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云殷的下一句话,直接让李昭漪有些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从明日开始,每隔一日,二老都会来文政殿,给陛下讲授学问和政事。”云殷道,“陛下,您可以叫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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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平和顾清岱今日只是来和李昭漪打照面的。
天子初登基,虽说日日上朝,但毕竟君臣有别,即便是朝上,除了云殷这样视规矩如无物的人,一般人都不敢、也不会多直视天颜。
但如果要做师生就不一样了。
帝师身份尊贵,虽说是虚职,也能彰显皇家的器重。此时此刻,饶是两位老臣都位高权重,第一次看清这位年轻的天子究竟是何样子,又和云殷是怎样的相处方式,心中都不免五味杂陈。
当然,他们面上端的都是不动声色。
按着皇家的规矩互相行过师生礼,又说了些场面话,两人就极有分寸地告了辞。
只是临走,蔺平看了一眼云殷。
他什么也没说,云殷却好像会了意一般,直接跟他出去了。
李昭漪透过开着的花窗,看到蔺平皱着眉跟云殷说了些什么,而云殷还是那一副气定神闲、很讨打的样子。
到了最后,两人似乎不是很愉快。
蔺平一甩袖,气冲冲地就走了。
他突然就有些紧张,云殷回到殿内,看到他的神色,愣了一下:“陛下这是怎么了?”
李昭漪小声问他:“你跟蔺太傅,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云殷顿了顿。
随后他叹了口气,解释:“蔺老提醒我,在陛下您面前注意分寸,别做失仪的事情。”
他和蔺平有渊源,蔺平从前是太子座师,云殷年少时陪着李昭钰一起上课,蔺平就一直觉得他性情过于偏激,远不如太子谦和。云殷不以为意。
君主仁慈,跟着的人若是再一味忍让,那就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
李昭钰大可做他的圣主,他来做恶人就行。
想到李昭钰,云殷失神了一瞬。
只是下一秒,他不经意地抬头,余光看到李昭漪偷偷松了口气。
云殷:?
他的思绪被打断,若有所思:“臣被蔺太傅训斥,陛下很开心?”
话音落下,李昭漪立刻瞪大了眼睛。
他赶紧给自己澄清:“我不是那个意思。”
云殷说:“臣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昭漪:“……”
云殷已经发现了,李昭漪是不会吵架的。
他若是哪一天能在吵架中吵赢别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对方是被他非同寻常的想法所折服了。第二种,可怜的样子太有欺骗性,对方涉世未深,心软了。
云殷不是其中任何一种,他于口舌之上赢了李昭漪,也没有丝毫胜之不武欺负人的自觉,留着李昭漪一脸不可置信,自顾自地喝了口凉茶。
茶喝完,他开了口:“陛下,您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现在问。”
李昭漪神色微僵,别开了眼。
*
刚刚的气氛很好,阳光能冲淡大部分的阴暗。藏在雨夜的杀意,来回的试探和对峙,以及后怕和委屈。李昭漪从前遇到难过的事,有人告诉他睡一觉就好了。事实证明,这确实有点用。
至少现在,他起码能维持表面的镇定。
可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只剩下他和云殷两个人,昨日的事就又仿佛无形地横亘在中间。
过了片刻,他轻声开了口:“为什么要给我请老师?”
他还是决定面对。
云殷问他:“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李昭漪:“……”
那种被当作什么东西逗弄的熟悉感觉又来了。
他说:“真话。”
“真话就是。”云殷道,“若真放任陛下成为皇位上的摆设,那么半年之后,参臣的折子就能淹没文政殿。虽然这并不能造成影响,但会浪费臣很多的时间来处理。”
李昭漪其实没抱什么云殷会说真话的希望。
经过昨夜,他意识到云殷或许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只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没什么机会对对方产生威胁,所以才获得了长达半个月的纵容。
但是云殷说了。
不仅说了,还说得坦坦荡荡。
要是蔺平还没走,一句“放肆,大逆不道”已经出了口。
李昭漪喉咙发干。
他没有问假话是什么,那没有意义。
但他想,请老师也有别的含义。他问的那句话,其实本意是问:
为什么不杀他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再说得明白一点,但云殷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
“陛下。”云殷道,“您要知道,臣对您,从来就没有任何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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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沉默之后,李昭漪低声开了口:“你不想让我做多余的事。”
云殷停顿了两秒:“陛下,有些时候臣也会突然感觉到陛下很聪明,这是臣的错觉么?”
李昭漪毫无杀伤力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他抿紧了唇。
其实道理很简单。他也能想明白。
云殷之所以突然对他发难,就是因为他去找了宛荣。他之于云殷,就是一个摆设,有了皇帝,才能有摄政王。但如果这个摆设想要做些别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很值得人警惕。
从这个角度来说,云殷的做法无可厚非。
从云殷刚刚对他坦诚开始,李昭漪其实就没有生气的感觉了。
他不生气的方式也很简单,他说:
“以后不会了。”
他很少许诺,一旦承诺,就会兑现。
云殷不知道,但他自己会记着。
这场对话到了这里,其实就已经差不多了。李昭漪等着云殷说结束,对方却一直没说话。
不说话但是看着他,李昭漪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小声说:“我又说错了什么吗?”
云殷突然道:“陛下,臣有一个问题。”
他看着李昭漪,若有所思,“您对每个人,脾气都这么好么?”
第11章
想动手么?
云殷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是想的。
李昭漪是个隐患。常梓轩说得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可是临了,他还是觉得没意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常梓轩就都变了。几年的夺嫡,不见血的刀光剑影之下,不谨慎的人没法活着。
可是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没人赢。所有的权力握在他手里,他却要害怕一个在冷宫待了十七载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皇帝。
云殷觉得这很可笑。
无可否认,他对李昭漪是有怜悯的。
他还记得那个雨夜。
初春的雨透着寒冷,他去冷宫的时候其实做好了找不到人的准备。
一个被废弃的皇子,悄无声息地死了也没人知晓。但李昭漪没死。
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坐在屋子里窗边看雨。
云殷和他隔着窗遥遥地对望,看到了他周身缭绕的冷寂。
冷寂,也是纯净。
他不想杀李昭漪,也不介意在李昭漪身上多费点心思。甚至于,他也可以给李昭漪想要的。
活着,尊严,甚至有限的权力。
只要他听话。
他准备好了筹码,做好了和李昭漪开诚布公谈判的准备,但是还没开始,李昭漪认输了。
云殷不觉得出于自保的讨好能到这个地步。
但不是为了讨好,又会是因为什么?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神情微顿。
另一边,李昭漪已经开了口,语气有些恼羞成怒:“我才没有。”
为了证明,他底气稍显不足地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