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昭不以为然道:“当没有听见就好了,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他们应是劝你把我丢在这里。”方喻轻轻咳了几声,语气低柔:“你没答应?”
“想什么呢,”呼延昭笑了,神情坦然,“本王怎么可能半路把自己的阏氏丢下?”
方喻语气慵懒而平静:“你们离晋国边境已经很近了,却因为我这个病秧子迟迟没有行动……这些天路上时常有官兵巡视,你再继续留在这里,暴露的风险很大。”
呼延昭慢慢敛了脸上的笑意,盯着方喻看了片刻,忽然道:“许容,你在关心本王?”
方喻短暂地抬了下眼,压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呼延昭却不知自顾自琢磨出了什么道理,嘴角的弧度变大,很有几分神采飞扬的味道,笃定道:“就知道你对本王有意,否则也不会三番五次引诱本王。”
“……”方喻转身就要打开门往外走。
呼延昭忙拦住他,面上笑意仍未消,低声说:“别生气,本王保证不告诉其余人……”
方喻被他拦下,轻蹙起眉,嗓音不耐:“你失心疯了?”
呼延昭在方喻面前逆来顺受习惯了,半点不在意,反而还觉得眼前的人可爱,笑着道:
“再在此地停留一日……就能启程出发去北境了。等到了突厥的草原上,本王就带你去拉康木神山看看,据传幸运的话还能看见白狼神出没。”
方喻长长的睫落下,咳了两声,淡淡道:“我活不到那个时候。”
呼延昭笑容一滞,红眸里神色晦暗下来,说:“怎么就活不到那个时候了?许容,本王要你活着,你就肯定能活着登上神山峰顶,见到白狼神。”
方喻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话,却被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打断。
呼延昭瞳孔微缩,抬手扶住方喻的肩膀,看着方喻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咳出了一大口血。
“许容!”呼延昭心下一沉,忍不住出声。
方喻倦怠至极般阖了下眼,嗓音很轻:“今日才醒了这么点时辰,竟然就困了。”
呼延昭扶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心里明白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那件事,必须今夜就完成。
他将方喻打横抱起,大步走到床榻前,轻手轻脚把人放下,又熟练地掖好被子,继而就发现方喻已经支撑不住睡着了。
呼延昭维持着弯腰捻被角的姿势许久,下定决心般直起身,望着方喻喃喃道:“许容,本王还是想赌一赌……”
作者有话说:
赌狗赌到最后一无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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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新科探花郎
我说喜欢你,可你总不信
这日入夜。
一辆雕金缀玉的马车悄无声息驶入一处后院中, 旁边的仆从皆低着头,凝神屏气将马车停放好,而后悄然退下, 其间半点异响也没有发出来。
这里是一家酒馆的后院, 隐隐从前庭传来酒客们猜拳吆喝的声音, 后院中却寂静无声, 简直就像是没有存在任何活物。
子时一刻,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身黑色劲装的呼延昭出现在院子里, 红眸里闪着暗光, 直至在那架通体富贵的马车前停下。
“既然都来了, 怎么还躲在里面?”呼延昭紧紧盯着马车上绣着鹤纹的轿帘, 语气却轻松自若,谈笑似的。
凉风徐徐拂过,马车里依旧没有动静。
呼延昭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等了一会儿, 没等到里边的人自己出来,不由得皱眉, 开口道:“本王没有闲工夫陪你在这儿玩你猜我猜的游戏。”
他一手按在腰间刀柄处,注视着安静的马车,缓缓握紧抽出了弯刀,雪亮的刀身在月光下浮现一层朦胧的光晕,继而刀光一划而过€€€€呼延昭懒得再说废话,径直甩刀斩断了那用料不菲的厚重轿帘。
没了帘子的遮挡, 极浓的香料和中药味一瞬倾泻而出, 几乎要让人呼吸困难。
呼延昭收了刀, 沉着脸上前两步, 一眼瞧见马车里头斜斜倚坐在深处的少年人,出声道:“崔公子,该醒了。”
已入初夏,少年竟还裹着厚厚的黑色大氅,领子上围了一圈雪狐毛,越发衬得脸庞尖尖,乌黑的杏仁眼似两颗镶在面上的黑玉,冷漠得不带一丝人气。
呼延昭眉心拧得更紧,不快道:“又没睡着,为何不回本王的话?本王要的东西呢?”
崔竹瘦了许多,就连依靠着马车壁的姿态也显出几分强撑的脆弱来,他注视了呼延昭一刻,眸子渐渐动了动,在他身边空无一物的地方掠过,低声说:“许容……呢?”
呼延昭语气沉沉:“他中毒太重,哪还能走得动?你早一时拿出解药来,他就早一些免受些罪。”
崔竹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样,重复了一遍:“许容……在哪。”
呼延昭盯着他半晌,冷冷扯了下唇角,讥嘲道:“许容在本王的住处,你想做什么?许容如今已经是本王的阏氏,没有本王的允许,他谁也见不得。”
崔竹掀了下眼皮,平平道:“我要见他。”
“见不到他……”少年低低地喘了几口气,才勉力接着出声说:“我不会……给你解药。”
呼延昭看着崔竹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笑了一笑:“本王说过了,许容不会出来。你不给我解药,难不成本王还不会自己取么?”
他手中弯刀寒光森森,四周有极其细微的动静传来,先前消失在各处的崔府仆从又如鬼魅般出现,面无表情地站立在距离呼延昭几米远处。
呼延昭环视一圈,倨傲道:“你这点人,本王还不放在眼里。姓崔的,本王答应你们崔氏的事情已经做完,你若是再不肯拿出解药来,休怪本王就地取了你这条命。”
话音刚落,四下崔府仆从倏然动作,纷纷从腰间抽出了兵器,警惕地盯着呼延昭。
崔竹张了张口,却一时难以出声,缓过了那阵疼才沙哑开口:“让许容来见我……我见到他,就给你解药。”
呼延昭说:“不可能。”
崔竹细瘦的手指屈起,狠狠攥住了马车里摆放的矮案一角,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已经牵连得前胸一阵针刺般的锐痛。
然而少年像是全然失去了知觉似的,睁大眼道:“呼延昭。”
“我今日见不到许容……”崔竹轻声说:“你们就走不出晋国的这片地。”
呼延昭腕上一翻,弯刀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他微微眯了眯红眸,竟笑得更厉害:“崔公子,本王会放下身份与你崔氏合作,是给你们面子,不代表本王缺了你们就不行了。”
他一甩刀,干脆利落地割断了一个率先上前的仆从的咽喉,冷冷道:“本王今日就让你们见识一番,究竟什么叫做草原上的白狼王。”
*
呼延昭用手中那把弯刀一连斩杀了八个崔氏仆从,血腥味重得要将这方不大的院落彻底湮没。
酒馆前堂不知何时已经逐渐安静下来,诡异般变得悄无声息起来。呼延昭随手甩落刀刃上沾着的血珠和碎肉,在剩下几个受伤仆从惊惧的注视下,沉步走向了那架马车。
这次没有人再敢拦他。
崔府上好的马车上溅满了血迹,闻味直欲令人作呕。但等呼延昭走到马车前,却发现崔竹还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倚坐在里面。
乌黑的杏仁眼更像口幽幽的古井了,少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令呼延昭不由得紧皱起眉。
一段时间未见,变得和鬼似的,呼延昭心道。
他耳听着酒馆前堂的动静,不欲多言,就想一刀要了崔竹这条命,然后再进马车里搜寻解药。
没想到呼延昭的刀尖堪堪落在崔竹瘦弱的脖颈前,就听见少年开口说:“许容既让你来了……他怎么会没有来呢?”
呼延昭刀下一顿,问:“什么意思?”
崔竹忽然慢慢勾起一点唇角,低弱的嗓音里夹杂了明显的喜悦:“……许容哥哥来了。”
后院的木门忽然响起吱呀一声,呼延昭立时看去,看见了一列人鱼贯而出,锦衣玉纹带,脚下皆着了软底靴子,踩在地上无声无息,迅速包围了整个后院,并制住了崔府的仆从。
呼延昭的目光落在当中一人腰间挂着的令牌上,上面雕着鹰的形状。
再而后,这群人突然往旁边退开些许,给后面缓步走出来的几个人让开了道。
呼延昭视线一掠而过,语气沉沉道:“纪云山。”
纪云山身着月白色劲装,俊秀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听见呼延昭出声,只略抬了抬眼,眸色平静。
呼延昭再看向纪云山身边,那里站着一个眉目阴柔的男子,袖手在赤红色太监袍里,神情睥睨而微嘲。
李继德,宫内的大太监,天子身边的红人。呼延昭在宫内尝试杀了晋国天子时,曾遇见过他一次。
交手之下,呼延昭就明了,为什么一个软弱无能的天子,能够稳稳坐在皇位上那么久。
天子身边的宦官暗卫代代相传,皆是身手了得,只为天子效命。呼延昭那日与这位李公公交手过,如今颇为忌惮。
“大王子,”李公公柔声说,“我们又见面了。”
呼延昭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纪云山,冷然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李公公不紧不慢道:“若非纪将军相助,咱家还真不能顺利寻到您……只是没想到今夜还有其他意外收获€€€€”
他细长的眼抬起,轻飘飘扫了一眼马车里的崔竹,微笑着说:“还能见到大王子与崔公子相谈甚欢。”
呼延昭心思急转,一一看过围在院中的人,忽如醍醐灌顶般,全都明白了。
今夜这场赴会,是针对他和崔竹所设的局€€€€呼延昭无知无觉踏入陷阱,而崔竹则是心甘情愿走了进来。
李公公是晋国天子的人,呼延昭敢在宫中明目张胆行刺,李公公奉谕令千里迢迢追踪他至此,不仅截住了呼延昭的脚步,还顺带摸清了崔氏究竟与呼延昭有没有牵连。
若是说在今夜之前,晋国天子对于崔氏是否叛国还心存疑虑,那在现下呼延昭和崔竹秘密相会后,就已经全无辩解的必要了。
一箭双雕,不留余地。
呼延昭手握弯刀,心中涌起的惊异缓缓平定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果真如此”之感。
从带那个人走出的晋国京城的第一刻起,呼延昭就隐隐猜到了这个结局。
对面的纪云山突然有了动作,脚步后移,给身后的人让出了位置。
方喻一身单薄的素色青衣,秀丽的面容上神情淡淡,出现在呼延昭眼前。
呼延昭动了动唇,没能发出声音来,反而是马车内的崔竹,骤然亮起了眸子,欣喜道:“许容哥哥。”
他久未动弹的身体随着这句话忍不住往马车外探去,但下一刻不知道牵扯到了哪里,少年脸色倏然变得更惨白。
“许容哥哥……”崔竹一手按在轿沿上,一边轻吸了几口气,委屈似的说:“我好疼啊。”
方喻看了一会儿,刚要往前走两步,手腕忽而被人抓住。
纪云山皱眉,不赞同道:“很危险。”
方喻压抑着咳了两声,轻声说:“我得去拿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