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的手指渐渐恢复了知觉,谢临风神色恍惚抬起头,依稀瞧见一张精致的面容,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些委屈。
他忍不住嘶哑着嗓子开口:“我好冷。”
沈在心微微抬起右手,那人便急切地上前握住,脸颊在光滑的手背上轻蹭,极寒侵袭的心脏终于得以复苏。
“真可怜。”左手轻柔地在他头顶抚慰,温暖的灵力包裹住他被冰封的经脉,沈在心轻笑道:“若是有一日离了本座,你该怎么办呢?”
“不会有那一日。”谢临风闭眸低声道。
即便没有这天道誓言,他也已然离不开了。
方才他虽四肢没了知觉,却依旧听见了门外的交谈声。
说来可笑,他竟然会因为一句‘炉鼎’而感到雀跃,那一瞬间他甚至连寒凉都不顾,甚至对身上这幅招来灾祸掠夺的先天灵髓产生了庆幸。
看那些人嫉妒的样子,心中只有得意与畅快。
似乎自从他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一刻,他灵魂深处某些压制已久的东西便倾泻而出,就好像,他在很久之前便已经爱上这个人。
见他神智恢复,沈在心收回手转身朝外走去,目光扫过长廊外一动不动眼巴巴看着他的两条狗,视若无物收回视线,径直回了寝殿。
谢临风依依不舍目送那人离开,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站起身,强大的灵力倏然朝他袭来,不过金丹期的他丝毫没有抵抗之力,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地上,喉间鲜血随之涌出。
“被天道誓言反噬的滋味,如何?”萧放缓缓朝他走进,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与森然。
早知今日,他便该趁那人闭关之时解决掉谢临风!哪怕是被那人任意发泄折磨,也好过此刻万蚁噬心般的妒忌与恨。
随意擦了擦了嘴角的血迹,谢临风眉头挑起,语气暧昧带着挑衅:“不及尊上的……万分之一。”
随着他话落,萧放眼中的嫉恨几近化为实质,若是眼神能杀人,他怕是已经死了千万次。
眼瞧着可怖的灵力威压已经冲到面门,可他却丝毫不惧。
眨眼间,另一道浑身散发着阴冷气息的身影已经挡在他身前,尽数将灵力冲击化解。
“让开。”萧放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人,狠声道。
云时那双异瞳如同无机质的琉璃珠子,他看向萧放的眼神就像在看死物,声音冷漠毫无起伏:“尊上会生气。”
尊上等谢临风养好伤带到这来,就是为了入秘境取得渡梦莲,若是现在出了事,定会不高兴。
炼魂阁宗旨第一条,一切为了尊上高兴。
“他是尊上的炉鼎,有他在,尊上永远都不会看到你!”
云时不为所动,淡淡道:“作为尊上的护法,万事都该以尊上为先,萧放,你不配这右护法之位。”
相视的目光在空中火光四溅,谢临风作为导火线早已被他们忽视,为了防止惊扰寝殿中的人,两人难得默契地选择开启空间阵法一齐离开,厨房中很快重归于寂静。
谢临风垂眸看着自己吐了一地的血渍,扣在地面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原本璀璨如星辰的眸子如同被墨色泼染,深不见底。
他缓缓站起身,偏头看了眼炉灶,炉中火焰早已由于寒冰侵袭而熄灭,只留下乌黑斑驳的残痕,就如同他一般,脆弱,又丑不堪言。
*
三日后,华胥秘境开启。
此秘境中与往常的秘境历练不同,没有分外凶狠的妖兽,唯有真实难辨的幻境无孔不入,心境不稳者,极易困在其中此生都难以逃脱。
许是源于天道对反派的特殊对待,沈在心在踏入秘境的那一瞬,身旁主角的身影便已经消失不见。
周围一片白雾蒙蒙,是幻境启动的前兆,他缓步朝前走,一阵眩晕猛地袭来,继而失去了意识。
……
沧澜派地处江南水乡,可问剑台上却是常年化不开的冰雪,不归渊底的风朝上一吹,比极北之地的雪山还要冷。
剑道一途,最是艰难,今日恰逢沧澜派讲学的日子,问剑台上的严寒好似都被热闹的人群驱散了几分。
唯有远处崖边松树下站立的人,一身清冷,仿佛与周遭的熙攘隔绝。
青年一袭白色道袍,长身玉立,腰间悬着一柄冰蓝色长剑,头顶玉冠末梢坠着几抹流苏随风飘荡,他闭眸站在树下,眉间夹杂着比寒风还要凛冽的冰雪,远远望去,如寒松翠竹,难以接近。
问剑台上有几个年轻修士终是按捺不住,壮着胆子上前小心翼翼问道:“宁师兄,今日怎得不见沈师兄?”
虽说宁无尘作为剑峰首席大弟子,能听他论一回剑很是难得,但沈长宁作为沧澜双壁之一,于剑道一途同样亦是天赋极佳领悟不凡。
当然最主要的是,沈师兄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养眼,一个月就见着这么一回,可不得抓紧点?
宁无尘闻言睁开眼,浅色瞳眸淡漠又疏离,嗓音如同浸了浮云碎雪般清冷:“长宁陪同新入门的弟子领了宗门任务,还未回来。”
这人被他冰冷的眼神一瞅,干笑着应了声谢,拽着同伴连忙走开。
再多呆一刻,怕是要冻死人了。
约莫着到了讲学时间,宁无尘还未来得及迈步朝最前方的座位走去,变故突生。
一道浓郁的魔气自他身后蔓延,霜迟剑剑身微微颤动以示警。
“大师兄小心!”“有魔族!”
“噗嗤€€€€”
霜迟剑穿胸而过,宁无尘缓缓转过身,冰封的面容在触及到那魔族身上红衣时,蓦地凝滞。
他掀起眼皮望去,恰好不归渊渊底的劲风吹来,将那人的恶鬼面具吹落,露出一张精致稠艳的面孔。
“是沈师兄!”
沈长宁耳边声音忽远忽近,他好似听见有许多人焦急的围过来,不停地给他灌输灵力,各种保命的灵药仙草不要钱似的往他口中塞。
好吵。
他皱眉想要推开,却被不知是谁的手握住。
“沈师兄不要乱动!”“快去丹峰叫解师姐!要快!”
一道格外冰冷的灵力灌输进他体内,护住了他一寸寸破裂的心脉,沈长宁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他看见宁无尘眼底的慌乱和仓惶,刚欲如往常般露出一个笑,一股鲜血从喉间涌出,顿时让场面愈发混乱。
“你先别说话。”宁无尘将那人为何要杀他的疑惑压下,那双清冷的眸子中只剩下悔恨和焦急:“我不会让你有事。”
“宁无尘。”沈长宁不顾唇边血迹斑驳,勾出一个灿烂的笑,断断续续地说道:“大道无情,你的道……到头了。”
话落,他再也支撑不下去,视线的最后一抹亮光,是那人如同被冻住的脸庞。
……
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耳边隐约传来一两声低语。
“你这一剑下去,去了他半条命。”温柔的女声中带着责备和不满,“若再来一次,便是我师父亲自来,也救不过来了。”
“……”
“你作为他最亲近的师兄,却连他何时入了魔都不知道,莫不是修无情道修得连身旁的人都放不在眼里了?”
“我……”
“当初你执意要跟随你师父入无情道,不知此刻可有半分后悔?”
后悔吗?
目光触及到塌上面色苍白依旧昏迷的人,宁无尘垂眸敛住眼底的空茫,扣住剑柄的指节泛着白。
解语花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该说的都说了,如今长宁也没了生命之忧,她还是少掺和进这师兄弟之间的感情为妙。
轻盈的脚步声远去,房间内寂静得可怕,宁无尘望着那人€€丽的眉眼,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疑惑。
长宁要杀他,为什么?
沈长宁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瞧得实在装不下去,缓缓睁开了眼睛,斜睨了他一眼:“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宁无尘小心地将人扶起,神色已经恢复往常的冷清,似乎并不惊讶他的装睡,只是淡淡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目光扫过周围熟悉的环境,分明是他生活了一百多年的地方,可沈长宁心中却无由的感到陌生。
包括沈长宁这个名字,都让他觉得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真的只是错觉么?
沧澜派身为正派之首,怎会容许他一个潜伏已久的魔族继续活着?
难道就因为一段师门情谊?可笑,他要杀的可是沧澜派未来的剑道第一人,宁无尘啊。
假的,一定都是假的。
沈长宁眼神坚定下来,他抬头望去,在触碰到那人琥珀眼眸的一瞬,目光所及之处忽而模糊远去,耳边清风抚过树叶的簌簌声响消失,万籁俱寂。
可他又偏偏能瞧见,晨曦倾泻进窗棂,微小尘埃沾染上金色光点在空中浮动,最终落入那人清透的眼底。
刹那间,脑海中无数破碎的画面争先恐后破土而出,他看见自己胸口被霜迟刺中后毅然跳下不归崖,看见问剑台上宁无尘素来不染尘埃的眼底一片灰白与痛楚,看见昔日师门众人竭力阻拦宁无尘想要奋不顾身一跃而下的身影。
这才是真的。
当初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脱离沧澜派演的一场戏,若非因为那一剑的愧疚让那人不敢面对自己,依着宁无尘固执的性子,怕是还得追着他一路到魔界,就为了问清楚入魔的缘由。
实在烦得很。
周遭一切忽然又恢复原状,宁无尘察觉到他神色不对,蹙眉道:“你怎么了?”
“无事。”沈在心低垂着眉眼轻声道,藏在被中的手幻化出一把匕首,只要杀了眼前的‘宁无尘’,幻境即刻便可破解。
第8章 魔尊养狗指南(8)
“宁无尘,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杀你。”
宁无尘沉默半晌,低声道:“我不想。”
有些真相一但开口,便再也回不到最初,他不想。
“可我想让你知道。”沈在心从床榻上起身,缓缓走进,他眸中笑意融融,袖中匕首却泛着森冷的红光。
似是被他明艳的笑感染,宁无尘浅淡的唇竟也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就这么急着杀我?”
幻境幻化的人,一举一动如同提线木偶,怎么可能一眼看穿他的企图,除非,这人就是宁无尘。
忆起幻境中种种迹象,无不表明幻境的主人不是他,而是宁无尘。
毕竟他可不会对自己入魔跌落不归渊这件事有任何难以释怀的地方。
沈在心眼中笑意淡去,没有情绪地说:“清融仙君既已清醒,还是尽快破解此方秘境为妙。”
话落,他从仙君身旁擦肩而过,却又被对方蓦地抓住手腕。
“自你走后,沧澜派无人再唤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