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兴奋,到失落,情绪大开大合,却从未想过退缩。
眼前的景色一成不变,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他了,他便欢喜到不能自抑。
除此之外,他的耳边经常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只是说的话不太好听。
“你找不到的。”
“回去吧。”
“放弃吧。”
“别执着了。”
“你该走了。”
这个声音催着他走,催着他放弃。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说话的那人是谁。
是谁也不重要。他不在意。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某一天,他在雪里挖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具人骨。
大概是某个在山里遇难的过路人。
无人收尸,倒在山里被雪掩埋,化为了枯骨。
枯骨身上的衣物已经被腐蚀到看不清原样,辨认不出他的身份。
烬冶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给这人收尸,只能将那些被他扒开的雪又推回到这具白骨身上,勉强盖住了它之后,他本想就此离去,视线一转,却在看到枯骨的膝盖时,顿住了脚步。
——那两块膝盖处的骨头关节微微扭曲变形,是个腿脚不好的。
冷风穿过山林,刮起呼呼的声响,如人悲恸哭嚎。
“我都说了,你找不到的。”
他听了许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次他终于回了头。
原来是那位引路的道童。
依旧是那样悲悯的眼神。
只是他不再是孩童,他长高了,是成人相貌了。
“你想起来了吗?”
“烬冶,已经八百年了。”
道童道:“你早就死了。”
八百年,几个轮回都够了。
也足够让一位小童子长大。而他……
在他当初登上天阶,寻找石头的第一天,他就身心力竭,倒在了雪原里。
这一倒下,他就没能再爬起来。
他的尸体被风雪掩埋,成了无名枯骨,成了孤魂野鬼。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因为一个执念,为了找一颗根本就不存在的石头,他的魂魄在雪山游荡了八百年。
如今看到了自己的尸体,烬冶方才如梦初醒。
“已经……这么久了吗……”
道童张开手掌,他的掌心里握着烬冶找寻了八百年的石头。
从一开始,他就注定无果而终。
八百年,足够看清一个人了。
石头重新回到了烬冶手中。
他再次回到了云端,听到了当初那个和他定下约定的声音。
童子求情,仙人恻隐。
“我可应允你所求之愿,许你二人来世相逢。但……”
“他会先你一步想起今生一切,你可想好了?也许你们来生也注定有缘无分。”
凡事终有代价。
烬冶笑了起来,他道:“憎恶也好,鄙弃也罢。”
只要能再见到他……
“烬冶心甘情愿。”
◇ 第40章 贪心
-天际划过一道巨大闪电,通透的白光涌进屋内,照亮了卧室。
闪电的光芒映出屋中静静伫立的那个人。
商尽也浑身血液好似都被抽尽,脸上惨白如纸。他僵立在原地,灌了铅的手脚无法挪动半分。
窗外的雨水仿佛夹杂着冰雹,一颗颗地打在玻璃上,几欲砸进屋内,将他砸得粉身碎骨。
下一秒,上天按下了音量键,默片有了声音,迟迟而来的闪电声被放大到极致。
轰隆一声,震得窗玻璃嗡嗡地响。
这一声雷惊醒了床上的人。
穆雁生被动静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余光扫到床尾站着的人影,登时吓得发出一声处在破音边缘的低呼,他倏地一下从床上弹起,去按床头灯的开关。
啪嗒,冷白灯光亮起,屋中情景一览无遗。
商尽也穿着一身浴袍一声不吭站在床尾的位置,不知怎么脸色极为难看。
“你干什么……”穆雁生后背紧贴在床头,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好在商尽也手上没东西,穆雁生心想,他这大半夜地默不吭声摸进房里来,要是手上还拿把刀,那说不准就是第二次案发现场了。
穆雁生屏住呼吸警惕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做好了夺门而逃的准备。
谁知商尽也只是静静看他一眼,随后便转身出了卧室,还给他轻轻带上门。
“……”
穆雁生揪着身上的被子,缓了半天,意识到他不会再进来后才松了口气。
他背上吓出一层冷汗,裹紧了被子,嘴里嘟囔道:“莫名其妙……”
门外,商尽也的手放在门把手上,还维持着关门的动作,僵着不动。半晌,他低垂下脑袋,额头抵在门板上,眉头紧蹙,闭上眼睛。原来……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
穆雁生之前种种行为,他当时不懂,此时都真相大白。
为什么答应结婚却半途反悔,为什么逃婚,为什么一心执着于想要离开他,为什么总是把那些死不死的话挂在嘴边。他都明白了。是啊。
他的排斥理所当然。
这一世,他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能够吃饱穿暖衣食无忧,有许多疼爱他的人,他已经平平安安地度过了自己的前半生,可一朝恢复记忆,惊然发现自己这一生居然还要和上辈子取他性命的人纠缠不清。
在穆雁生眼里,自己给他带来了莫大的痛苦,他是杀害他的凶手。
他痛苦,愤怒,想要逃离……也天经地义。
这就是代价吗。
人总是那么贪心。
好不容易求来了一世,说着宁愿被他厌恶也要与他相逢的大话。
可真的面对了他的厌恶,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能承受。尝过他的好,又怎么甘心被他冷眼相待。
想要他再和自己亲近,再像之前一样爱着自己。可是……怎么可能呢。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代价这种东西,果然最是招惹不得。
他已经先他一步想起了一切。
他痛苦了这么久,自己一无所知,甚至用婚姻来绑着他,强迫他,威胁他。
他只怕是更恨自己了。
穆雁生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字在他脑中回响,他竟然说宁愿死也要离开他……他那么决然,铁了心不回头。能放掉他吗?要如他愿吗?
商尽也咬着牙,蹲下身,紧紧抓着门把的手因为用力手背上爆出了条条青筋。……不要。
他不想他离开。
他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他说过,会一直……一直陪着他的。
哪怕是被他讨厌,哪怕是被他永远用充满恨意惧怕的眼神望着,哪怕他对自己冷嘲热讽敬而远之,他都甘愿承受。
只要……只要他能留在自己身边。
只要让自己待在能够看得到他的地方。
不管是阿雁,亦或是穆雁生。他都……永不放手。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穆雁生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房门。
大半夜被商尽也吓了一遭,还能继续睡着就有鬼了。
没睡好头昏脑涨,他趿拉着拖鞋想去搞杯咖啡提提神,谁知房门一开,他脚步顿住。
商尽也就坐在客厅沙发上,地上落着几个空烟盒,烟灰缸里的烟蒂像座小山一样堆着。
穆雁生嗓子发痒,咽了咽口水。
他这是发什么神经,该不会是一夜没睡吧,这一晚上是抽了几包……
是生怕自己活得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