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漪下意识地应了声,然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又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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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漪经常说错话。准确地说,是在云殷面前。
他的生母是江南花魁许萦彩,因着一曲名动天下的涟漪舞被带入宫封为嫔,又因一剂莫名出现的□□被打入冷宫,一起进去的,还有被钦天监扣上“不详”名号的,她肚子里的孩子。
十七载春秋都在冷宫度过的结果就是,他不仅政事不通,于人情世故一道,也有些异于常人的迟钝。
他的想法很简单。
他提醒云殷长明寺不是个好去处,是因为云殷和宛荣的关系。
只是于他本人,他对于宛荣的决定并没有太多的看法。
长明寺再怎么清简,也是国寺。李昭漪在冷宫呆了数年,虽说日子难熬,但也熬过来了,加上夺嫡惨烈,李昭漪偶尔会觉得,与世无争,也并非全是坏处。无论如何,长明寺总比冷宫好上许多。
只是他忘了,他的经历只是他的。
宛荣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没有被养尊处优地对待已是委屈,怎么可能以冷宫的标准对比。
话出了口,收不回去,李昭漪看着云殷,有些无措。
他以为他要挨罚了,过去的数日里,一般都是这样的。
朝堂之上公然的出声提醒,被换掉的御厨,还有很多。他是有些怕云殷的,云殷不会对他怎么样,但与此同时,云殷又有能力对他做任何事。
尽管,李昭漪想,尽管他其实并不想忤逆云殷,但他也害怕这种随时随地无法预知的结果。
他看着云殷,云殷也看着他。
寂静在难挨中被无限拉长,就在李昭漪几乎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之时,云殷终于嘴角一勾,先他一步开了口。
“不过,长公主殿下性情温和细腻,许是一时伤心过度。臣觉得,此事不妨先放上一段时间,若是彼时公主心意未变,陛下再允准她的请求,也不算迟。”
他慢慢地说。
少有的,他给了李昭漪一个台阶。
几乎是瞬间,李昭漪松开了攥紧的掌心。
他松了口气。
“好。”他轻声说。
这句话说得很快,很有些知错就改的讨好意味。
只是,云殷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刚刚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长公主的事聊完了。”他慢条斯理地道,“现在,臣想和陛下聊聊朝会之事,不知陛下可有空闲?”
第3章
云殷踏出殿门口的时候,里面终于传来了略显焦急的声音:
“云殷!”
这一声脆生生的,带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特有的沙哑音色。
云殷想,小皇帝从前应该不怎么说话,不然,不至于连叫个名字都能叫出一种生涩的笨拙。
像是刚生出来、走路都有点不熟练的幼猫。
到底是名义上的天子,无伤大雅的时候,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听到了小皇帝无措的声音:
“……孤不会。”
云殷不回头,都能想象对方不知所措的样子。
怪可怜的。
可怜却还记得他的“规矩”,他漫不经心地想,这应当是燕朝史上过得最为憋屈的一个皇帝,如果李氏王朝确实已经走到了末年。
“学了就会了。”云殷的声音轻飘飘的,说起瞎话来眼也不眨,“陛下天资聪颖,聪慧过人,不过是些简单政务,想必很快就能上手。”
后头终于没了声音。
云殷也不是要获得他的首肯。若是样样都要对方同意,那么首先,对方就不会坐上这张龙椅。
李昭漪不说话,云殷就把它当作了谈话的结束。他敷衍地说了句“臣告退”,然后走出了殿内。同一瞬间,一道黑影快步跟在了他的身后。
云殷脚步未停,语气很淡:“事情都办完了?”
黑影颔首:“处理完了,叛党余孽尽数歼灭,未留活口。”
云殷停了下来。
不远处,多日的阴雨天气终于放了晴。
他沉默了许久:
“好。”
黑影抬起头,露出一张普通却凌厉的脸庞:“太子殿下在天之灵,会感觉到宽慰的。”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般,云殷蓦然笑了一声,眼中却没有笑意。
“手足相残。”他轻轻道,“死的是他的亲哥哥和亲妹妹,你觉得他会宽慰?”
黑影默然。
云殷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没再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道:“你刚刚说尽数歼灭,陛下身边呢?”
“陛下身边的眼线也尽数清理干净,只是有一位是陛下的贴身侍女。”黑影道,“这些日子我一直跟着陛下,今早之时他似有询问,但满殿宫女太监无人应答,后来,陛下便没有再追问。”
云殷怔了一怔。
“需要给陛下换一批侍候的下人么?”黑影察言观色,问。
云殷回过神。
“不必。”他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淡淡地道,“没有足够让人信服的威势,换再多批宫女太监也一样。”
黑影神色微动,颔首称是。
只是,临到拐角处时,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道:“主上……真要让陛下接触政务?”
话音落下,云殷瞥了他一眼。黑影迅速伏首,神情镇定。心里却难得地打起了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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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木柯被派到了当朝新帝身边,为云殷监视新帝的动向。
他是云家自小培养的影卫,只为云氏做事。
虽然云殷这半个月来一直忙着料理前朝,但木柯知道,云殷能掌控朝局的关键之一,就是他看着的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皇帝。
因此,让他监视新帝这件事很好理解。
只是云殷刚刚的部分所作所为,却让他有些疑虑。
他问得忐忑,云殷却没什么忌讳,只是慢悠悠地道:“昨天,蔺太傅上了本折子。你猜,折子上写了些什么?”
木柯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
他当然知道蔺平。
那是前太子李昭钰最为尊敬的老师。
李昭钰身死,这位名满天下的太傅就称了病,不是为了避祸,是真的受了大刺激。
“折子上字倒是不多。”云殷看着远方,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四个字,君君,臣臣。①”
他轻声笑了笑,“蔺老这是写给我看呢。”
木柯有些不可置信:“可是蔺太傅明明……”
“很正常。”云殷平静地道,“不管过程如何,坐上了那个位置,就是天子。天子受制于人,天下怎么太平。蔺老这是心怀天下。”
他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黑色的弹弓,瞄准了不远处,小孩子玩的玩具在他手里稍显童稚,他却神色自若。
“忍了半个月,还没在折子里劈头盖脸地骂我乱臣贼子,蔺老已经很给面子了。就算新帝初登基根基不稳,半个月过去,如今诸事都已步入正轨,说不过去了。”
话音落下,珠子弹射而出,不远处蓦然传来一声惨叫。
只是片刻,禁军统领便急匆匆地出现:“王爷。”
“不用审,杀了。”云殷淡淡地道,“然后自己去领罚。再让本王碰上一次,你这禁军统领就不用当了。”
对方冷汗涔涔,应声下去了。
木柯也回过了神。面上微红,云殷制止了他:“无妨。”
“你在跟我说话。”他道,“没注意周遭是正常的。”
木柯低声应是,然后想了想:“所以……主上今日是想让陛下先初步接触一下朝务?”
刚刚,云殷以李昭漪朝上走神为由,让他把今日的奏折批了,美其名曰熟悉了朝务才能更好地主持朝局。
仔细一想,虽说任务艰深了些,但也确实能够最快地紧跟朝事。
“那倒不是。”云殷沉吟了片刻,道。
木柯的思绪骤然被否定:?
“逗他玩的。”云殷轻飘飘地道。
木柯:“……”
饶是一向面瘫,他也终于忍不住,抽搐了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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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殷今日主要就是来找木柯,正事说完,他也就准备走了。
只是临走,他突然道:“你再把今早的情况跟我说一遍。”
木柯有些讶异,但还是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