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就满心满眼都是傅砚辞的模样了。
他紧紧的用被子裹住自己,先前傅砚辞留的衣服都被他放在马车上了,现下一件都没在身边。
游青眼角溢出泪水,小腹被他锁在四肢正中,是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傅砚辞。”空寂的房间中忽的传出一声好似呓语的低喃。
接着就跟停不下来一般,一句接一句拼凑在空气中,又被窗口吹进的冷风打散。
“傅砚辞,我也想吃糖葫芦。”
“傅砚辞,你能不能抱抱我。”
“呜,想见你。”
话音中渐渐带上哽咽,游青摸上孕肚,又察觉到那阵熟悉的心悸,一路走来,这是他最想见傅砚辞的一次。
想见他,想抱他,想亲他。
想窝在他怀里哭,想挨着他的脖颈睡觉,想……
想着想着,游青的枕巾便被泪水沾湿,他皱眉睡去,桌上的粥水渐渐散了热气……
傅砚辞端起桌上的羊汤,轻轻吹了吹冒出来的水汽,一手没忍住摁了摁有些酸涩的心脏,抬起眸子看着四下的下属。
有人开口道:“世子此番回来,所为何事啊?”
傅砚辞定目望去,这人是京城某个世家大族放弃硬塞进来的某个分支子弟,因着母亲姊妹入宫为妃,有些人脉,在边疆混了几年还真混上了个小头头。
他指尖在碗边坑洼处摩挲了几下,只是喝了口滚烫的羊汤,未曾回话。
坐在他身侧的韩二叔爽朗大笑:“哈哈,世子本就是咱们营里头的头头,想回就回。”
此话一出,四下喝了酒的众人纷纷应和:“就是啊!”
一名身材魁梧,膀间肌肉鼓的如同两座小山一般的男子猛的站了起来,他手里握这一碗酒,有了些醉意,身形摇摇晃晃的,朝着傅砚辞敬酒:“说的对!世子,你这次回来,就别去那劳什子京城了。和兄弟们呆在一处,吃酒喝肉,岂不快哉!”
傅砚辞举杯回敬,嘴角笑意大了些:“京城无趣,爷确实是玩腻歪了,这次回来,想必无事不会回京了。”
此话一出,那名小头头灌酒的动作慢了下来,自顾自的往杯子里倒着酒,连溢出来了都未曾察觉。
须臾,他不经意间开口:“世子想要一直留在这儿啊,那可能有点难咯。”
他离得远,声音轻。在场觥筹交错,喧闹非凡,倒是不担心有人听到他这话。
只是身边酒鬼贴上他的肩膀,同他碰了碰杯:“喝!兄弟,喝!”
崔时肆回他一笑,有些阴沉:“我今日还要值夜班,还是你喝吧。”
酒鬼嘴中嘟囔了些什么,随后软着身子朝地上趴着睡了过去。
崔时肆告退,轻声退下。
那坐在中央的男人,一口一口的接下来人敬酒,忽的抬起眸子,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很快便被伪装的醉意藏了起来,继续沉浸在喧闹之中。
第62章 青青挨训
待人群皆散, 傅砚辞顶着一身酒气策马进了赛西城,此行未喊旁人跟随。
他孤身一人,沐浴着满身月色进了一间平平无奇的小院, 院前种着一颗边疆特有的长青树,此时树影婆娑,在院子里撒下一片阴影。
傅砚辞朝那处走去,坐在一方石桌上,眸子里蕴着思念, 自言自语:“等卿卿来了, 怕是得天天坐在这里吃茶看书。”
忽的想起些什么,傅砚辞眼中一亮:“对了,还要造个躺椅, 留着给卿卿午睡。”
但边疆没有竹子, 他无法手做躺椅, 便只好绕着这院子逛了一圈又一圈, 心里默默记下要添置的东西,借着对未来小院的幻想, 妄图借此抵消对配偶的思念。
可惜边疆夜起的早, 同伴皆酒醉,傅砚辞的思念无声,均被月亮看了去,又被它贴心的送到心上人身边。
月色扑洒了满床,游青泛红的眼尾被清冷的白纱抚干, 方才还在皱眉垂泪的游青终于平了眉目,靠着梦中的美景哄自己入睡。
昼夜交替, 阳光接替月色填满房内,游青的门被鹿悠悠轻轻敲响, 哭睡了一夜的游青这才悠悠转醒。
他强压下浑身疼痛,一手贴着腹部,轻声道:“进来吧。”
鹿悠悠破门而入,下意识看向昨夜的粥碗,脚都还未踏进房门,便已经开始低声斥责:“游公子,您下次寻死麻烦提前说一声,好让草民早点有个准备,也省的让草民平白浪费药草。”
黎黎起的早,此时跟在她身后骤然听道这一顿挖苦,瞬间心下不满,挤上前去就欲指着她鼻头开骂,却也瞧见桌上明显没被人碰过的粥食,指尖扭了个道。
直直指着榻上那名捂腹侧坐的病人,语气是如同长辈一般的训斥:“青青!你再这样会死的!”
“我有没有说过,再提这个字我就揍你?”季封大早上听到黎黎说这种晦气话,瞬间脸就臭了,摩拳擦掌的提着黎黎衣领就想往房间里走去。
黎黎被这一扯顿时哇哇乱叫起来:“季封!你敢!季……唔!”
结果被鹿悠悠塞了个果子进嘴里,他咬到果子甜甜的果肉,瞬间被安抚,低头啃起果子,不再言语。
鹿悠悠见安抚完了这个,视线又挪到床上那个捂着孕肚满脸脆弱的小孕夫身上,只觉头疼,扭头询问道:“季公子可否帮我端碗热粥上来,若是可以,麻烦一下小二加点青菜肉糜进去。”
季封颔首:“自然,你帮我看着点黎黎,稍后就来。”
鹿悠悠带着黎黎进了房间,自顾自的摆开袖里的银针袋,取出一根便直直往游青一处穴脉扎了下去。
游青还未反应过来,方才尚且可以忍受的疼痛忽的排山倒海一般的架势朝他席卷而来。
冷汗忽的沾湿了身后的衣服,游青细瘦的脊骨突兀的挂在他细瘦的背部,看的一旁的黎黎直接怒视着鹿悠悠的:“你做了什么?为什么青青忽然疼成这样!”
鹿悠悠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回他:“只是放出了昨夜给他屏蔽的痛感罢了。”
黎黎梗了会,不解问道:“那为什么现在要给他放了?你看他多难受啊。”
鹿悠悠看着眼前低着头咬唇忍痛的游青,冷笑道:“当事人可能不知道自己胎气动的多厉害,这不提醒提醒他吗。”
说完她慢悠悠的拔起那根银针,寻了跟蜡烛点燃,把银针放到烛火上轻轻烧着,全然无任何关注给榻上那人。
游青起初只是腰腿处慢慢痛着,本想慢慢熬着,谁知渐渐的小腹跟着疼了起来,他这才有了点担忧,捂着小腹的指尖加了点力气,艰难的开口问道:“为……何,我腹中开始疼了。”
黎黎站在一旁打着圈圈,闻言蹲在塌边,耷拉着眼角,上手帮他轻轻揉着:“青青昨日动了胎气,又不好好吃饭,肯定会肚子疼啊。”
此时季封也端着粥水到了门前,他垂着眼轻轻敲了敲房门:“鹿姑娘。”
鹿悠悠收回银针,起身端着粥碗,道完谢后便回了房间。
“游公子,恕我多言,不管您心里想着什么,但您要是再不吃东西,怕是又得落红。”
游青眼底下带着一层浅淡的青黑,愈发显得他面色憔悴,原本因为疼痛耷拉下去的眼皮听到“落红”二字抬了点,他借着黎黎的手撑直了点身子:“抱歉,昨夜一不留神睡了过去,让你费心了。”
鹿悠悠端着粥碗上前,舀起一勺稠粥贴心吹凉,放在游青嘴巴,仰首示意:“既是如此,现在补上也来的极。”
见游青迟迟不肯张嘴,黎黎看不下去,跟着哄道:“青青快吃啊,宝宝也很久没吃东西了呢。”
但并非是游青不想吃,只是他向来耐不住疼,现下喉间泛着呕意,他怕一开口就吐出来。
但顶着二人的视线,他也不想再让他人担忧,缓缓张开嘴,轻轻含了一小口粥水。
让游青意外的是,久经折磨的脾胃居然没有抗议,这一口带着肉糜的粥倒是格外开胃,直接压下他喉间的不适,瞬间便觉得胃口大开。
鹿悠悠就是怕他吃不下这一口,见他现下开了胃,心下也慢慢松了口气,把碗端给黎黎让他来喂。
自己则取了银针给游青的疼感又给封了点,确保让他能够察觉到疼痛的同时又可以接受的程度,这样也能让他记住点教训。
黎黎小心的给游青喂着,见他垂下睫毛低声喝粥的模样甚是乖巧,心下立马母爱泛滥,一碗喂到底还欲下楼再给他喂下一碗。
恰好游青也有些意犹未尽,便没喊住他,反而微微扯了扯黎黎的袖子想让他多盛点上来。
鹿悠悠冷不丁的打碎他们的美梦:“游公子刚醒,不宜吃多,等到午时再食下一顿吧。”
游青讪讪收回手,砸吧了下嘴:“好哦。”
黎黎站的笔直,本想开口争取一下的,但鹿悠悠紧接着把火烧到了他身上:“对了,黎公子早上好像还未喝……”
“我突然想起找季哥还有事,青青你好好歇着,我先走了。”
黎黎没走成,他衣领被鹿悠悠扯住了:“黎公子这下大着肚子出去,也不怕下一瞬就被这中州人给锁了去。”
游青试探性的问道:“此话怎讲?”
黎黎见他一脸茫然,也不挣扎了,满脸愤懑:“我也是昨日来了才知道,中州习俗不许女子出门,若是见到了……”
鹿悠悠语气倒是平淡:“若是见到了,谁抢到就是谁的。”
游青皱眉,他其实是知晓民间有这种恶俗,但上次滇州一行后,瞧见女子安家立命,加之佃州在清风寨也是看见有女子外出劳作。便也以为如今他处也是那般,没曾想中州居然还保留着。
“中州本该是大梁算的上富饶的州县了,往来商人也多,怎得还如此闭塞。”
鹿悠悠视线看着大街上热热闹闹的商贩,指尖轻轻瞧着桌板,闻言嗤笑道:“滇州刺史干实事,佃州刺史不干事。偏偏这中州刺史出身世家,府里养的小妾多不胜数,手中又有实权,有这么个封建的刺史带头,中州风气好的到哪里去。”
一时间房内陷入沉默,黎黎嫌着无聊跑到窗前看着在他们窗下摆摊的商贩,却见商贩台架下有一团黑影在动,他正想定睛看清来,却被那商贩注意到了。
不过他没露出肚子,瞧着脸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那商贩只当他是外地人,伸手摆动,呵斥道:“看什么看,走开走开。”
随着他一摆手,那团黑影也跟着动了动,黎黎眯着眼睛细细看着,才反应过来那是个人。
他扭头震惊的指着那商贩,嘴张的很大,一脸惊恐的样子。
“鹿姑娘,青青……”
游青还以为他是在搞怪,好笑的看着他,问道:“这是看到了什么,怎么这副表情?”
鹿悠悠探着脖子瞥了眼:“被锁起来的女人。”
“什么?”游青看过去:“锁在哪儿?”
“这女子想必不是本地的,这商贩出门卖货把她锁在台架下藏着,许是怕女子跑了吧。”鹿悠悠缓缓开口。
黎黎怒拍桌面,转过头问向鹿悠悠:“太可恶了!我们可以救救她吗?她这副模样一看就是被逼的。”
游青也看着她,无声询问着。
但来人无奈摆手:“救不了,这种情况太多了,救了一个也有第二个第三个,我们还能一个个救不成。”
黎黎转头看着游青,游青摇头:“若真是如鹿姑娘所说,我们出手,怕是会引起民怨。”
鹿悠悠适时指了指对面卖猪肉的铺子:“你们看那人露出来的脚上是不是带着个铁铐。”
游青下不了床,只好等着黎黎看了告诉他。
“确实有,而且好粗。”
鹿悠悠话中带上嘲弄:“这铁链足足二指粗呢,一头绑在女子腿上,一头绑在男子腿上,除非上好的刀剑,不然砍不开。”
游青:“这种规模的铁器用量,想必价格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承担的起的,怎得到了中州……”
他忽的想起:“我竟忘了,中州铁矿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