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从这人淡漠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恳求,可那又如何?沈在心不再想和沧澜派再有半分纠葛。
“若是沧澜派那些老古董听见,最寄予厚望的弟子与魔修纠缠不清,还不知会如何痛心疾首。”说着,他笑吟吟偏过头:“怎么,你要放弃正道,入我魔宫?”
不出所料,那人紧抿着唇沉默不语,沈在心不耐地冷声道:“放开。”
“这里是幻境。”
宁无尘无厘头地说出的话,沈在心却听懂了。
幻境内与记忆中相反的轨迹,都是宁无尘心中不敢明说的妄念,幻境无法堪破,是因为他根本不想醒来。
他已经清醒克制地在剑峰枯坐了几百年,幻境于他不过是饮鸩止渴,但愈是渴求,便愈是难以割舍。
沈在心垂眸眼帘,鸦羽长睫在晨曦下将金光抖落,也遮住了眼底的不明思绪。
良久,他倏然抬眸轻笑,乌瞳水光潋滟,就像问剑台上那棵松树枝头覆盖的积雪被温暖的阳光照射,最终融化滴落在他眸中。
宁无尘怔怔望着,恍惚一切从未发生过,好像下一瞬长宁就会和往常一般唤他去院中比试谁的剑更快。
指节分明的手搭在他的肩头,轻得就像一片羽毛,随时都会乘风飘去,抓不住。
“宁无尘,你喜欢我?”
得意上扬的语调,尾音如记忆里一样沉醉动人,宁无尘想,上一次听见长宁说话,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为沧澜派、为苍生做了几百年的清融仙君,如今他想顺遂本意,在幻境中做一回宁无尘。
指尖自他肩头滑动,慢慢抚上他凌厉淡漠的眉眼。
沈在心也没期待他的回答,心中正在盘算另一件事。
他并非是第一次进入华胥秘境,此前从未有过两人同在一处幻境的情况,除非,这个幻境遵从主人的意志,将其他人强行拉入。
换而言之,华胥铃必在宁无尘的身上。
会在哪呢?
手还未来得及向下探寻,便被对方握住,手腕处环住的指节,冰凉而不容拒绝。
“长宁。”
沈在心掀起眼帘望去,那人眼底仿佛拘了一捧碎雪消融的清水,霞光映射下,竟也有了几分温度。
‘长宁’是他刚入沧澜派时,宁无尘给他取的名字,如今怕是也只有这人依旧执拗不愿改口。
“再与我比一次剑吧。”
宁无尘不敢苛求更多,纵使有再多不甘,再多妄想,他能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一句了。
“吃下它,便答应你。”沈在心掌心凭空出现一枚极为精致的种子,通体圆润而泛着妖异的红色光芒,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是不祥之物。
然而宁无尘毫不犹豫接过放入口中,眉眼间淡然依旧:“去院中吧。”
152刚与宿主重新建立连接,便看见这实名制下毒害人的一幕,不可置信道:【那不是你当初灭了魔龙一族,抢来转化灵气入魔的魔种吗?】
沈在心愉悦轻快地回答:【是啊。】
152:【……】
所谓魔种,便是真正的仙人吃了,都会堕魔吧?更何况是离踏破虚空成仙而去还有一步之遥的宁无尘。
【你说正派第一人的清融仙君入了魔,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结果了。
可152却不觉得宿主的目的会是那么简单,质疑道:【这可是你花费巨大力气抢来的魔种,就是为了让宁无尘入魔?】
沈在心有些讶异,152最近好像真的变聪明了呢。
【唔,不过是验证一个猜想罢了。】
从华胥铃出现在宁无尘身上那一刻,沈在心便察觉到不对劲,这可是天道给谢临风准备的金手指,不过晚进了秘境半个时辰,不可能就会被旁人夺去。
宁无尘和谢临风之间的关联,怕是不简单。
庭院桃花树下,沈在心折下一支桃枝,霎时满树桃花颤动,粉色花瓣落了他一身。
“你的朝炎呢?”
“既到了我手中,桃枝与朝炎一样,都是世间最锋利的剑。”沈在心挽了个剑花,漆色眸底似有剑光闪烁,眉眼间俱是意气轻狂,“师兄不信吗?”
白衣仙君无奈轻叹:“为何不信?”
话落,他掌中亦飞来一支桃枝,两人相视的一瞬间,无数剑气肆虐蔓延,漫天飘落的桃花被割裂得破碎。
红色与白色的身影相互纠缠追逐,快得只剩两道残影,分明只是初春的桃枝,相撞时却依稀听得金戈铮铮之声。
一切亭台楼阁、初春景物伴随着剑锋相接逐渐褪去颜色,这是幻境崩塌的预兆。
桃枝终究不是剑,无法承载过于锋利的剑意,在又一次争锋相对之时,与幻境一齐碎成千万片。
天边晨曦被真实的阴霾吞噬。
“沈在心!”谢临风焦急的声音传来,昭示着幻境彻底消失。
宁无尘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面容清俊的青年大步走来,待目光触及到青年腰间的暗红长剑,蓦地一沉。
他绝不会看错,那是朝炎。
“朝炎,是你赠的?”明明知道答案,可他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怎么,本座自己的东西赠与谁,还需告知你一声不成?”
自然是不需要的,可宁无尘冰封几百年的心却莫名压抑起来,与他素不相识的青年在他眼中看来,分外碍眼。
抬步欲上前再说些什么,却又倏然顿住。
谢临风默默挡在那人身前,有些戒备地看着眼前一袭道袍修为高深莫测的男子。
“你是何人?”
宁无尘冷冷地看着他,两人视线相撞,一道冷漠如冰,一道桀骜难训,无声无息,好似交手了无数个回合。
自始至终,沈在心都并未关注相互仇视就差龇牙咧嘴咬上去的两只狗,他垂眸把玩着从仙君腰间储物袋中摸出的华胥铃,眼中情绪不明。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附在那些物件上的灵魂印记,竟还未被消除。
与此同时,152数据显示屏上的男主黑化值,在谢临风挡住宁无尘那一瞬果然有了变化。
这到底是谁的黑化值?
“152。”
152:【怎么了?】
“你说为什么谢临风对我的初始恨意值会有那么高?”
152不甚在意道:【因为你是反派呗。】
沈在心低笑一声,眼中情绪意味不明:“是这样么?”
看来得等宁无尘入魔后,方能看得分明。
似乎明白那人不会再多言,宁无尘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落寞地转身离去。
“沈在心。”
等待半晌,沈在心终于施舍给谢临风一个不耐的眼神。
青年眼底有着异常坚定的光芒,他说:“如果我努力修炼,来日能否打败他?”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以你的资质,自然能与之一战。”
只要是那人说的,谢临风莫名地就选择相信,他偏头静静注视着那张过分美丽的侧脸,眸色渐深。
只有不断变得强大,才能守得住人人都觊觎的珍宝。
他早就不再满足于做一个炉鼎。
*
渡梦莲生于华胥秘境,却无人知晓它具体在何处,就如同它的名字,似虚似实,只为有缘人化虚为实。
沈在心带着有缘人漫无目的地在秘境中闲逛,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
他本就不是什么耐得住性子的人,此刻更是觉得烦闷,凤眸危险地半眯,朝声源处望去。
“谢珩!你怎可言而无信!”
“渡梦莲百年仅此一株,只好委屈诸位割爱了。”背对着的青年玉树临风,右手悬空托着一卷泛黄的羊皮纸,语气带着歉意,姿态却颇为傲慢。
“况且,若不是我谢家知道具体进入地宫的方法,就凭你们这一幅简陋的地图,怕是等秘境关闭都找不到入口吧?如此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何必动怒呢?”
说着,他给了身旁的谢家死士一个眼神,那人会意,强压至金丹巅峰的修为蔓延开来,将那几个愤懑不已的修士就地碾成粉末。
“呵。”
一声悠长缥缈的轻笑好似随风飘来,谢珩并不会觉得这会是他的错觉,当即警惕地环顾四周:“谁?”
“真可怜啊,他们的命还不如一张地图。”缓步从树林深处走出的青年一袭红衣,唇角噙笑,姿容绝世,可让谢珩更为震惊的是,跟在这人身后的,分明是早该死去的谢临风!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得那人继续道:“不知谢公子的命,比得上百年一株的渡梦莲否?”
话落,谢珩只觉眼前有红色残影略过,刹那间,那人已至他身旁,冰凉如玉的手扣在他颈间命门上。
鼻尖隐隐传来勾人的暗香,扣在他颈间的手柔软光滑如暖玉,谢珩忘记了身前人的危险,目光痴痴地盯着那人摄魂夺魄的含笑眸子,感觉连魂都要被吸进去。
“放开我家公子!”“你做什么!”
沈在心看着对他惊怒而视的谢家众人,笑眯眯叹了口气:“别这么大火气嘛,传闻守护着渡梦莲的可是伴生魇兽,就凭你们这群废物去了也是送死,不如与本座合作,这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说着,扣住谢珩脖颈间的手缓缓收紧,“也是€€€€唯一的选择。”
第9章 魔尊养狗指南(9)
方才出手解决掉麻烦的谢家死士暗自打量眼前的红衣青年,待触及到他腰间的白玉长笛,瞳孔骤缩:“这是……洞仙歌?你是魔尊沈在心!”
魔尊名讳一出,如同一滴水落入沸腾的油锅中,轰然炸开。
霎时,各种惊恐愤恨的复杂情绪在人群中蔓延,但魔尊实力深不可测,谢珩命脉又被他握在手中,众人哪里敢多说一句?
泛黄的羊皮卷自谢珩手中飞出落入谢临风掌心,沈在心淡淡吩咐:“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