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雁怔怔听着,明白过来了。
这还有什么不懂的。
烬冶曾说,他去寻找昆仑山,是为了救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个重要的人,应该就是高楼里的女人了。
为了救她,烬冶遍访名医无果,尊贵的帝王不想放弃,竟然信了无稽之谈的传说之言,寻到了浮水镇,自欺欺人地主动上了他这么个小乞丐的当。
强行说服自己相信世上有昆仑山,想要仙人搭救重要之人的性命。
不被逼到走投无路,怎会做到如此地步。
怪不得他会这么生气。
怪不得他这么多年不纳嫔妃。
怪不得当初自己和他告白时,他会那样犹豫。
怎么都不愿和自己做到最后一步,是因为高楼里的那位才是他真正在乎的人吗?
每晚只在他这里留小半个时辰,是因为要用剩下的时间去陪她吗?
自己误入高楼他就那么生气,是因为打扰了她的清净吗?喜欢我。
他想起朱雨提过的问题。
“陛下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呢?”
他先前不知道,也许现在有了答案。
从一开始,他有可能就不是真的喜欢我。
可是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把我从浮水镇带回来呢?
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身边,对我那么好?我只是个小乞丐,还骗过他,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对了,对啊,他只是可怜我而已。
是我不知好歹,误会了他的意思,自顾自地告白,让他为难了,可是……他若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让我离开呢?
又为什么,愿意和我做哪些亲昵的事情呢……是,一时兴起,图个新鲜滋味玩玩吗?
「那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你呢。」
「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你,你还想走吗?」
「这些日不见你,是在确认自己的心意。」
「阿雁,我亦心悦于你。」
不对,他说过的。
他说过,也喜欢我。
天子、帝王……是不能说谎的。他不能……
“……”
胃里翻江倒海,阿雁突觉喉头腥甜,骤然一痛,下一秒,双眼中便铺天盖地洇出一片刺眼的红。
口中喷出的血溅落在地,脏了他的衣裳下摆。
阿雁懵然地望着地上这滩红色,似是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怎么……”他喃喃着想说话,又是一口血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身体五脏六腑骤然袭来的剧痛让他跌坐在地,他手撑着地,眼前阵阵发白,视线模糊,只隐约看到朱雨模糊的脸。
他在喊着什么:“太医……我去叫太医……你撑……”
阿雁眼前一黑,彻底人事不省。
◇ 第22章 “我们成亲。”
再次睁眼,他好好地躺在熟悉的床榻之上。
屋里很安静,影影绰绰的昏黄烛火透进床幔内,分裂成斑斑点点的荧光落在他身上。朱雨点了灯。
已经天黑了吗?
醒来后懵了几秒,他才从恍惚状态醒来,身体感官也随之复苏,胸腔里如被火焰灼烧,刺痛憋闷,嘴里也泛着浓密的腥苦味。
身上染血的衣衫已经被换下了。
他支着胳膊,勉强撑起半个身体,掀开床幔一角,正巧看到朱雨端着碗走进屋。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在空中对上,朱雨顷刻间大喊起来:
“你可算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把碗放到桌上,猛扑到床边,焦急地问:“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有哪里疼?”
阿雁喉咙干渴,嘴唇开裂,许是很久没进水的原因。他舔了舔嘴唇,道:“没事,我……”
朱雨激动得直掉眼泪,哭道:“你都已经昏迷三天了!吓死我了!”三天。阿雁愣了愣。
他还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会儿而已。
朱雨一抹眼泪,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来!你先把药喝了,太医说这药每天一天三顿都不能少,你昏迷的时候嘴都不肯张,灌都没法灌,可急死我了!”
他将药碗端到阿雁面前,细心地吹凉。
“太医……”阿雁想到自己晕倒前呕出的那口血,心里打鼓,忐忑询问道,“我怎么了?”
朱雨拿着碗的手一僵,勺子丁零当啷地搅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含糊道:“没,没怎么,就是……太医说你是一时情绪激动,急火攻心,仔细调养就能好,不是什么大毛病,你别多想。”
阿雁闻言,松了口气。
急火攻心,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词也会用在自己身上。
他接过朱雨手中的碗,深吸一口气,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喝完了,苦得心尖都在颤。
晕倒前听到的那些事,清醒了再想到还是会很难受。
“他……来过吗?”
朱雨知道他在问谁,点点头:“来的,你昏迷中药灌不进去,是陛下亲自……”
他说到这里又不说了,阿雁问:“亲自什么?”
朱雨欲言又止,似乎在难为情地组织措辞,半晌才小声说道:“用嘴喂你的。”
阿雁微微睁大了眼睛。
朱雨扶他躺下来,给他盖好被子。
阿雁呆呆地望着帐顶,呢喃道:“他不是在生我的气吗,我还以为……他不会再来见我。”
朱雨没有接这个话茬,轻轻地隔着被子拍他,哄着:“你好好吃药,好好养身体,其他的先不用想,”他无比虔诚地说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本就是一时情绪激动而已,喝几贴药就会好了,朱雨这话说的,倒像是在安抚命不久矣的病人。大概是他过于担心自己了。阿雁觉得好笑的同时又很是感动,他道:“知道啦,借你吉言。”
喝了药,身体还是很难受,他很快又睡了过去,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突然睁开眼时,外头天还没亮,自己的床边却坐着一个人。
烬冶隔帘在看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阿雁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嗅到烬冶身上的淡香,隐隐从帘外传来,才知道面前场景不是虚幻。
“哥哥……”他喊了一声,声如蚊蝇。
帘外的人没有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他们就这样隔着一道纱帘对视。
片刻后,烬冶起身,似是要走。阿雁惊出了力气,伸手勉强拽住了他的一根手指,他的力道很轻,烬冶很容易就能挣脱,不过他没有,任由阿雁虚虚地牵着他。
他停了起身的动作,又坐回床沿。
两人之间还是无言沉默。
阿雁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良久,他只能想到这个。
道了歉,滚烫的眼泪从眼眶溢出,顺着眼尾滑落在鬓发里。
“我再也不乱跑了。”
“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烬冶反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伸进帐中,擦去他眼尾的泪,喃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他的手指拂过阿雁的脸颊,明明力道很轻,又像是刀子一样,割得他血肉生疼。
想问高楼里的人是谁,想问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怕烬冶又生气发火,怕他什么都不会说,更怕他的敷衍欺骗。
在走到穷途末路之前,是不是只能这么将错就错。
各种各样的苦涩药汁一天送来好几趟,屋里被熏得满是难闻的药味,阿雁虽自幼习惯了吃苦,可也耐不住这般药当饭吃的频率。
他开始抗拒吃药,嘴里一边说着“我已经好多了”,一边逃避朱雨递过来的药碗。
他想不通,自己都连续吃了半个多月的药了,也没有再吐过血,为什么太医还不停药,他只是小毛病,何至于一连吃上这么久的药,还大有一直让他吃下去的架势。
朱雨哄着他说这些药是在调养他的身体,是为了他好。一次两次可以哄着他喝下,可次数多了,他就怎么都不上当了。
直至烬冶到来。
他不听朱雨的,但不得不听烬冶的。
知晓他不按时吃药之后,烬冶不知是不是特意来监督他,每次都在他要吃药的时候过来,非要看着他把药喝下去才会离开。
两人自那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在一起过夜。
烬冶说没有生他的气,阿雁也道了歉,可是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微妙的尴尬怪异。
相对无言的沉默成了他们之间的常态。
卡在喉咙里的刺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吞咽进肚,细小的伤口感染流脓往外蔓延,成了再也无法忽视的心结。药一直在喝。
天气转暖,春风卷过,院子里的木棉开出了花苞,阿雁某天醒来时,一夜盛放,绯红色的花连成一片,一把巨大的红色油纸伞在他这小院悄然生长。
比他想象的还要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