人,一个书生,一个老太婆和个小媳妇儿,老太婆喜欢把钱袋子拴在腰带上,特别好偷!”
“你们不许去偷!”虎子指着几个比他稍微高点的小男孩儿命令道。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认定他们老大今天不正常。
“老大,这可是条大鱼,事情要是成了,咱们能吃好几天包子呢。”
虎子沉下脸,硬邦邦道:“反正我不许你们再去偷别人的东西。”
几人低下脑袋,不明所以,心有不甘。
这时,大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虎子身后。
几人齐齐仰头,“哇——”
好,好漂亮的小哥儿。
天上的神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