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猜测一出现,阿雁便猛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脑子里一片混乱,想法越来越偏激,只剩下无尽的猜忌与恶意。
这样的自己好陌生。
烬冶不是这样的人。
他认识的烬冶哥哥……不会这样对他的。
“不会的,不会的……”
阿雁口中呢哝着安慰自己,背脊上却渗出层层冷汗,毛骨悚然。他抱住自己的双臂,用一个环抱自己的姿势,想要让寒透的骨血暖和起来。
他蹲在树下,小小的一团,头顶的血红巨伞伸着它扭曲狰狞的枝丫,和他一并融在无边夜色里。-
“阿雁,你怎么了?”
阿雁坐在半开的窗户边,瘦削的身子裹在一件单薄的青衣里,整个人陷在铺着厚厚软垫的藤椅上。
放在他手边案几上的药已经凉透了。
朱雨把碗拿起来时,液体晃动,碗边上留下一道棕褐色的分界线。他一口未动。
“怎么不喝药呀?”朱雨小心翼翼地问。
阿雁仔细地观察着他,先前没注意,原来朱雨每次哄他吃药时,虽然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表情,但细细瞧去,眼中都是藏不住的焦急与担忧。
他猜不透烬冶,但好在……朱雨是真的关心他。
他是这宫中真心待自己的人。
朱雨不知道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病情,还以为瞒得很好。
阿雁也没有拆穿,没有必要将本就压抑的气氛搞得更加沉闷。
只是实在提不起力气去喝药了。
反正……喝不喝,都是必死的结局。
“太苦了。”他说。
“良药苦口嘛,这是对你身体好的药,不喝可不行。我去再热一下,待会儿给你拿俩蜜饯压压苦味。”
朱雨走了,屋里又静下来。
隔着窗户,他望着外头湛蓝无垠的天空,偶有几只飞鸟飞过,突然就很羡慕。
他徒有一个名字。
他不是真正的鸟儿。
他是地上一只没有翅膀,永远也飞不起来的雁。
等死的滋味不好受。
身体一天比一天痛,骨头、血液、呼吸,没有一处是能够让他轻松点的。
日复一日喝着不知道有没有作用的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尽头。
被困在这四面高墙围困的院子里,只能见到朱雨一个活人。
没有一丁点烟火气。
烬冶不知道在忙什么,来的次数少了许多,隔三差五地见一面,匆匆忙忙地就离开,话也说不上几句。
他看上去也瘦了,状态好像不是很好。
是啊,毕竟他每天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多,还要抽空来看他,是人都会累的。
临死前,那些以往深缠自己的人或事好像都能放下了。
烬冶是不是真心,不重要了。
若他不是,自己死了,大家皆大欢喜,高兴还来不及。
若、若烬冶是真心,……他也不想用一个半只脚已经踩进黄泉里的身体去和他成亲。
自己安安静静地死就行,又何必死前还要拽着别人给他添堵,成包袱,成拖累,给他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事。
于是,在烬冶又一次过来之后,阿雁开口说道:“我想回去。”
彼时,烬冶正端着刚熬好的药,坐在他的椅边上,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回哪里?”
“回浮水镇。”阿雁道,“回我的家。”
烬冶沉默几秒,道:“我说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他将勺里的药吹凉,递到阿雁唇边,可能是觉得刚才语气太重,又放柔了声找理由哄他:“你现在身体还没养好,必须得喝药呢,回去了谁照顾你?”
阿雁扭过头不肯喝,坚持道:“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
勺子撞在碗里,当啷一声。
“不行。”烬冶很干脆地一口回绝。
“为什么不行?”阿雁问。
在烬冶又一次准备开口之前,阿雁道:“我都知道了。”
烬冶的话头断在喉咙里:“什么?”
“我全都知道了。”
阿雁轻轻推开面前的药碗,道:“我知道这些药对我没有任何作用,我也知道自己快死了,你不用再瞒着我。”
“谁告诉你的?”他蓦地沉了语气,森然冰冷的音调和平时大不相同。
阿雁生怕他怪罪无辜的朱雨,急忙道:“没谁告诉我,我是自己猜到的。……又不难猜。”
话音刚落,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烬冶道:“你别多想,你会好起来的。”
阿雁却问:“你为什么答应和我成亲?”
烬冶垂着眸,眼底神色晦暗不明:“我说了喜欢你。”
没有再去深究真假,阿雁笑了笑,道:“那就放我走吧。”
先前是为了烬冶才留在这里,可是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状况,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他没法和烬冶度过一生,也不想让烬冶看到自己死前丑陋的模样。趁着现在还有力气,还不如回他的茅草屋,浮水镇再怎么破旧,再怎么不堪,也是他的故乡。
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落叶归根,死之前,往爷爷旁边挖个坑躺下,待在自己最熟悉的人,最熟悉的地方,安然睡去,结束自己的一生。
“我是快死的人了,既然都是死,我想在死之前,看一看别处的风景。我不想成天都被灌着难喝的药,不想一直到我死,都得住在这个院子里。”
“我不用你送的,我自己会找到回家的路。我也不会将我们的事讲给别人听,不会有人知道的。就当是我最后的遗愿,好不好?你让我回去吧。”
“况且……”他绞尽脑汁找着能让烬冶答应的理由,“我走了,就没有人再给你添麻烦了。”
谁知,烬冶听到这里却蹙了眉:“麻烦?”
阿雁死死咬着舌头,强忍着心口的绞痛,说道:“成亲的事……也就此作罢,好吗。”
烬冶喉结滚动,声音中似含着粗糙沙砾,低声道:“你说会一直陪着我。”
阿雁暗暗掐着自己的手,指甲掐得掌心一片死白。
他道:“你当我一时兴起,说了胡话吧。”哐啷!!
烬冶突然起身,将手中的药碗狠狠砸在地上,破碎的瓷片挟着药汁散落满地。
像一声闷雷凌空劈在房间里。
屋外的朱雨听到动静赶忙冲到门口,见屋中情景又不敢擅闯,只得急急跪下,头磕在地上,重重一声不敢抬起。
阿雁也被他这乍然的一个动作给吓住了。
他被瓷碗碎裂的巨响震得愣住,头皮连着背脊那一片都发了麻。
烬冶沉着脸立在房中,站在他面前,一双凌厉的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阿雁微仰着脸,脖子发了酸,心里是害怕的,身体却没有退缩,坚持着和他对视。
烬冶率先移开了目光,他没有开口,转身拂袖而去。
烬冶走了,朱雨才敢抬头,哆嗦着两腿扑腾到他旁边,揪着他左看右看:“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阿雁将视线从烬冶离开的方向收回,良久,缓缓地摇摇头。他生气了。为什么生气?
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
他和烬冶的见面不欢而散。
当天夜里,阿雁被一阵轻微的骚乱声惊醒。
他下床出了屋子,愕然发现他的小院子里里外外多了许多穿着黑衣的侍卫,挎着刀,板着脸,不准进,不准出。
是谁的手笔一目了然。
烬冶不再遮遮掩掩,他明目张胆地将阿雁关在了这里。
◇ 第24章 身世
-不想出去,和不能出去完全是两种概念。
前者,是阿雁之前担心自己在宫中乱走会给烬冶添麻烦,所以主动选择留在院子里。他心甘情愿。
后者,却是烬冶强迫为之,被人监视,被人看管,失去自由。
没人会喜欢受制于人的滋味。
即便是他这个小乞丐。
阿雁心中憋闷吃不下饭,药也不肯好好喝,朱雨怎么劝都没用。烬冶便亲自过来喂他喝药,阿雁一提要走,场面就会再次僵持住。
他本就已是命若悬丝,行将就木之人,只想死前落个清净,自由地度过生命中仅剩的时间,回自己的故土安眠,却连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都无法被满足。
一个不肯放,一个非要走,药碗摔了一个又一个,谁都听不进去彼此的话。
吃不下饭就强喂,不肯吃药就强灌。
每次一番折腾下来,阿雁痛苦得直掉眼泪。他抵抗不过烬冶的力气,只能无力哀求着让烬冶可怜可怜他,大发慈悲放过他,烬冶一声不吭,执拗地将最后一滴药灌进他嘴里才肯收手。
他俩每次闹出的动静都不小,无能为力的朱雨只能躲在门外扒窗户,暗自原地打转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