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咦”了一声。
“这是哪家的车队?”他道,“这不还没过年呢么,怎么这个时候进京。”
书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地道:“看着不像是一般人家,就是挡得也太严实了些。”
不远处的车队,前后都有带刀的侍卫随行。
中间一辆看着并不算太奢华、但精致的马车缓缓地行进着。
车窗连着车帘,将里面的人遮得严严实实。但从车队的规模和整个马车的装潢来看,里面的人一定非富即贵。
而云珑不知道的是,这队车队,却并不只是进京。
刚进京,车队就各自四散。
马车在一处僻静角落停下来,车上的人自后门进了院子。不多时,就有另一辆马车停在了后门口等候,将里面的人接走,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马车一路行进,一直驶向了宫门口。
门口的侍卫要拦,车上的黑衣男子径直出示了腰牌。
御林军眼神一凛,立刻躬身弯腰放行。
而此时此刻,信鸽呼啦啦地落在宫内某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它,解下它脚腕上的信封。
手的主人先是不动声色地掂了掂信封的厚度,确定里面只有一张纸后,神色微顿。
少顷,他叹了口气,拆开了信件。
这个月收到的第三封敷衍而潦草的“和哥哥出去玩了,没什么事要讲,安。”赫然展现在面前,云殷快被气笑了,磨了磨牙。
木柯开了口:“主上……”
“让影卫传信颜珩舟。”云殷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面无表情,“告诉他,既然他这么闲,就给他找点事做,边境的生意需要一个人负责,我看他就不错。再带着陛下去有的没的的地方,就让他给我立刻滚过去。”
木柯:“呃……”
云殷:?
他说:“你有意见?”
“属下是说。”木柯道,“您要不要抬头看看。”
云殷怔了怔。
他抬起头,披着黑色大髦的人站在雪里,唇红齿白、眉眼清丽。
他不确定地道:“边境……我也要一起去吗?”
“不要了吧。”他小声跟云殷商量,“太远了,我们就在京城附近玩一下,好不好?”
云殷的回应,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的面前。
下一刻,李昭漪被按住后脑,在冰天雪地里,和他接了一个滚烫的吻。
第60章
几乎是他们刚吻上的刹那,老太监就带着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看到李昭漪,他的眼角几乎有了泪花,这会儿看着面前相拥的两人,又转为喜气洋洋。同样眼泛泪花的还有一旁半年念叨了李昭漪快几千遍的春糯。
只是,看到云殷走上前的时候,他的脸色又变得变幻莫测。
原本正发呆的木柯回过神,在他张牙舞爪冲上去前把他拎走了,剩下的太监宫女,新的旧的,见到这一幕,内心的想法且先不提,到底都退了下去。
周围人散了个干净,李昭漪余光看到,羞涩得后知后觉。却被抵在石桌上,吻得更深。
云殷大概是真的想他想狠了,好几次,李昭漪都觉得差不多了,可是手搭在对方的肩上,却怎么都推不开人。云殷抱他的力道很重,像是要把他嵌入骨血。
李昭漪突然就想到了临进宫,颜珩舟意味深长的话。
他说:“不知不觉,走了半年……也不知道小琅这一进宫,三天之内哥哥还看不看得到你。”
李昭漪:“……”
他被打横抱起。
为了维持平衡,他不得不勾住云殷的脖子。
他小声地叫:“云殷。”
“你别这样。”他很没有说服力地劝。
事实上,云殷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一开始,他心里原先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就尽数消失。与其说是惊吓,不如说,云殷和以往一般无二的占有欲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只是真的被扔到床上时,他还是怕了。
青天白日的……
他还要去见陆重的来着……
他的手抵住云殷的胸膛,废了点劲说:“停。”
他以为不会有效果,毕竟从前他在床上除了约定好的“叫对方的名字就是真受不了了要停”这件事之外,任何的要求云殷都可以做到充耳不闻。
但是他说了这句话,云殷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他还在喘息,手撑在李昭漪的脸侧,眼神却恢复了清明。
他低下头,亲了亲李昭漪的脸侧。
“要去见你师父,是不是?”声音很哑,却带了了然和平静。
他这样,李昭漪反而有些愧疚,他毫无原则地说:“……也可以吃过晚饭。”
云殷笑了。
李昭漪没看出这个笑是什么意思。
他被放开,坐起身,环视了一圈四周,眼底漫起了怀念。
-
这天的最后,李昭漪到底没见到陆重。
陆重刚好出宫办差,只让人留了个字条,字迹潇洒,说是过两天再见,特产留下就行,甜的不要。李昭漪讪讪地把糕点又拎回去。
他带了整整一车的礼物,分给澄明殿的众人,还有相熟的朋友。
不像是离宫出走,倒像是出去玩了一圈。
礼物分了一圈,出宫的托人送走,宫内的众人欢天喜地。李昭漪抬起头,云殷抱着臂看他,好整以暇。
“陛下,臣的呢?”他问。
李昭漪说:“……每样都给你留了一份。”
云殷:。
他只是开玩笑,李昭漪肯定不会忘了他。但李昭漪的回答却仍让他有些讶异,他很快回过神。
“陛下豪横。”他道,语气带着笑意,“不愧是江南首富家的小少爷。”
李昭漪却觉得不好意思。
他其实也没刻意想过留,与其说是留,不如说是每次遇到了新鲜玩意儿,第一反应都是先给云殷买,后头才逐渐想到这些分别都适合哪些人。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太……
颜珩舟对他恨铁不成钢,说他没出息。李昭漪也知道,但改不掉。
改不掉却还走了半年,云殷对此颇有意见。
礼物送完,宫门落了锁。
烛光下,云殷把李昭漪抱到腿上。他说:“去了这么久。”
声音很轻。
李昭漪也声音很轻地回他:“想你。”
-
李昭漪也没想到,他在江南一呆就是半年。
云殷走的当晚他就有些失眠。
他想他这样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他和云殷分明已经说开,而对于皇位,他其实早已没有那么排斥。但是天亮之后,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他不太擅长做选择,或者说胆怯,总怕出错。
是云殷替他兜着底,让他放心大胆,在历练中成长。这次也不意外。
整整半年,往来书信里,云殷没催过他一次。他先是留在了江南,以颜氏小少爷的身份接触一些商贾之事,又在科举之时亲眼目睹了无数莘莘学子背着行囊踏上入京之途。
他见过富庶之地的纸醉金迷。
江南的富家子弟们,风流倜傥,却视人命为草芥。
富丽堂皇的花楼和彩船,身姿曼妙的女子言笑晏晏、声音娇媚,夜深人静河边散步的时候,却能听到她们中的一些人偷偷的哭泣。
他也见过偏僻之地的寒苦。
曾经只存在于奏报和题目中的西南受灾地,大灾过后,是干涸的土地和面黄肌瘦、穷困潦倒的人群。
他曾经以为他足够不幸,直到他听说易子而食。
那天他的情绪很反常,颜珩舟发现了。
当晚,他开解他。
他很温柔地说:“小琅,这不是能够比较的东西,他们经历的苦难,也不是你的错。”
他顿了顿:“但是很难得,你有能力改变去改变它。”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改变这样的现状。有的人是有心无力,有的人是身居高位但只知漠视。只有李昭漪,机缘巧合,他坐上了这个位置。
他看到了这一切。
半年,他终于变得前所未有地坚定。
而同样选择回来的,还有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会呆在江南的颜珩舟。
他说:“哥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