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从未见过如此憋屈的帝王,木柯印象这会儿还十分深刻。
他一边说,一边瞥云殷的神情,却见他神色并无异样,末了,他问:“今日御前伺候的太监是谁?”
“司礼监掌印。”木柯道,“刘程。”
他顿了顿,“是您一个月前提上来的。”
“刘程……”
云殷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嗤笑了一声。
“这么喜欢当哑巴,就给他们这个机会。”云殷淡淡地道,“去东厂那调几个人到御前,把刘程和他的人替了。就说我说的,东厂那边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木柯赶紧应声。
等到云殷离开,他才重新回到了自己该呆的地方。
自横梁之上寻到舒服的位置之后,他向下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小皇帝专注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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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抛开皇室更迭,木柯对李昭漪是没什么恶感的。
他一直跟着云殷,自然知道李昭漪的来处。
被皇室放弃的小皇子,自小就被丢在冷宫自生自灭。能平安长到现在已经是奇迹,相较于他的几个兄姐,他实在干净无害得让人厌恶不起来。
更何况……
木柯看着书房内拿着笔许久迟迟未敢勾画的李昭漪,摸了摸鼻子想。
更何况,他还长得那么漂亮。
木柯自小长在男人堆里,没见过几个姑娘。唯一见过可称惊艳的,可能就是曾经护送过来燕朝和亲的异族公主。
可即便是那样具备异域风情的、具有十足冲击力的艳丽美貌,也无法抵消他第一眼看到李昭漪的震撼。
那是张秀丽精致得像人偶一样的脸庞。睫毛卷翘,鼻梁小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湖水一般沉静,看着人总是直勾勾的,天然又无辜。
木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能长成这样。
从这个角度看,他非常能理解现在朝内关于李昭漪众说纷纭的流言中最隐秘和香艳的那种——
新帝美貌惊人,之所以于夺嫡之争中全身而退,只是因为他是摄政王豢养在宫内的一只雀鸟。所谓皇位,自始至终,只是为了雀鸟精心打造的、一只纯金的笼子。
只可惜真实情况是,他的主上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子,第一次上朝,因着朝臣皆分神于李昭漪的相貌,简单粗暴地替人加了个帘不说,还十分不理解地评价:“没见过男人还是没见过皇帝?”
之后,仅有的几次必需的会面中,云殷更是都几次三番地试探,尽管对方看起来比后院贵人养的猫还无害。
木柯摇了摇头。
玩笑归玩笑,他也知道云殷走到这一步,有多少人想要把他拉下来。因此,他不敢掉以轻心。
他蹲在房梁上,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昭漪的背影。
……只是看了没几秒,他又忍不住腹诽。
试探也就罢了,他寻思着试探和调戏还是有点区别的吧?
他家主子不做人,好好的一个天子,说逗就逗了。说起来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可李昭漪根本没接触过政务,又怎么批得出来折子?
木柯忍耐力比较差,他换位思考一下,感觉自己会骂娘。
但是李昭漪却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就是纯粹的刁难。
一整个下午,他都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木柯看得出来他读得很费劲,甚至读出了一种隐隐的崩溃与焦虑,但他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位置上,认真地看着每一本奏折,不时在旁边的纸上小心翼翼地写点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对云殷还抱有期待,他时不时地还会抬头看一眼门口。
木柯陪着他看了一会儿,自己换了八个姿势,最后在心里叹了口气,看了眼天色,咬了咬牙,悄然离开了殿内。
而另一边,李昭漪拿起今天看过的第八本奏折,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第4章
李昭漪并不知道,在他听不见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双眼睛还在百无聊赖地注视着他,并且充满了丰富的内心戏。他这会儿困得眼皮都在打架,若不是时不时地掐自己一把,早就伏案睡了过去。
他昨夜本来就没睡好,早朝撑下来已是极限,又跟宛荣和云殷说了半天的话,这会儿神思都飞到了九天外,但是他知道,他不能休息。
云殷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他说要让他看奏折,那李昭漪今天就必须将面前这叠奏折看完。
要不然,后果绝对是李昭漪自己承担。
他不害怕丢人,但是每每上朝,朝臣们殷切的目光总是让他于心有愧。尽管坐到这个位置上并非他的本意,而大概率,朝臣们寄予厚望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他姓李。
此外……
他也不想让云殷再因为这种事失望。
他不知道云殷所谓的,希望他能勤勉于政务抱了几分真心。分辨不出,他选择相信。
至少云殷是真的把奏折留给了他,也是真的放了手。
为了这些,他勉力坚持着。
只是,有些事,不是坚持就可以做到的。
李昭漪在冷宫十七载,在学识方面,也就堪堪做到了识文断字,政事更是一窍不通。
他不敢直接在奏折上勾画,只能自己额外做批注,即便如此,入夜之时,奏折也剩了大半。
下人上来问他何时用膳,他摇了摇头。
他手上是一本很是复杂拗口的折子,可是细细读来,李昭漪又觉得好像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就在他有些举棋不定,打算再看一遍的时候,一双手抽走了他的奏折。
李昭漪抬起头,看到了云殷漫不经心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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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安知府左卫的折子。”云殷翻看了一下手里的奏折,“啧”了一声,“果然一如既往的废话连篇。十句话里没一句有用的。”
李昭漪:“……”
原来不是错觉。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你怎么来了?”
云殷把折子放回桌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语气和善地问他:“都这个点了,陛下还在书房,用晚膳了么?”
于是李昭漪的疑问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条件反射的心虚。
云殷基本都是上朝之后来,他以为对方大晚上的不会再进宫一趟了。
虽然云殷的私宅就在宫外不远处的地方。
云殷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李昭漪回过神,默默认错:“……下次不会了。今天忘记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态度诚恳,抑或是云殷确实累了,对方并未和他多计较,只是让人送来晚膳。李昭漪自动自觉,很乖地坐在桌前等饭,不多时,宫人就送来了饭菜。
晚膳很丰盛。是按照李昭漪的口味做的。天子不能表露喜好,只是李昭漪吃饭的第一天,就对着一道椒盐虾狂动筷子。云殷也不管他,听说了之后让厨房记了他爱吃的,平日里有意识地给他多做。
那会儿李昭漪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吃饭也吃得心无旁骛。
现在想来,若是云殷那个时候心血来潮给他下个毒,那他估计也会死得很干脆。
云殷不下毒,云殷看他吃饭。
李昭漪批折子批得毫无胃口,多了一个人又不自在,咬着炖排骨磨磨蹭蹭,企图放筷子之时,云殷手上拿了本闲书,头也不抬:
“陛下。”
于是李昭漪又拿起筷子,默默把饭吃完。
吃过饭,云殷的书也翻到了最后一页,他放下书,明知故问:“陛下的折子批得怎么样了?”
李昭漪知道躲不过,乖乖地领他回里间。
桌子上两叠奏折分门别类,内容先不说,看着倒是很整齐。
*
云殷今日原本没打算再进宫。
现如今,朝政由他一手包办,他来宫内已经够勤了。几个御史看见他像看见了生平心腹大患,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他,若非必要,云殷并不想给他们的折子增添素材。
只是木柯特意叫人传了个信,说小皇帝今晚怕是个不眠之夜。到了最后,他到底还是来了。
总不能真叫小皇帝连夜把奏折尽数批了。
李昭漪敢批,云殷也不太敢看。
只是来的路上,他还是不冷不淡地提点了木柯一句。
木柯跟他亲近,他放心把差事交给他。但木柯心太软,这不是好事。
彼时木柯面上羞惭,但这会儿云殷似乎有些理解他了。
他拿着旁边的一叠纸张,问李昭漪:“这些是陛下写的么?”
李昭漪点头。
“陛下是拿不定主意。”云殷继续道,“所以先拟了份草稿,打算让臣过目了,再誊抄上去,是么?”
再点头。
点完头,李昭漪补充:“……可能写得不是很好。”
岂止不是很好。
云殷冷眼翻看,一张纸上字迹尚堪称清秀,笔画却幼稚,写的内容更是大白话一般。语气倒是诚恳。这样的奏折交给那些呕心沥血的老臣,云殷都能想象出他们的神情。
想必大概率不会欣慰,只会两眼一黑,然后愈发焦虑。
但云殷不是老臣。
他只是面色如常地将纸张放了回去,然后终于第一次抬起眼,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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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漪长得很漂亮。云殷一直知道。
李氏皇室的几个皇子公主都长得不差。老不死的爱收集美人,也就大皇子李昭承长相随了爹,样貌平平。当然。在云殷看来,李昭漪的长相和他几个哥哥姐姐都不太像,是独一份出挑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