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一滴一滴砸进地上豁了口的瓷碗里,溅起一片水花。
又梦到漫天飘雪的雪原,和长发的商尽也。他穿着那身霁蓝色的衣衫,和他一同走在风雪里。
入夜,寒风呼啸,他们在小小的雪洞里互相依偎取暖。
商尽也抱着他,问:“你想不想跟我走?”
他低头看着商尽也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右手手背无名指下方有一粒小小的痣。
他点点头,往商尽也怀里钻了钻,轻声说道:“好。”
后来,商尽也带着他来到了繁华的宫城内,他褪去雪山中的那身装扮,换上了精美的华服。
他看到自己低着头站在商尽也面前,怯生生地递给他一样东西。
“你刀上的挂穗丢了,这个送给你。”
那是一个手工做成的廉价挂穗,紫色的石头轻轻落在商尽也掌心。
商尽也将挂穗别在了腰间长刀上,道:“谢谢,我会好好珍惜。”
石头撞在刀刃上,叮呤叮呤地响。
树枝上雪水消融,冒出绿色嫩芽,小小的花苞点缀其中,春风席卷而过,花苞绽开,开出了一树绚烂夺目如烟火一般盛放的花。
树下,他牵着商尽也的手,花瓣落了彼此满身。
像绯红色的雪。
“你喜欢我吗?”他摘去商尽也肩上的落花,问道。
“喜欢。”他回答。
他抬起头问他:“那我们成亲好不好?”
商尽也低下头,笑着看他,沉声道:“好。”
红烛纱幔,大婚前日,他换上喜服,对镜独坐。
梦境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看不清面孔的男人闯进房中,高举那把缀着紫石的长刀,毫不留情地冲自己挥下。他身首异处。
再次醒来后,穆雁生呆坐了很久。
久到雨声止歇,夜幕降临。
梦里的一切太过清晰,清晰到醒来后穆雁生也依旧对梦里发生过的那些事情耿耿于怀。
明明只是梦而已。
他却恍惚觉得好像自己真的亲身经历过这些,真实地走过梦里这一遭。
一想起那些事,心口就隐隐作痛。
他想起梦里的自己望向商尽也时的那种眼神,傻子都能看出来里头装着什么。
他喜欢着梦里的商尽也。
可是那个人,却杀了他。
为什么在没遇到商尽也之前,他的梦毫无变化,偏偏在即将和他结婚的前一天,梦里的人脸变得清晰可见,为什么偏偏不是梦到别人,而是梦到商尽也的脸?
他明明只在照片上见过这个人,还没和商尽也熟悉到能多次梦到他的程度。可在他的梦里,商尽也身上的每处细节都刻画得一清二楚,就好像,他十分了解这个人一样。
就连无名指下的那粒小痣……
“!”
穆雁生连忙打开手机,点开方娅发给他的那张照片,屏幕上的商尽也不由得让他联想到梦里的人,他努力撇去心头那点不自在,放大照片,不去看商尽也的脸,而是去看他拿伞的那只右手。
放大,再放大,白皙的手背上,无名指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
和梦境中的别无二致。
穆雁生丢了魂似的放下手机。
这张照片他当时只匆匆看过一遍,根本不会有机会注意到这么细节的东西。
那为什么毫不知情的他会梦到商尽也身上的这个微小特征?
除非,除非……
穆雁生不敢再往下想。
梦?真的是梦吗?
“身上的胎记是上辈子死亡留下的记号。”
上辈子?前世。
穆雁生抚上自己的脖子,指腹在胎记上来回摩挲。
从小到大都做同一个梦,任谁都会觉得这个梦境是在预示着什么。以前的穆雁生不明白其中含义,现在他可能知道了。
这是上天在给他警告。
警告他要远离商尽也。
如果自己脖子上的胎记真的是前世的伤疤,那自己的死一定和梦境中的那个人脱不了关系。
那个和商尽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是他杀了自己。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是,就当他迷信吧。
不然怎么解释这么多的巧合?
由梦中的一切,再联想到井露露口中商尽也做过的事,想起他照片中那双冷漠的眼睛,能对自己亲妈露出那种眼神,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的?
穆雁生下定了决心,换好衣服拿上自己的证件,趁着深夜家人熟睡,偷偷溜出了家门。
商尽也能在成亲前一天砍人头,谁知道会不会再干出第二次这种缺德事?
要是自己再不跑,说不准下一把螺丝刀就会插在自己脖子里了!
随便找个对象结婚过无聊日子是一回事。
白白送命就很没必要了。
穆雁生没开车库取车,动静太大会被发现,便飞速打了个车直奔机场。
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暂时避避风头,等这事差不多平息之后再说。
出租车开了二十分钟左右,上了市内的平开大桥,只要开过这座桥,再有十分钟左右就能到机场,见自己胜利在望,穆雁生紧绷的精神终于松了些许,这一松懈,猛烈的困意便涌上自己的四肢百骸,穆雁生打了个哈欠,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刚闭上眼还没两分钟,驾驶座上的司机突然大叫一声,拉长音调的刺耳刹车声划破黑夜,车子猛地停在路中。
“靠!干啥玩意儿啊!不要命了!”司机破口大骂,“有点臭钱了不起啊。”
穆雁生脑袋重重磕在玻璃上,瞬间痛清醒了。
他跟着司机往窗外看,只见两辆黑色豪车横着挡在前方马路上,堵住了车道。司机轰了两声喇叭,对方理都没理,没有挪动分毫。
紧随其后又是一阵刹车声,又有三辆车停在了出租车后面。
这一前一后,将小小的黄色出租车堵在了中间动弹不得。
穆雁生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前方豪车上的司机下来,打开后座车门,上面走出一个身形极高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色西装,正式到像是刚从某个会议上离席,衣裳都来不及换。当看清男人的那张脸后,穆雁生心脏登时狂跳,几近窒息。
梦境中的人出现在现实里。是商尽也!
他怎么会在这里!
穆雁生一下子躲回车后座,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声向司机催促:“大哥,大哥快走,快走!”
司机嘀咕道:“这路都给堵得严严实实的,咋走?你让我游过去啊。”
穆雁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外面的商尽也已经径直来到出租车旁,拉开后车门。
微凉的夜风吹进车厢里,穆雁生立即把头埋进膝盖,鸵鸟似的不抬头见人。
空气诡异地安静几秒,这人终于张口说话了:“下来。”
“……”短短两个字,穆雁生听得打了个哆嗦。
“我,我不认识你,你赶紧走,你再这样我报警了啊!”穆雁生把脸藏在衣服里闷闷地喊。
“不认识我?”商尽也轻嗤一声,“好啊。”
穆雁生吓出了一背的细汗,眼睛不去看,耳朵却高高竖起听着动静,察觉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时,乍然抬头一看,商尽也竟然坐在了自己旁边。
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不是,你们这干嘛呢……”司机缓过神来开始抱怨,“还让不让人走了?”
商尽也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外头走来个保镖敲了敲驾驶座车窗,冲司机扔下一摞厚厚的现金,命令道:“跟着我们走。”
“啊?”
两辆豪车在前开道,三辆豪车殿后,中间夹着一辆黄色的老旧出租车,一组怪异离奇的车队阵容在寂静无人的深夜开往了曲钟山。
出租车上无人说话,静得落针可闻,司机悄摸摸地往后视镜里看。
后座上的两个人都倚窗坐着,中间空间大到还能再坐下一人。
商尽也面无表情靠着椅背,手掌搁在交叠的一双长腿上,姿态慵懒随意,硬生生抬高了这辆出租车的逼格。另一边的穆雁生则扭着脸看向窗外,整个人恨不得变成一只史莱姆贴在车门上,好似身边坐着的人能生吃了他。
到达山顶之后,任凭穆雁生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下车,他躲也没处躲,被商尽也攥着手腕强行拉下了车。
司机拿钱走人,穆雁生被商尽也带进主楼,一人挣扎一人硬拖,二人拉拉扯扯的样子被沿途不少佣人撞见,但他们头也不敢抬一下。
穆雁生被推进了二楼一间卧室,进门后就被松开了。他握着被抓痛的手腕,站在房间中央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猜测这里应该是商尽也的房间。
商尽也没有和他说话,自顾自开始换衣服,他没有掩着藏着,当着穆雁生的面就解开了领带,脱下西装,衬衫,裤子,换上了一身铅灰色的宽松家居服。
穆雁生下意识随意一瞟,两秒后就慌慌张张挪开了目光,心中不合时宜地惊叹,这个商尽也,不提其他,身材是真好。
商尽也换好衣服后便坐到屋中沙发上,慢条斯理泡起了茶。他专心致志做着他的事,没有丝毫想要说话的意思。
“你把我带这儿来干什么?”穆雁生憋不住了,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