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开门声,商尽也扭过了头,看向他。
二人相顾无言。
昨天夜里穆雁生没看真切,现在仔细一打量,感觉出商尽也好似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可一时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了。
“早。”
商尽也声音沙哑,果然是抽了一晚上的烟。
熏不哑他才怪。
穆雁生条件反射就想提醒他一句少抽烟,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管这个闲事干嘛。反正早晚都要离婚的,到时候他俩就再也没关系了。
忍住唠叨,他走进小厨房,好在里面设施齐全,咖啡机豆子都有,他三两下搞出一杯,咕咚咕咚喝下肚。
再出来时,早餐已经送了过来,热腾腾地摆在餐桌上。
穆雁生没有和商尽也说话,自顾自地坐过去吃饭。
商尽也坐到他对面,道:“待会儿我们出去逛逛。”穆雁生噎住。
差点忘了他这次是被诓着出门的。
“不想去。”外头雨下这么大,他是看不到吗。
出去,出去就变落汤鸡。
商尽也道:“不会淋到雨,在室内。”
“……”
穆雁生被押上车,商尽也把他带到了一家店。
那是一家隐于高楼大厦中,从外面看略有些古朴不太起眼的珠宝店,店主是一位意大利人,长得人高马大,和商尽也谈笑间很是熟稔,大概又是他的某位熟人。
商尽也介绍:“colin是珠宝设计师,我和他在国外念书时相识,他手艺不错……”
Colin用一嘴带着口音的中文打断他:“啧啧,岂知是不错,知道我现在一单多少钱麻?我的单子都排到两年后了,要不是看在你和我认识的份上,不榨你个半身血哪轮得到你。”
他们两个说着话,Colin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商尽也,商尽也打开看了眼,弯了弯嘴角。大概他对盒子里的那样东西很满意。
穆雁生离得远,看不到盒子里是什么。
他无所事事,没兴趣参与他俩的对话,便观察起店内摆设。
店内陈设很有上世纪复古风格,摆着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手工制品,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显得很有年代感。
穆雁生看得入了神,就在他弯着腰细细打量一座雀笼钟时,Colin和他搭话:“好看吗,那些都是我亲手做的。”
穆雁生出于礼貌,向他点点头,道:“好看,你很厉害。”
“那是,我还有更好看的,你有兴趣的话我带你去后面看看。”
穆雁生刚想说话,商尽也突然叫住了他:“过来试试。”
他们的对话被打断,Colin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笑声。
“哎呦呵。”
穆雁生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得以看到商尽也手上的盒子,里面放着一对对戒。
银色的戒圈,内里镶嵌着一圈蓝宝石,宝石首尾衔接处,雕刻着一只小小的雁鸟。
“我忙活半年呢,喜欢吗我的小可爱?”Colin笑着冲他眨眼。
穆雁生没有去拿,抬头去看商尽也。
商尽也也正看着他,或者说,一直在看着他。
Colin继续道:“这只小鸟是当初定设计稿的时候,尽也强烈要求要加上的,成品还不错呢,我当时还不理解,后来听说你名字里也有一只雁,才明白他的用意。哎呀,新婚的人可真是黏黏糊糊。”
话音刚落,穆雁生就冷声道:“我不要。”
Colin立即闭嘴。
穆雁生咬紧后槽牙,握紧五指,道:“不要给我这种东西。”
Colin自空气中察觉出奇怪的味道,视线来回在商尽也和穆雁生两人身上打转,片刻之后,很有眼力见地缩到里面去,嘴里道:“哎呀我去给你们倒杯水,说这么多话口都渴了……”
作为隔断的珠帘稀里哗啦响了一阵,Colin的身影不见了。
商尽也攥着戒指盒,解释:“你不戴婚戒,我以为是样式你不喜欢,所以想着重新给你做一枚。”
“没有必要。”穆雁生道:“我不会戴和你一样的戒指。”
言外之意,无庸赘述。
“可以了吗,我要回去了。”
穆雁生转身就走,手腕被扯住,拉停。
他没有回头,只听到商尽也的声音:“好,你不想戴……就不戴了。”
“至少,把它收下吧。好不好?”
很难想象这种接近于讨好卑微的话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商尽也将戒盒里那个大的取出来套在手指上,随后将盒子盖上,递给穆雁生。
穆雁生没有丝毫想要接走的意思,商尽也便上前一步,将盒子塞进了穆雁生的外套口袋里。
好在,穆雁生没有直接把东西掏出来当着他的面扔掉。
还给他留了点面子。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和Colin道个别。”
穆雁生看着他进了里屋,他和Colin的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出来,听不真切。
他隔着衣服摸了摸那个凸起的小盒子,垂下脑袋,力气尽失。
Colin悄摸摸地往外面看了眼,瞄到穆雁生的衣角之后就赶忙缩了回来,明明在自己店里,却有种怕被他发现的心虚。
“你没告诉我你俩感情不好啊。”
商尽也道:“……有些矛盾。”
“嗐,小情侣闹矛盾再正常不过了,好好解释好好说不就行了。”
“说不清的。”
“啊?这有啥说不清的,又不是电视剧里那些你杀我我杀你的深仇大恨。”解释。
他当然可以解释,可以敞开来和他说清楚前世的一切。
告诉他一切非他所愿,告诉他并不是自己想要杀他。
他想了一夜,在天光破晓时曾下定决心,想破罐破摔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可当他看到穆雁生的那张脸时,他才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他给他带来的痛苦是真,江如良杀他也是真。
就连最初发现他的身份时,自己也是真的对他动过杀心。
他用虚情假意骗他,诓他,利用他的感情,——这些都是真。他害怕。
害怕自己说出口了,反而无法修复他俩之间的关系,而是会加剧穆雁生离开自己的速度。
穆雁生会以为他在狡辩,在想着法儿的为自己开脱,毕竟如今已经没有人能证实他说的一切。他最怕的是。
因为前世自己的痴愿,让今生的他也无法逃脱过去的恩怨。
是他毁了他的平静生活,害他想起了过去,害他这么痛苦。
如果他知道了他如今的痛苦是因为过去的自己,因为他的一个不甘执念而生。
他难道不会更讨厌他吗。
◇ 第41章 舍得
两人从店里出来便坐车回了酒店,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言不发,小小的车厢里空气仿若凝滞。
穆雁生本在看窗外,突然瞥见身边一抹亮光闪动,顺着看过去,是商尽也放在膝盖的手。
亮光源头是他无名指上套着的两个戒指。
底下那个是他们的结婚戒指,上面的新的,和他口袋里的戒指是配套的一对。
这两个穆雁生都没有戴。
商尽也唱了一场独角戏,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乐此不疲撞得头破血流。
一回酒店穆雁生就钻进卧室睡了个回笼觉,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
他今天穿过的外套随意丢在地上,里面的戒指盒露了出来,穆雁生觑见,扯过枕头丢过去,盖住了,眼不见为净。
他睡了一下午一醒来肚子就饿得咕噜叫,起床去外头,餐桌上果然已经摆上了晚餐,还热乎着。
外面空无一人,商尽也不在。
穆雁生坐下随便吃了点垫了垫肚子,还在想商尽也去哪里了,就听到另一间次卧里传来丁零一声响。很轻。
穆雁生搁下筷子走过去,推开次卧半掩的房门,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
次卧有个露天阳台,此时玻璃门大开,纱帘被风卷起朝两边翻飞,外头的细雨也被吹了进来,地毯被淋得湿漉漉的。
显然这个门已经开了很久了。
要是这样倒也算了,真正让穆雁生震惊的是从刚才就没见人影的商尽也一直就坐在阳台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被细雨浇得浑身湿透。
他靠在一张木椅上,背对着自己,手边的小方几上放着一瓶已经快要见底的威士忌,还有几瓶彻底空了的红酒,地下丢满了烟头,而他嘴里还叼着尚未熄灭的半根。
他没有察觉到穆雁生的到来,一口闷下剩下的半杯酒,冰球撞击杯壁,丁零当啷。
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穆雁生走过去,拖鞋踩在吸满了水的地毯上,哒哒地溢着水花。
他走到露台边上的时候,外头的雨也好巧不巧下大了。
听到脚步声,商尽也回过头,水珠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他整个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失恋了投河自尽的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