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破了洞,自顾不暇,却还坚持不懈地妄想用自己微弱的温度去融化凛冬残留的寒水,去‘救’一棵不惧严霜不畏苦寒的青竹。
什么都不知道。天真、稚嫩。毫无防备。
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阿雁抬起头,视线中是他近在咫尺的脸。喉咙干渴。
他喉结滚动,双眸微阖,屏息去寻眼前的那瓣软唇。
他很紧张,紧张到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更加与烬冶的紧握贴合。
快要碰到时,他猝不及防对上了烬冶睁着的那双眼,忽地想起上次自己亲他时,他脸上的那抹惊愕。莫名就不敢再亲下去,飞速转移路线,最后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轻飘飘的,蜻蜓点水似的挨了一下就离开了。勇气用完了。
阿雁抿着唇,不敢再看他,慌里慌张地去揪床上的被子,嘴里磕巴道:“我……我也要睡了,你,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话音刚落,下巴突然被轻掐住抬起,他被迫仰起脑袋,还未反应过来,扑面而来的是更加浓郁的香气,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嘴唇覆上柔软的触感。
烬冶的吻并不粗暴,温柔如水,却仍叫阿雁喘不过气来。他头一次做这种事,十分生疏,晕晕乎乎地跟着烬冶的步调走,渐渐失了力气。
害怕倒下,他只能攀住烬冶的肩膀,抓皱了他的衣衫。
烛火噼啪爆开,不知过了多久,烬冶松开了他。
阿雁两眼失焦,呆呆地用双手捂着自己发烫的嘴唇不知所措。
亲是他想要亲,亲完了,害臊的也是他。
“阿雁。”
“嗯?”
他眉眼含羞带怯地看向烬冶。
烬冶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嘴唇开合,复又闭上,迟疑许久,还是摇摇头,哑声道:“不,没什么。”
第0020章 “今晚留下来,好吗?”
帐中的人睡熟之后,烬冶便离开了。
他独自走在幽长的宫道之中,空气中还残留着大量蜡烛燃烧后产生的焦苦味,不知不觉走到护城河边上,某道栏杆处,站着个人。
江如良听到他的脚步声,抬头望了过来。
两人对视之后,皆十分默契地没有开口,并肩而立,静静听着河水流淌,陷入久远的沉思。
河中的大多数花灯基本都已经顺流而下,瞧不见踪迹,如今只有一盏刚放下的,正沿着河水缓缓地往远处漂去,里头那一点火光晃晃悠悠,将熄不熄。是江如良的。
他喃喃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他们是如何被折磨而死,记得他们濒死前的哭喊,可是……我却怎么都想不起他们的脸。”
“爹娘,妻子,我的孩子,”江如良苦笑声,“不知是不是怨我,现在连我的梦都不愿来。”
“人真的很可怕。”江如良注视着远处的那盏花灯,“时间一久,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也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渐渐淡忘。”
烬冶没有说话。
滋味无法言说,感受如出一辙。
“我曾发誓,要将风霖人千刀万剐。靠着这份血海深仇,我苟延残喘。”
“你看如今,”江如良道,“我们胜利了,复仇了,所爱之人却全都不在了。”余生便只能品尝越烧越烈的怒火与不甘,思念无孔不入,人生杳似萍浮。
“没有仇恨支撑的日子,好像,过得也没那么开心。”
江如良的花灯慢慢消失在河道尽头,再看不见了,他这才收回视线,落在烬冶腰间的长刀上。
准确点说,是在看那颗微微晃动的紫色石头。
“从阿雁那里过来的?”他问。烬冶点点头。
“他倒是个有趣的。”
“是啊。”
“你知道他喜欢你吗?”江如良弯起嘴角,想到他藏挂穗时笨拙滑稽的动作,笑道,“那张脸,真是什么心思都藏不住,太容易读懂了。”
烬冶默然不语。
江如良伸了个懒腰:“把他留在身边,你是想干什么?”
烬冶道:“我说了,只是看他可怜。”
“再可怜他,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一个小乞丐,又是个男人,口口声声对你说着喜欢,你将他留在身边,万一日后被你宠坏了,在你纳妃时一哭二闹三上吊,搞得鸡犬不宁,光是想想就够烦躁的。”
“你就该在他要离宫时放他离开,而不是千方百计哄他留下。觉得他可怜,你大可给他一笔钱财,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江如良靠在栏杆上,仰头望天:“我以为你只是玩玩,但好像并不是。”
“别告诉我,你是对他动了真心,真想要与他在一起?”
江如良离开了,最后那句话还在烬冶耳中回响。
“可是烬冶,你身处如今这个位置,能和谁厮守一生?”
夜风拂过,腰间挂穗叮呤叮呤,他抓过那颗晃动的紫石,不知怎的就想起层层白色纱幔下,那个满眼都是他的人。
笨拙的,磕磕巴巴地安慰着他,紧张得眼睫都在颤,却坚定不移地剖出一颗真心,毫不设防地捧到他面前。
“难过可以哭出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阿雁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就是,到我死的那一天。”
“在那天来临之前,我会永远都在你身边。”
意识到的时候,紧握着的紫色石头快要陷入自己掌心。
松开之后,掌心通红一片。-
互通心意后,日子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
烬冶依旧很忙,能见到他的时候很少,阿雁又伤了脚,连床都不能下,为了让他打发时间,烬冶命人给他送了些话本来。朱雨不识字,阿雁在烬冶的教导下已经习得了不少,便一点点地给他讲。
两个人捧着一本话本,滋滋有味地谈论里头的故事。
有家国大义,有精怪怨鬼,有儿女情长。
朱雨听他最喜欢念一则伶人与少年将军的故事,便神秘兮兮地给他搞来一本书页泛黄卷了边的画册,阿雁以为是普通的话本没有防备地翻了开来,只看一眼就似被蛇咬了一口,猛扔出去,红着脸道:“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朱雨茫然道:“你成天念叨那个故事,我以为你喜欢看这类的东西呢。这本上还有画呢,不是比那些全是字的更好看懂吗?”说到这里他一愣,问,“你没看过这个呀?”
阿雁面红耳赤,闭嘴不答。
朱雨嘿嘿笑,把本子往他手里塞:“那你看看呀,有什么关系,我都看好几遍了,上面画的这些小人可逼真了。”
“你不是不认字吗……”
“我看画呀。”他笑吟吟地答。
阿雁本想让他赶紧把这东西拿走,不知想到了什么,拒绝的话到了喉咙口又咽了下去,伸出手去,将那本册子接了过来。
这种东西不好分享,他只能偷偷地看,看两眼上面那姿态各异的小人,合上书页歇一会儿,歇好了再翻开来看几眼,又合上,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彻底看完后,一张脸几乎都要烫熟了。
当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书上的小人开始动,一张脸是自己,一张脸,变成了烬冶。
他骇然从梦中惊醒,醒来后羞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么悠闲地过了一阵,他的脚消了肿,已经能下地走了。
偶有一天他在院中晒太阳时,朱雨似是无意问起:“你是怎么喜欢上陛下的呀?”
他和烬冶在相处时也没有遮遮掩掩,朱雨在一旁伺候,日夜观察,又不是个瞎子,自然看出他俩关系非比寻常。
阿雁红着脸,不疑有他,他早在朱雨面前讲过他俩之间的经历,翻来覆去说了一遍又一遍,也不在乎再多一遍,他们相处时发生过的桩桩件件,不论是哪一件事被单独提出来,都足够让他心动了。
阿雁的喜欢顺其自然,那……
“陛下呢?”朱雨忽然问。
阿雁疑惑:“什么?”
朱雨咽了咽口水,四下张望了一下,咬着牙,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声音都在抖,却仍是坚持要问:“陛下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呢?”
阿雁眨了眨眼,像是淋了场冬雨被突如其来的凉风吹了一把,遍体生寒。
是啊,烬冶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是雪山里,还是入了宫?又是因为什么事,对他心动的呢?
阿雁很想给朱雨一个答案,沉吟良久,讶然发现,——他答不上来。
他不知道答案。
见状,朱雨轻咳一声,似松了口气,他打破寂静:“我就随口问问啦……对了!你饿了吧,我去膳房拿些糕点你吃好吗?”
说完,也不等阿雁回答,朱雨便急火火跑了出去。
跑出去,迎面撞上墙边倚靠的一个人,看清来人面孔之后,朱雨吓白了脸,扑通跪倒在地,肩背止不住地颤。
“陛下……”
烬冶摩挲着腰间的长刀,冷冷俯视着他。
朱雨头埋得更低。
他听到烬冶不带感情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狗奴才,舌头不想要了吗。”
脖子上好似架着一把无形的虎头铡,朱雨吓得不住求饶:“奴才该死,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将你调过来,自当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若再敢多嘴……”
点到为止,接下来的话烬冶不说朱雨也明白。
他一个负责洒扫的下等小太监,有一天踩了好运,竟能被陛下一眼看中,特意拨到阿雁身边伺候,说是伺候,实则监视,作为一个眼线,尽职尽责地将阿雁每天的一举一动汇报上去。
一个人人可踩一脚的小太监,和一个孤苦无依的小乞丐,两者是多么相似。
他不该有多余的感情,可是……
烬冶倚在墙后,往院内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