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方喻如今身上毒性渐重,和几日前不可同日而语,徒手挣开黑铁镣铐这种路子,可行性也太低了。
崔竹漫不经心般把方喻的上衣扯得大开,在暗色中歪头欣赏了半晌那片莹润生光的肌肤,而后动了动,伸出手去床边的柜子上取了个东西。
是一个小巧纤细的白瓷瓶,崔竹拧开玉塞,就有一股浓重的甜香溢出来。
“许容哥哥……”少年眸色暗沉下来,一手勾住方喻的脖子,带得他往床榻深处一滚,镣铐的锁链发出清脆撞击声。
崔竹将额与方喻相抵,很轻地吸了一口气,已经要按耐不住身体里澎湃的兴奋,哑声道:“你只要听话,我就会轻一点,不会很疼的。”
他用指尖去勾方喻的腰带。
“崔竹,”方喻却忽然开了口,语气很平稳,像是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纪云山这几天应该有派人跟着你吧。”
少年动作稍顿,抬眸道:“许容哥哥,这个时候转移话题,可不是聪明的做法。”
“互市的决议朝廷既然已经通过,呼延昭很快就会回到突厥,不会在京城停留太久。”
方喻淡淡道:“你若是想借他的手除了纪云山,只有这最后几日的时间。”
崔竹笑了,他微微倾身,鼻尖在方喻颈边嗅了嗅,满意地闻到浅淡的海棠冷香,一边态度随意开口:“许容哥哥又怎知,我不是已经料理了纪云山,才过来与你巫山相会呢?”
方喻很轻地嗤笑了一声:“如果是那样,你又如何会每日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泄愤?”
崔竹的脸色沉了下去。
确实,以他的性格,虽然想要把玩许容,但绝不会放着崔氏的大计不管。
如果纪云山已经与呼延昭相斗两伤,崔竹应该是在忙着在朝廷内外蚕食纪云山的势力,以及用尽全力抢夺塞北的兵权,绝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在琢磨怎么困住许容。
“所以呢?”崔竹扯了扯唇角,猛地掐住方喻的下颌,冷声道:“你难不成要和我说,你会与我合作,迷惑纪云山以此来完成我的目的么?”
“许容哥哥……”少年亲密地贴近他,气息钻入方喻耳中,带着森然的寒意:
“你又怎么会天真地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呢?”
暗室里淡香浮动,方喻与挨着他的崔竹对视片刻。
“这样么……”
方喻长睫一动,也凑近了少年,两人呼吸交融间,他笑吟吟问:“那要如何,你才会相信我呢?”
崔竹盯着面前人的眼眸,有一时间没有说话。
仿佛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你€€€€”
方喻却忽然屈膝轻轻一顶崔竹的腰,腿一勾,使力翻身而上,牢牢将少年压在了榻上。
镣铐相击发出响动,崔竹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惊愕睁大眼,下意识想伸手制住方喻,却在一瞬后僵住了动作。
方喻垂首,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嗓音上扬,像是沾了蜜的钩子:“是这样吗?”
崔竹:“……”
他偏开脸,昏暗的光线下,少年的杏仁眼微微阖着,胸膛起伏了几下,没有说话。
“嗯?”方喻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耳尖,带笑道:“脸红了?”
崔竹猛地回过头,抓住方喻的腕,俊秀的眉沉沉压着,语气凶狠:“乱动什么?”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冷冷出声:“下去,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话没说完,房间里倏然响起了几声有轻有重的敲门声。
崔竹蹙眉,按住方喻的手将他推开,平缓了一下呼吸,才低低开口:“许容哥哥,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他起身下榻,随手理了下衣摆,步至房门边,很快有人从外打开了门,恭敬将他迎出去。
方喻躺在榻上眨了眨眼,手上微微一动,一枚精巧的小钥匙便从衣袖和被褥遮挡间掉了下来。
崔竹出了门后,身上的燥意仍未消散,略有些不耐地问:“什么急事?”
仆从惶恐道:“纪将军来拜见。”
崔竹怔了一下,眉心深深拧起,边往外走边吩咐:“派几个人到这处院子外面去浆洗衣服,就说是下人的居所。”
他这个别院修建于京郊外的林子中,鲜少有人知晓此处,纪云山又是如何找过来的?
来到前堂,崔竹瞥见站在正中央的青年将军,面上挂起几分敷衍的笑,开口道:“纪将军何事大驾至此?”
纪云山一身黑色劲装,神色冷而肃杀,眼下有不易察觉的乌青,见崔竹出来,懒得和他多废话,径直问:“许容在哪里?”
崔竹连眉梢都没动一动,敛了笑意:“纪将军,人都死了,你上门来我这找是什么意思?”
纪云山俊秀的面容冰冷:“崖下我带人找过了,没有见到许容的尸体。”
“那我又如何知晓?”崔竹将双手拢在袖中,淡淡道:“他是和呼延昭一起掉下去的,你不去问呼延昭,反倒来问我为何?”
纪云山眸色沉沉。
他当然是去找过呼延昭。
许容坠崖后,接连数日没有踪迹,纪家和许家派去搜寻的人也都没有收获,而后终于等到呼延昭归来,却一并带来了许容的死讯,以及一块青色的佩玉。
许父及母受打击过重,病倒于府,甚至已经在府门口挂上了白幡。唯有纪云山不相信呼延昭所说的话,带着纪家的人上门逼问过。
但呼延昭一回到同光楼就宣称休养伤势,拒绝一切来客。纪云山带兵闯进去过一次,呼延昭却咬定许容已死,半个多余的字也不愿意说。
而崔竹的动向,纪云山也派人严密监视着。据探子回报,这些天崔竹早出晚归,频频前往这座位于京郊处的别院,其中肯定有蹊跷。
“我已经见过呼延昭,”纪云山平静对崔竹道,“他说人在你这里。”
崔竹很轻地挑了下眉:“不可能。”
崔氏许给了突厥足够的利益诱惑,如果呼延昭头脑清醒,是不会不顺着计划行事的。
纪云山反问:“既然人不在你这里,那我带人搜一圈如何?”
他抬手一招,身后的数位纪府家丁立即上前来,对崔竹行了一礼,就要往堂后而去。
崔竹微笑着受了他们一礼,待人将要过去之时,才虚虚伸手一拦,看向纪云山:“将军,本公子的别院,也是你说搜就能搜的?”
纪云山指腹按在腰间剑柄处,漠然道:“你既不心虚,又为何害怕?”
“将军此言差矣。”崔竹笑了笑,说:“京城里各户人家的别院……想必将军也清楚一般是用来做什么的,我好端端待在这里寻欢作乐,将军却带人一通乱翻,传出去不仅我沦为他人笑柄,还……”
少年弯了弯眉眼,才慢悠悠接了后面几个字:“唐突了我这别院中的佳人,怕是哄也难哄好。”
纪云山淡声道:“强词夺理。”
“纪将军……”崔竹的脸色也寒了下去,道:“我今日若是就不让你们搜这处别院,你又想如何?”
随着这句话音落地,大堂内外忽然闪过数道身影,十几个劲装蒙面的黑衣人出现,看起来都是练家子。
纪云山一手握剑柄,缓缓将腰间所佩的长剑抽出,剑身雪亮,暗刻的云纹飘逸若游龙,出鞘声如金玉相击,所有人不禁都一愣。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剑,是那把陪着纪云山纵横沙场十年,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饮血名剑“乘云”!
崔竹乌黑的杏仁眸里神色沉沉。
“承让。”纪云山道。
*
别院里轰然一声响,鸟雀四散,尘烟乍起,一棵郁郁苍苍的百年老树被横刀斩断,重重倒在了院子里,将红瓦墙砸得七零八落。
外头已经躺下了七八个蒙面人,而纪云山手执乘云剑,俊秀的面容上沾了血,黑眸冷然有光,半分也没有被伤到。
“定国大将军果然身手不凡。”崔竹立在堂下,漫不经心说了这么一句。
他缓抬起手,一旁的仆从忙低头奉上一把足有半丈长的弯弓。
弓身雕满繁复的金纹,拉弦时嗡鸣声隐隐,崔竹将弓竖举在身前,唇角轻勾着,一手拉开了弓,杏仁眼眯起,瞄准不远处的纪云山。
银弦被拉到极致,崔竹正要松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笑。
“这么热闹啊,”方喻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雪色单衣,倚在屏风边,语气倦懒道,“在做什么呢这是。”
崔竹圆眸猛地一睁,拉弓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箭离弦而出,堪堪擦过纪云山衣袍一角,射入不远处的砖墙上。
少年持着弓回身,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愕然:“你怎么出来的?”
方喻朝他笑了一笑,悠悠抬手,白皙莹润的指尖上勾着一枚红绳系着的小钥匙。
崔竹脸色大变,立即去探自己腰间的暗袋€€€€果然空空如也。
方喻竟不知何时从他身上取走了钥匙。
纪云山一剑击开来袭的一人,旋身望去,黑眸里顿时流露出几分惊喜之意。
其他蒙面人见形势突变,互相对视片刻,皆悄无声息地隐入了黑暗之中。
崔竹脸色几经变幻,最后勉力挤出一抹咬牙切齿的微笑,对方喻道:“许容哥哥怎么不好好在房中休息?”
方喻随意道:“听见外头似乎有人要寻我,于是就出来了。”
崔竹:“……”
囚禁方喻的那个小院距此足有百米远,怎可能听见纪云山的声音?简直是胡编乱造!
纪云山收剑归鞘,匆匆几步到了二人跟前,目光落在方喻身上,在掠过方喻颈间和手腕处意味不明的红痕后,面上逐渐有了沉怒。
“此情此景,你作何解释?”纪云山看向崔竹,冰冷道。
崔竹已经从片刻的意外中恢复过来,瞥了方喻一眼,淡淡说:“许公子重伤归来,为避开有人再次朝他下手,故而在我处养伤,有什么问题?”
闻言,纪云山竟然笑了一声,而后道:“崔公子的厚脸皮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崔竹垂在袖中的手攥紧成拳,心中杀意森然,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脸上虚假的伪装。
“人我带走了。”
纪云山是个懒得与人虚与委蛇的性子,既已经寻到方喻,于是径直出声。
方喻垂下手,那枚精美的钥匙被他轻飘飘随意丢在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崔竹浑身轻轻一颤,急声道:“站住!”
方喻走过他旁边,方才转过身看向面前的少年。
崔竹死死盯着方喻的脸,笑意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只剩下杏仁眼里漆黑如墨的神色,如蟒蛇冰冷的盯视。
“许容哥哥……”他再次开了口,嗓音低低,带着极其不甘心的恨意,慢慢道:“好好养伤,我等着……再次见你的那一日。”
*
纪云山没有乘轿子,等出去后,他翻身上马,而后朝方喻伸出手,简洁道:“上来。”
方喻挑了下眉:“纪将军要送我回府么?”
纪云山神情冷淡:“我带你回纪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