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自己又是怎么对待他的。
烬冶力排众议保着他,可终有他心余力绌的时候。
江如良偷取了烬冶的念生,砍了自己的首级。
江如良告诉他,烬冶不愿见他最后一面,是烬冶要他的命。
全是他在撒谎。
头身分离的尸首躺在屋中,发现他尸体的朱雨嚎啕大哭。
烬冶匆匆忙忙赶来,见到的就是他还未凉透的尸体。
朱雨在他死后第二日悬梁自尽。
烬冶将他的头颅缝好,紧紧抱着他的尸身,目光呆滞,一夜白头。
直到他的尸身开始腐烂,他才在姐姐的劝告下埋葬了他。
自此本该意气轩昂的人再也没有笑过。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江如良,姐姐,和烬冶亲近之人皆一一离去。他形单影只。
孤身一人,留在那四面不透风的囚笼里。
就这样,一直坚持着自己该尽的责任,扶持新帝登基之后,烬冶离开了王城。
野鹤驮着穆雁生一路跟着他,穆雁生渐渐认出了烬冶前往的道路通向何方。是浮水镇。
烬冶回到了浮水镇,钻进了那片雪山群,去完成他想做却一直没能做成的心愿。
他再一次去寻找昆仑山。
为了……能再与阿雁相见。
他在茫茫雪山中日复一日地走着,雪压弯了他的腰,压低了他的眉眼。
食物吃尽,他力竭之下,为了拥有能自由活动的体力,明知有毒,仍是义无反顾地吃下了那株名为狸斑的毒草。
为了一个虚幻的传说,他没有打算活着出去,他决定死在这里。
后来,可能是上天看不过去,在他的诚心求见之下,他的面前出现了那道没有尽头的天阶。
他膝行着爬上去,一步一叩首。
瘸了腿,吐着血,指甲如数翻开,身上,头上的鲜血滴答滴答沿着台阶滴下。
白玉砖石被血染透,也没能让他后退一步。
他说:“我有一个所念之人,我想再见他一面。”
隐于云中无法得见的仙人却不答应他。
「已死之人堕入轮回,如何得见。」
烬冶道:“那请……请让我来世,再与他相逢。”
仙人开出条件,让他去寻找一颗根本没有丢在雪山中的石头。只要烬冶寻到了,便答应他的请求。
所赌注的那颗石头,是他亲手做的紫石挂穗。
烬冶一直贴身带在身上。
明知是故意为难,他却义无反顾地去了。
满怀期望,以为自己精诚所至,便可金石为开,专注到连自己倒在漫天飞雪的深山中,成了孤魂野鬼也没有察觉分毫。
亲手挖到自己的尸骨,那是什么感受呢。
他守在黄泉八百年,烬冶亦在雪山游荡八百年。
他们分隔两地,过着同样的时间,享着同样的滋味。
烬冶半生都在竭尽全力扫清阻挡在他们面前的种种障碍,可终究被这无情的世道碾为齑粉。
好不容易重来一次,连真相都不敢完完整整地告诉他。
穆雁生想起前世记忆之后并不快乐。
商尽也呢,他又何尝不是一样。
穆雁生的每一次推拒,每一次看向他时的抵抗与冷漠,他都原原本本如数受着。
得到了这样的一世,两人关系僵冷成这样,他前世一意孤行所求来的一切还值得吗。
他有后悔过吗?
还是说,只要能再一次见到思念的人,明知这份痛苦是毒药,他也能自欺欺人般当做糖水,无怨无悔地咽下去吗。
◇ 第50章 我只是想和他和好
野鹤载着他落在雪山顶,穆雁生俯视着脚下绵延无边的山脉,庞大到连眼睛都要看上许久才能全部看清。八百年间,那个人就这样靠着一个执念走过了山中的每一处角落。
无知无觉,连自己什么时候送了命都不知道。
垂在身侧的掌心有些发痒,是身旁的野鹤在用脑袋蹭着他。
他摸了摸野鹤的头,一点异色落进他眼中。
野鹤的嘴里含着什么。
手伸到它嘴下方,它将东西吐了出来。
一颗紫色的石头落在他掌心里。
是那颗八百年间未曾被烬冶找寻到的赌注。
就在他握住石头的霎那,呼——一阵狂风裹着雪雾席卷而来,穆雁生被风吹迷了眼,倒退两步,不得不举臂挡在眼前,模糊的视线中,野鹤昂首振翅,腾飞而去。
而它的背上,坐着一位长发男人,男人宽大的衣袍翻飞,长发一并在空中飞舞。离得太远,穆雁生看不清他的模样。
但他大概也猜得到。
除了那个给烬冶指路的小童子外这里不会再有其他人。
男人悬于云端,冲他的方向微微弹了弹手指,剧烈的失重感从穆雁生脚底下传来。
他所站立的雪山开始崩塌,扑面而来的雪淹没了他。
穆雁生惊呼一声,坠入了一片漆黑的深渊。
下一秒,他骤然睁开了双眼。
反应了好几秒他的意识才清醒。
眼前没有雪山,没有白鹤,他依旧躺在酒店房间里,连入睡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慢吞吞从床上坐起,他低下头,打开紧握的掌心,那颗原本被他放进外套口袋里的石头,此时却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这已经不能用常理来形容了。
他总不可能是自己梦游把这颗石头从沙发上拿了过来。
那么……他梦到的那些事,也不是梦。
世上有这么玄乎的事情吗。
一个不知是否真实存在于世的小和尚,交给他一颗本该遗忘在时光洪流中的石头,让他看到了引路的白鹤,驾着仙鹤的童子,以及那些糟糕残酷的过往。
特意让他看到这些,是为了什么。仙人怜悯吗?
怜悯商尽也,还是怜悯他?
亦或者,只是一时兴起,做个善事?
告诉他这些,……然后呢?
穆雁生再也没能睡着。
翌日,当他出房门时,外面已经摆上了早餐,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商尽也总是醒得比他早,周到体贴地安排好一切。
二人无声对坐着吃早餐,穆雁生偷偷看他,乌黑的发根处生了些许白色,嘴里的早餐不知怎么就泛了苦。
去机场的路上,穆雁生过马路时心不在焉险些闯了红灯,商尽也急急忙忙扯住他,才避免了他一头冲进车流里。
牵着他站在自己身边,商尽也道了一声“看路”手就要松开。
却在指间即将和他分离时被重新握住。
商尽也扭头看他,脸上带着明显的错愕。
也是,穆雁生主动的次数在以往屈指可数,也难为他这么惊讶。
穆雁生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掏出手机假装在回消息,嘴里含糊道:“看什么,走你的。”
商尽也什么都没说,默默握紧了他的手。
穆雁生一路手心渗出汗,商尽也都没有再松开。-
飞机上往下看,隐隐能看到茧椟山的地貌,那里万亩松林连绵起伏,上方云雾环绕,乍一看,像覆盖了一层白茫茫的雪。
“你许了什么心愿?”穆雁生忽然问。
他问的时候脸一直朝着窗外,商尽也只能看到他的小半张侧脸。
顺着穆雁生的目光望过去,看到飞机底下那片山林,这才猜出他原来是在问昨天寺庙里的事。良久,商尽也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穆雁生眼睫轻轻扇动几下,又道:“那你可以说一个,神佛做不到,但我能做到的……愿望。”
他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种话怎么说第二次。
穆雁生脸颊有点烫,还不等他做好心理准备再次开口,就听到商尽也说:“我不用你的报答。”
他以为,穆雁生说这话,是因为想要报答他救他落水的恩情。
穆雁生:“……”
他忿忿闭了嘴,眼罩蒙在脸上,倒头睡了个昏天黑地。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变这么迟钝。
算了,穆雁生想着,他们以后还有充足的时间,并不需要急于这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