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阿雁听到了什么声音,扭头挣扎着去看声源,在床下,——是那把坠落在地的念生。
转过的脸又被扭了回去,他无法再分神。
层层叠叠的衣衫从床幔中挤出掉落在地,渐渐掩埋住地上那把黑色长刀。
帐中传来低低的隐忍啜泣:“可以的……”
良久,是另一道声音,沙哑却强硬:“不行。”
烬冶终于愿意留下过夜。
只是这个过夜,和阿雁想象的有些出入。
翌日醒来,烬冶已不在身侧,枕头上还残留着烬冶的味道,只是冰冰冷冷,没有温度的被褥昭示着床榻的另一位主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阿雁嘴唇红肿,顶着一头乱发,呆呆地坐在床上出神。
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他好似还陷在昨晚的梦里。
他低估了烬冶的耐力。
自己都说可以了,他为什么就是不肯……
分明昨晚……他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明明就和自己一样忍得辛苦,只差一步大家都皆大欢喜,怎么偏偏就能在那种时候戛然而止。
要不是亲眼所见布料都无法遮掩的某处,他怕是要觉得烬冶有什么隐疾。
力气一个劲地往别处撒。
阿雁摸了摸自己过了一夜都还在发麻隐隐作痛的嘴皮子。……都要被亲破了。
摸着摸着,又抑制不住地低低笑了起来。
整个人复又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他蹭到烬冶睡过的另一边,脸埋在枕头里嗅了嗅。
心满意足地又睡过去了。
自这日开始,烬冶隔三差五地就会在他这里留宿,单纯的盖被子聊天,除了习以为常的亲吻之外,没有逾矩半步。
阿雁也没有强求,毕竟能够睡在他怀里就已经很满足了。
等到夜里的寒风也带了稍稍的暖意,天气开始逐渐转暖,快到春天了。
阿雁被好吃好喝养了许久,却怎么都不见长肉。好几次分明都吃饱了饭,人却没过多久就头晕目眩站不住要摔,有一次要不是朱雨及时搀扶住,他的额头就要撞在桌角磕个头破血流。
朱雨觉得奇怪,阿雁却不以为意,解释说他体质就是这样,他都习惯了,吃再多也不长胖,可能是小时候饿多了,身体一时没习惯这么充足的营养,等日后再多吃一些就能好了。
他坚持不要大夫看,朱雨也只能作罢。-
已经进宫好一段时间了,阿雁还是基本上都待在他的小院子里,没有烬冶的允许,他担心自己出去在宫里乱跑会给他添不必要的麻烦。好在有朱雨陪伴,也不算无聊。
这日,他一觉醒来寻不到朱雨,肚子饿得咕咕叫,在小厨房找了半天只找到半根胡萝卜,将就着在衣服上擦了擦,随便啃吧几口垫肚子,出了厨房门,恰好看到一团白色的毛球从自己的院子里倏地蹿了出去。是一只兔子。
他还从没近距离地看过兔子。长耳朵的毛茸茸,他好想摸一把,手感一定很不错,说不定还能捉回来养呢。
好奇心驱使,又怕兔子跑远了,他立即急冲冲地追了出去,用手里的半根胡萝卜嘬嘬嘬地逗弄。
兔子时不时回头看他手上的胡萝卜,但怎么都不靠近,只不急不慢地在前面跑着,一直在阿雁的视线范围内,他追得入迷,也就没发现自己身边的环境已经开始变得陌生。
“嘬嘬……”
跑了不知多远,兔子钻进了一处红墙下的草丛,没了踪影。
阿雁等了半天不见它出来,轻轻拨开草丛,没看到兔子,却看到里面隐藏着的一个狗洞。兔子从狗洞逃走了。
“……”阿雁失望嘀咕,“真可惜。”
注意力从兔子身上移开,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他环顾四周,登时出了汗,急得如锅上的蚂蚁,——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四周也看不到个人影,没人问路。他想了想,一咬牙,钻过狗洞,想着也许狗洞另一边能碰上人。
好在身型瘦,他没怎么使力就轻松地钻出了狗洞,站直后,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
面前不是如他所料的另一处宫道,而是一栋巍峨屹立的繁丽高楼。
这里是哪里……
阿雁慢悠悠走到楼前,推开大门,先探进一个脑袋,战战兢兢地冲里面小声喊:“请问有人吗……”
空旷的殿内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没人在。
他走进去,紧张兮兮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有人吗?”声音越来越小。
他咽了咽口水,莫名有些发憷,就在他想要转身离开时,在拐角处看到了一道楼梯,往上延伸。
好像也只能往前走了。
他踩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
“请问——”
行到楼梯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动静。
“咳、咳……”
楼上传来了咳嗽声。
是女人的声音。上面有人!
他一喜,想着这下总算能找到回去的路了。但忽地一想,他不知道上面的女人是谁,万一是某位大人物,他贸贸然上前打扰,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又不敢上去了。
正卡在楼梯上不上不下时,楼上的咳嗽声停了。
似乎是上面的人听到了自己在楼梯上不停踱步的脚步声。
“谁?”
那道虚弱的女声响起,声音虽小,却威严十足。
人都开口问了,自己这么沉默着是不是不太好?自己这么闯进来,也该道个歉。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的时候,嘴巴突然被人从后面大力捂住。
“唔!”他吓得魂飞魄散,发不出叫喊,一把抓着自己嘴巴上的手想要挣扎,同时双眼惊恐地往后看,在见到来人的模样后,紧绷的身体立即松懈。
是不知何时赶来的烬冶。
刚弯起眼睛准备笑一笑,烬冶黑着脸强硬地将他拽下了楼梯,不由分说地带出了这栋高楼。
他拽着阿雁的手,一直将他拽出高楼,拽离宫道,拽回他的小院子里才将他的手松开。
阿雁被他扯了一路,手腕痛得快要断掉了,烬冶步子走得又急,他要很努力才能跟上,所以两个膝盖也在痛。一路上烬冶的脸色都很难看,阿雁瞧见了,心里打鼓,即便疼了一路也生生忍着,烬冶用的力气很大,他的手腕皮肤上头残留一片红色的指印。
烬冶定定地注视着他,诡异的沉默过后,他突然冷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是……”阿雁刚想解释,烬冶突然红了眼,似是忍无可忍般怒斥,“谁让你进那里的!什么地方你都敢乱闯!”
被他这一下吼懵了,阿雁愣了好半天都没能说上话。
这是第一次烬冶在他面前发这么大的火。
“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你还嫌我的麻烦事不够多吗!”
阿雁连痛也感觉不到了,嗡嗡的耳朵里只剩下他愤怒的余音。他喃喃着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不是故意你为什么要出去?为什么偏偏去那个地方?”烬冶猛地抓住他本就在痛的手腕,快要捏碎他的腕骨,质问道,“谁带你去的那里?你看到了什么?”
“没……没有谁……”这样的烬冶对他而言好陌生,阿雁讷讷解释道,“我只是,追着兔子,迷路了……”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是想问路回来的,可找不见人,我以为,那栋楼里面有人能给我指路……”
“我什么都没看到。”
痛得快要站不住。
他看到烬冶近乎狰狞扭曲的表情,额头,脖子,青筋暴起,眼底渗出了红血丝,可怖骇人的模样。
这样的神情,好像自己已经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死罪。
阿雁忽地觉得很委屈,声音也带了丝哽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凶……”
“……”
良久,烬冶松开了他。
他没有再和阿雁争辩,只是转身离开,没有看他一眼。
“以后不准再乱跑。”
这就是他留下的命令。
人走了,阿雁还默默站在院中,朱雨瞧见他垂在身侧的手腕已经青紫一片。被烬冶一路又拽又掐,很难完好无损。
朱雨急忙将他搀扶进屋,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拿来药膏给他抹。
阿雁鼻子发酸,快要忍不住眼底的泪。
他小声问:“那里面住着的是什么人?”
朱雨沉默不答,只是认真给他涂着药。
他也似乎并不想要听到什么答案,自顾自地自言自语:“朱雨,我是不是,做错事了啊……”
朱雨动作一僵,咬紧牙,摇摇头。
“你没有错,阿雁。”
阿雁眼眶通红,望向朱雨。
朱雨没有抬头,额前的发垂在眼前,他的眉眼隐没在阴影里,瞧不出神情。只听到他沉沉的声音:“不是你的错。”-
烬冶和他发了通火后就没有再来看过他。
两人之间陷入了没有尽头的僵持。
阿雁出不去,也见不到人,郁郁寡欢,饭吃的少了,朱雨担心他的身体,还是大着胆子给他松了口风。
“我也是听来的。”
“那里面住的是谁我不清楚,但似乎是陛下十分重视的人。”
“前些年,成堆的大夫和药材往里面送,里面的那位,似乎病得很重,那么多药灌下去,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却怎么都不见起色。大概是只能慢慢调养,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说到这里,朱雨顿了顿,似乎是在想要不要说,须臾,还是说道:“陛下经常去那里,……也会在里面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