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猎雁 第32章

朱雨将一切看在眼里。平时阿雁醒着的时候,一碗药都要分三次,停停歇歇才能全部饮下,此时见阿雁睡梦中被灌药,难受得眉头都皱了起来,朱雨看不下去,忙不迭扑通一声跪下,磕磕巴巴小声道:“陛、陛下……公子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没、没几日了,您,您就别……”

喂完了药,烬冶用帕子擦去阿雁唇边溢出的药汁。

他手上动作温柔,声音却冰冷刺骨:“你真是胆子大了,愈发猖狂。”

“是被他宠管这么些时日,就真的以为自己也成了半个主子,忘了真正该效忠的人是谁?”

被烬冶说了几句,朱雨许是吓到了,彻底噤了声。

“将你调来他身边,是让你看着他,先前匕首的事情还未和你算账,你连自己分内的事都做不好,不想要你这颗脑袋了吗。”

“陛下…陛下饶命……”

“今日你能飞上云端,明日也能坠入谷底。别忘记你脖子上的绳索拴在谁手里。”

朱雨哆哆嗦嗦应了:“是……”

教训完朱雨,烬冶又在他这边留了会儿,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看着他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烬冶为他盖好身上的毯子,起身离开了。

朱雨送走人回来,椅子上的阿雁已经睁开了眼睛。

在他进门的那一刻,阿雁那双浑浊无神的眸子便直直望向了他。

“你醒啦……阿雁?”话停在中途,椅上的人脸色比平日里还要惨白。

他以为他哪里难受,赶忙扑到他身边问道:“是哪里又疼了吗?”

阿雁视物不清,哪怕朱雨在近处,他也只能看到一个勉强的轮廓。原来是这样。……

原来从他进宫那日开始,朱雨就是烬冶送来看管他的眼线。

他一直感叹朱雨对他好,现在他已经无法分辨这些好是不是也是因为君命不可违。

烬冶从未,哪怕连一丝信任都没有给过他。

世上的真心,就这么难求吗?

没有一个,就没有一个……

“朱雨。”

“什么事?”

“扶我去院里走走吧。”

“可是你的身体……”

“无妨。”

朱雨拗不过他,小心搀扶着他来到院中树下,阿雁上前一步撑住树干,手掌摩挲着粗糙的树皮。

他仰着头,却什么都看不清。

问:“还有花吗?”

朱雨也跟着仰头看了一眼。

前些日还开得正盛的花树,如今只剩下凌乱纷杂的光秃树枝。

“还有一些。”朱雨说。

阿雁哝哝道:“……是吗。”

他愈发地沉默寡言。

过了两天,一样东西送到他屋里。

朱雨说,那是一件红色的嫁衣。

嫁衣很漂亮,繁丽的拖尾上绣着精细的牡丹与蝴蝶,栩栩如生。

◇ 第26章 “乖乖走吧,好孩子。”

嫁衣触手冰凉,料子丝滑柔软,阿雁看不清细节,只能用手一遍又一遍描摹着上面的刺绣,指尖缓缓划过衣料上微微凸起的花纹,在脑海里想象出衣物的模样。

搁以前,这件嫁衣一送来,他怕是要高兴疯了。现在……

只觉得凄苦讽刺。

他们都到如今地步了,烬冶还送这个来干什么?

是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

那件嫁衣放在一旁足有四五日都没动过。

烬冶送了嫁衣,人却没来,且在之后的几天都毫无踪影。

他这个举动落在阿雁眼里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许又是他一时兴起。

就在不久后的某一日,阿雁离奇地早早就醒了,精神也比往日好了不少。

下床走动时,脚步轻快,身体里如重石一般压着他的疲惫酸痛也消失无踪,他难得有了胃口,晌午都比平常多吃了小半碗。

他胃口好,朱雨也跟着开心,兴高采烈为他忙活着膳食:“就是要这样身体才能好呀!”

阿雁便浅浅地笑。

他的这股精神劲一直持续到入夜。

阿雁眼睛不好,房中的蜡烛昼夜不熄,即便是不见五指的深夜里,他的房中依旧亮如白昼。

将阿雁送上床榻盖好被子,朱雨嘱咐一句“有事喊我”,随后才在阿雁的催促下去歇息了。

人走后,阿雁却没有睡着。

寂静无声的夜里,窗外响起阵阵虫鸣,他翻身坐起,摸索着下了床,赤足走到房中放着嫁衣的那扇橱柜前。

拉开柜门,他犹豫少顷,还是取出那件崭新的嫁衣。

柔滑的衣料流水一般从他指缝滑落,垂坠在地,红色的拖尾血扇般铺展在地面上,他低头凑过去,脸颊轻轻在衣服上蹭了蹭。

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那件嫁衣穿好,穿完后,累得连手指都僵直无力。

今天仅剩的精神气好像用完了。

他重重地喘息着,许久才从劳累中缓过神来。

他想看一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硬撑着走到房中矮案前,跪坐着,去看案上那面黄铜镜。

可惜,只能模糊看到自己的影子。

虽看不清,也怔怔地盯着镜子许久。

默默拿起一旁的红木梳,一下一下梳理起自己的头发。缺少营养,他的头发本就干如草皮,如今在病痛的折磨下,更是散发着生机全无的枯黄,轻轻一扯便从中断裂。

这般凄楚的惨状,可实在不能让人瞧见啊。

想着再穿一会儿便将衣服脱下来,可还不等他起身,便听到屋外传来叮呤叮呤的声响。

很快来到自己房门前。

他回过头,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鬼魅一般出现在自己房中。

来人手中倒持一把黑色的长物,坠在下面的石头大幅度地晃着。

不用眼睛,阿雁也能辨别出那是什么东西。

不想要什么,偏来什么。

“江哥。”

他看不清江如良的表情,也好在看不清,那肯定是一张充斥着恨不得将自己杀之而后快,满是恨意的脸。

“好久不见了。”阿雁笑着道。

自从那天,江如良趁夜将记录着一切的书册以及匕首扔进房中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贪生怕死,是你们风霖人的作风。”

江如良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讥笑道:“你们这些杂种,怎么就只顾着珍惜自己的小命,旁人于你们眼中,低微如草芥,卑贱如蝼蚁,活生生的人,任由你们随意践踏侮辱。”

江如良道:“你们的命比他人金贵吗?果然……你和那畜生骨子里淌着一样的血,同样的令人作呕。”

阿雁无法反驳。

江如良对风霖人的恨已经烙进骨肉刻进心肺中,那天他看到了他的玉佩,瞬间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便将他对风霖人的所有恨意都撒在了阿雁身上。

那把扔进来的匕首,就是他给的选择吗?

他想要让阿雁自己自尽,可是阴差阳错,他并没有死成。

江如良误会自己贪生怕死,认为自己不想死。

难道他不知道吗?

他是想死的。只是烬冶……是烬冶一直阻拦着他,折磨着他,硬生生地将他囚在这人世不让他离开。

“你是来杀我吗?”

“是。”江如良道,“你为何不问问自己怎么还有颜面敢继续活在这世上?”

“你住在南宣的土地上,住在被血染透的宫城里,你就不怕晚上被千万冤魂索命?”

“还穿成这副模样招摇,怎么?你还真以为烬冶会同你成亲?”

手指微微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木梳,密密的梳齿戳进肉里,针扎般刺痛。

他小声道:“是他……”

“对。”江如良的话坐实了他的猜想,“是烬冶要我来杀你。”……果然啊。

就说为什么要送嫁衣来。

原来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算准了一切,特意在他死前赏给他的无情嘲讽。

是,他是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烬冶要用这件衣服剥夺他仅剩的,最后一丝尊严。

自己还偏偏经不住诱惑,愚蠢地穿上了衣服,上了他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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