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无夷子哪壶不开提哪壶道:“小信主,年后若是还记得这份善意,可以再来找贫道,贫道为信主将灯油续上,祈求信主善缘得结。”
景平脖子后面毛都炸了,端正一礼:“多谢道长。”拉了李爻就跑了。
李爻让他拽得一脑袋问号:这孩子赶着投胎还是怎的?
二人往烟玉桥方向去。
官道宽阔,行人来往都有,有车有轿,偶能看到芳华年纪的姑娘小姐,掀开窗帘看郊野美景。
阳光正好,描出一派岁月静好,丝毫不被昨夜的爆炸影响。
李爻骑在马上逛荡,晒了会儿太阳,回过味了——好像刚才无夷子来了句“善缘得结”?
小景平求了姻缘么?
怕我知道,不好意思,才跑得比兔子还快?
李爻自觉顿悟了,身为长辈非常有自觉性地继续想:那我可不能因为他害臊就不闻不问,他师父常年不在身边……这孩子又本来跟我更亲近些,我不给他张罗,他要猴年马月才能娶上媳妇。
想到这,他清了清嗓子,迂回道:“景平啊,你快到加冠的年纪了,该取个字,自己有喜欢的字眼吗?若是没有,我跟你师父给你研究几个,你自己选选可好?”
景平听他装大辈儿的语气,心就提搂起来了,以为他要提善缘灯。
听完知道不是,暗骂自己草木皆兵,道:“春和景明,修齐治平,景平就是取字,花姨婆说,景是我娘的期许,平是我爹的。他们许是有什么预感,才这么早就给我取了字。”
李爻平时巧舌如簧,猝不及防触到少年的伤心旧事,一时不好接话,问:“那你本名叫什么呢?”
“我不确定,原来在家时爹娘叫我玉尘,说因为我出生时下了数十年不遇的大雪,大名可能是个‘泠’字,只听娘亲提过两三次。”
原来这么多年“景平”、“景平”地叫,一直是他的字。
李爻安慰道:“我寻个机会去查信国公给你向朝廷上报的大名吧。”
“景平很好,玉尘也很好,”景平摇了摇头,带着马,跟在李爻身侧,“‘泠’字……太凉快了,我不大喜欢。”
李爻借题发挥道:“那若能‘善缘得结’,找人一起过小日子,便不觉得凉了吧?”
合着兜一圈,还是没躲这茬。
景平皱眉。
李爻见他扭捏,提马鞭敲在他后腰:“男大当婚,脸红什么,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心思重,脸皮薄,打小要么不吱声,好么小红脸儿。”
景平腹诽:独厚脸皮这一点,修行百年也难望太师叔项背。
“是啊,男大当婚,”景平看李爻,“那太师叔怎么不娶妻呢?昨日辰王都要把郡主许给你呢。”
李爻听他阴阳怪气的,横他一眼:“我说你呢,你扯到我身上做什么?”他反拎了马鞭松开缰绳揣着手,只依靠双腿的力道和与马儿的默契控制速度和方向,贴近景平的坐骑几分,歪过身子嬉皮笑脸地问,“你总岔话题,是不是有心上人了?看中谁了?我去给你说和说和。皇上欠着我的情呢,哪怕你相中高门贵媛,咱也不是没有娶进门的可能。”晃晃悠悠,好几次离得近了,肩膀擦到景平的衣袖上。
景平顿觉他在自己身边磨出许多沾火就着的旖旎,咫尺距离,景平恨不能歪头在他脸上亲一口。
但这使不得。
他只得策马离开些距离,绷着一张少年老成的脸:“不用。”
李爻看他不领情:“那你告诉我是谁家姑娘,我得知道往后要喝哪位姑娘的孙媳妇茶呀。”
景平越是躲他,他越是凑过来,最后避无可避,好好的一条官道,被挤到道边,只能忍着对方不自知的招惹和“调戏”闭口不言。
“哼,”李爻见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终于直了身子,“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景平看他。
李爻得意一挑眉毛:“善缘灯都供在庙里了,我若想看,易如反掌。”
好家伙!
指不定哪天他头脑一热真的去看了,这事儿他绝对做得出来,并且能做得那群老少牛鼻子神不知、鬼不觉。
这么一想,景平头皮顿时发麻:“你……”
他眉头拧出个疙瘩,看李爻,说出个“你”字又卡壳了——你什么呢?
李爻歪头看他,笑得特别欠:“这么紧张干什么,太师叔跟你是同一个战壕里的兄弟,虽然我没给人说过媒,但没少听他们在我耳朵边念叨,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媒婆的四言八句我烂熟于心,不会把你的好事搅和黄了的,”他越说越得意,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能耐,“更何况,你若娶亲,相府便是你的底气。”
景平要爆炸了,强忍下一把捂了这人嘴的冲动,急道:“我才不要你做什么媒,你……你要是真的去看那盏供灯,我……我就……就……”
就了半天没想出有什么可要挟对方的,脸涨得发热,心知肚明自己的脸红得猪腰子似的,气苦“咳”了一声,夹马肚子,一溜烟往前跑出去了。
他这举动太反常了,李爻搓着下巴寻思:得是多难求的人,让他这么开不了口,难不成还是郡主、公主?不过这孩子若当真想做驸马都尉,也并非全无可能。
是哪位呢?
嘶……可他哪位都没见过啊。
岳华庙到烟玉桥,不过二里地,俩人逗咳嗽的功夫就到了。景平策马急奔,眨眼过桥,桥另一头是个缓坡,过去才能看得更远。
不待李爻追到他,他已经在坡顶勒马驻足,似是看见了什么。
跑马片刻,景平越发肝儿颤,觉得那善缘灯供得欠考虑了,这一半天需得赶快抽空回去把奉签改得含蓄些。
一定!
而李爻呢,他随口说说,说完暂时把话放下了,追着景平,行至坡顶,不由得一愣。
在他的印象中,烟玉桥另一边是人烟稀薄的旷野,路会变得极窄,延伸到僻静的小村子。
总之,该是很冷清的。
而现在,那缓坡下不知何时建起个大院子,像庙宇,又像祠堂。足有三个岳华庙大,香烟缭绕,杳袅而上,到半空中被春风吹得淡散。
景平喃喃道:“还以为是城东门戒严惹得那边香火不好,原来是有人抢生意。”
马下缓坡,二人行至大院门口。
见那足足两丈高的门楼上挂着描金的匾额,中间是巨大的白玉雕牌,刻着“离火真君祠”五个大字。
李爻在江南听到过什么“离火令”、“离火教”,只道是歪门邪道,后来听景平说了客栈里的因果,才知道所谓离火神君是当今圣上赵晟。
他心想:行啊,难怪辰王生气,要不是赵晟默许,谁敢搞这么大阵仗。真是不怕把自己咒死。
二人从大门往里看——
正堂大殿的神像有四丈高,做一派文生儒士打扮,眉眼的确几分像赵晟。
帝王神话自己的不在少数,无非是为了巩固政权,统制方便。可眼下赵晟过于放任了,若任凭教会发展壮大,总有鞭长莫及时,怕麻烦少不了。
他正想招呼景平进去看,身后一阵马蹄声急响:“东家——可算找着您了!”
是相府小侍来了。他奔到近前,压缰匀着气行礼:“东家,陛下刚来了旨意,请您和公子入宫。”
“传得急吗?是十里亭的事?”李爻兜转马头。
小侍挠挠脑袋:“什么十里亭?旨意说请您参加家宴,不必拘谨,常服就可以。”
怎么……昨夜的爆炸三司居然没第一时间报给赵晟知道吗?
第029章 家宴
仲春已过, 日头下山风也是暖的。
相府的车停在皇宫门口,景平从车上跳下来,回身要扶李爻。
李爻掀帘子, 自己下来:“咱家没这么多规矩, 等我七老八十走不动了, 你再扶我, ”他笑着往宫里走,“啧”了一声自言自语,“还是能活到那天再说吧。”
景平两步追上他, 正色道:“别瞎说。你定能长命百岁的。”
这孩子果然大多情况下像个老夫子, 偶尔才会卖个乖。
有时李爻甚至觉得他年轻人的躯壳里,住了个借尸还魂的老鬼。他越是讷言少语、持重百倍,李爻就越是想招他。
“活那么长有什么好,王八羔子成精一样, 你希望太师叔活成老王八吗?”李爻背着手,跟着引路的小太监走在宫内长街上, 口不择言,半点不忌讳,惹得那小太监偏头看他一眼, 想笑又不敢笑。
景平也看他, 眸色深沉, 知道再论下去, 他定能说出更离谱的言论, 索性闭口不言了。
李爻出拳打在棉花套子上, 特别没劲, 开始跟小太监闲话:“小公公,今儿的宴是个什么题儿啊?”
看小太监的服饰是御前当值的, 说话很谨慎:“回相爷,奴才只知宴会设在春江台,并不知道有何节目、是个什么题。”
李爻一噘嘴,不甘心地问:“昨夜里似是天不好,雷声传到宫里来了吗?圣驾安康吗?”
爆炸声城里听不真切,他借题隐喻。
“昨儿?”小太监懵懵懂懂,“昨夜里是奴才还当值,没觉得天气不好呀,星星月亮可亮堂呢。”
春江台是宫西北边的露天宴台,容纳人数不多,周围已有嫔妃的宫寝。皇上让李爻带着景平到此赴宴,只一个意思——朕没拿你当外臣。
几人穿门过院,春江台到了。
半探出水面的平台上席位摆下了。李爻遥遥看见,皇上的两位兄弟已经入座。一是前几日见过的辰王,另一位是皇上的五弟嘉王赵昰。
当今圣上赵晟兄弟不少,但在都城邺阳的亲王,只赵晸、赵昰两位。
二位王爷年龄差得多,性子也天壤。辰王赵晸是皇长子,素来持重雅和,而嘉王赵昰,八成是名字没取好,名字谐音听上去像是“找事”,让他整日里没完没了地找事儿——
他自小厌文喜武,深信马上江山定那一套。听说十几岁时,多位御前高手已近不得身,他一度乌眼鸡一样,今日和御前侍卫切磋,明日跟禁军督护斗武。让皇城根的武官们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打擂”二字,还是那种只能惜败不能险胜的擂,挠头不已。
他夙愿与李爻分高低,可每次不是先帝拦着,便是当今圣上拦着,是以至今打遍都城无敌手的豪名狂号也没能纳入囊中。
李爻见他在,顿时嘬了下牙花子。
他持着面子不动声色跟二位王爷行礼,落座。果然,嘉王一不问他这些年的行踪,二不诧异他头发皆白,看着他眼睛冒光,俨然是下一刻就要窜下席位,高喝一声“呔,吃本王一拳”的模样。
辰王赵晸沉声道:“五弟,晏初近来身子不爽,你别见了人家就要缠着武斗。”
嘉王看看王兄,眼里精光隐匿成一个不明所以的笑,一摆手:“我知道,我是挂心李相,最怕他还没跟本王分出高下,就嘎奔儿过去,恨不能把天下名医都圈来好好给他药到病除。今日见他活蹦乱跳的,放心多了。”
“阿昰!”辰王低喝,“不像话!”
嘉王无所谓,颇有深意对李爻笑道:“本王还道丞相身子没养好,心里也不痛快,是不会回来的,看来……是我太小看你与皇兄的自幼情深了。”
李爻挂着副笑脸心思动了——难不成当年的因果,嘉王知道?
同时他听见侧后方的景平呼吸不经意重了。
话说到这,御前太监一声“陛下驾到”,断了几人的闲聊。
景平实在是恨——这该死的狗皇帝,每次来得都不是时候。
他巴不得对面这王爷多说几句,好让他知道李爻毛病的更多细节。
皇上乐呵呵地摆手,止了众人行礼:“咱们兄弟几个吃顿家里饭,不必多礼,哦对了,”他转向李爻道,“还有你嫂子,一会儿就来了,说起来有个事你至今不知道,她从前听你喊我太子哥哥,私下还吃过醋的,后来朕跟她把话说开了,她才知道咱们情义有多深,这回她知道你回来,念叨要拉你入宫来叙叙,朕一看赶快张罗吧。”
皇上心情不错,一直乐呵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