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妃素手一顿,掀眼皮扫福禄一眼:“她想入宫伴驾?”
福禄赔笑:“倒也没这么说,只是说求您给她换个地方。”
豫妃冷笑:“她大义灭亲密告夫君谋反才过去多久,嘉王的棺材板还热乎呢,风口浪尖的,她就想爬陛下的龙榻了?你去告诉她,承诺的事情自会兑现,但需要忍一忍。”
“是,”福禄敛目低声道,“贺泠似乎去找付太医了,是郑铮大人给的指点,您看……要不要……”
话说到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豫妃笑道:“自然不用,这水越浑越好,当年付老头都没诊出李爻是毒非病,如今又能有什么能耐?大乱之下,才有新机会。更何况,贺泠若能研究出解毒之法,也未必是坏事……”豫妃皱了眉,看向窗外,“他说此毒无解,我不太信,我想看看他到底对我保留了多少。”
豫妃站起身,到花架近前,随手折兰花:“他呢?说没说何时入宫来看我?”
福禄面露难色:“先生他……让奴才给您带句话,近来不方便,”福禄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递过去,“这是他让奴才带给您的。”
豫妃展开帕子,见上面只一方兰叶,无款无字,意在应和她名字里的“兰”字。豫妃“哼”一声,把帕子和花一起扔回去:“还给他!你去问他,拿这破玩意来,是要让本宫对他聊表哀思吗?”
福禄见主子怒了,垂手站在一旁,不说话,也不退下去。
豫妃横他一眼:“还有什么话?”
“娘娘做的蜜饯阖宫喜欢,尤其是太子殿下,眼看要吃完了,您再多给殿下做些送去吧。”
豫妃沉吟道:“不能这么频繁,会……”
“是他让奴才转告娘娘的。”福禄打断了豫妃的话。
第059章 外访
景平离开都城没两日, 李爻也启程了。
这次随行的除了骑军,还有内侍庭的带刀护卫杨徐和避役司能人。
骑军队每天日暮启程、日落安营。
这日一早,李爻那磕巴亲卫小庞闷不吭声地伺候他洗漱、吃早饭, 军帐外护军报:“王爷, 杨大人找您。”
李爻让人进帐:“杨大哥早饭吃过没有?”
杨徐赶快行礼:“王爷这可折煞下官了。”
李爻乐呵着冲他招手, 示意他坐:“私下哪儿有那么多规矩。”
杨徐没客气, 坐下啃了张饼,看一眼小庞:“王爷,有两句话, 单独说说。”
小庞得李爻首肯, 退出去了。
“您之前让查黄骁将军,我费了好一番周折,”杨徐声音很低,李爻眼睛刚一亮, 结果杨徐紧跟着道,“依旧……没什么突破。”
李爻一瘪嘴:耳朵让你闪瘸了。
当年信安城惨事, 是黄骁将军最先赶去维/稳的。
杨徐一番折腾,得出这么个结论。所谓“没什么突破”乍听让人泄气,仔细想想也有点意思。
“怎么个没突破法?”李爻问。
李爻初让杨徐查黄骁至今, 已经半年了。
杨大人在内侍庭有年头了, 手段不少, 私以为最多半个月便能给李爻答复, 谁知, 啃上块硬骨头。
他先依着官面档案记录查, 发现黄骁这人无功无过, 更不结党,他像纯是运气好, 一路晋升,每次到任满,同期便没有比他更有资历的人。
杨徐觉得这不对劲,守尉以下是地域内轮任,无人出其右,尚能说得通,可再往上便是南晋疆域五十一州同拔能者,怎么就他最能耐了?
要知道,有的官员盼升迁机会,一等便是十几年。
杨徐不甘心,找吏部、兵部管任迁的官员私下打听。得知黄骁的任状一直走得是正规递呈流程,更甚,次次是他自己往上递,连个举荐人都没有。实在整不明白这人是司禄星运过于旺盛,还是在杨徐接触不到的上层关系里暗藏乾坤。
李爻听完,笃信答案是后者——这黄将军俨然是另一个范洪。
他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事情变化,无痕无迹。
“我知道了,”李爻听他说事的功夫,早点也吃好了,一抹嘴,“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吧。”
这日晌午,骑军大队行至廿家关口。
隔着好远,李爻便见官道旁有道熟悉的身影——景平果然早巴巴儿在这等他呢。
年轻人少有地披了袭领口风毛很长的斗篷,他骑在马上,没有刻意绷直腰背,却在不经意间给人一种青松翠柏立于风霜的不屈强韧。
李爻轻夹马腹,神骏陡然扬蹄如离弦之箭,眨眼的功夫跑至景平近前。
“等了多久,冷不冷?”李爻见他半边脸颊给吹得发红。
景平一时没答,在冷风里定定地看着李爻,扎心的猜测立时沸腾起来。依着李爻惯有的表现看,他定是知道自己身上毒伤的原委。
景平冲动想问“是不是先帝害你”,但百感交集已被西北风吹得溃退摇晃。
他的心冷飕飕的,只剩下心头灭不去的、对李爻的记挂炽烈如初。
这抹炽烈告诉他,问这句话没有意义。
至少现在没有。
即便真相如他所断,李爻的行为已经给出了一个更遂迷的答案——是先帝又如何呢?
那人心里或许有怨,但相比之下,李爻心里有一道更深切刻骨的情愫,凌驾于怨愤之上,让他忽视自己的委屈和恨,回到都城邺阳,帮赵氏家族守护山河太平。
现在第一要务是解他的毒,利用一切让他往后不再受委屈。怨天尤人于事无补,追根究底只会徒惹他纠结不悦。
“不冷,让那么多随行兄弟等我一人不好,”景平策马上官道,到李爻身边,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递过去:“新药,你试试。”
李爻笑着接了:“小医仙还真给我练出仙丹了,辛苦辛苦,”他拔开瓶盖子闻了闻,味道又苦又冷,他明知故问道,“什么功效,能不能返老还童?”
他素来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景平心疼又欣喜,瞥他一眼,面露柔和笑意:“你皎如玉树临风前,不需要旁门左道就能潇洒无双。”
李爻一愣:这小子原来不是嫌弃我恬不知耻的自夸么,今儿转性了?
他扬声“哈哈”笑起来:“小嘴儿抹蜜了?爱听,多夸。”话音落,扬手示意,骑军队加速前进。
队伍一路向南,直奔边境。
信安城、鄯州与阳剑,是三角布局。
江南三城的两万驻军,接到圣上的调令已由诸葛一带队在阳剑界边与李爻汇合,鄯州军司长史黄骁列队恭迎王爷大驾。
李爻和气满满地跟黄将军好一番客套,发现这人待人接物都寻常,中规中矩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行啊,来日方长。
他让诸位将军带人在边域扎营,自己带了五百仪仗骑军,往阳剑去了。
阳剑国地处南晋南侧偏西,四季温暖如春。
气候舒适,人的心情自然也明媚。
卫满手搭凉棚见阳剑边域彩旗招展,五颜六色的锦缎活若游龙飘在空中,喜庆得不行,他笑道:“都说阳剑铸剑闻名,可他们重冶技术又落后,依我看,是母鸡下金蛋,物以稀为贵才有了名。”
李爻没做评断,只是指着前面笑道:“阳剑心灵手巧之人颇多,织锦不比咱们的蜀锦差,确实不似是夸大。”
卫满“哈哈”乐呵起来:“那感情好,王爷您说我要是在这混个心灵手巧的媳妇,算不算两国联姻,为边邑和平略尽绵力了?”
景平突然插话:“卫将军不是娶亲了吗,上次在街市上见你和嫂夫人带着小公子买糖人呢。”
卫满“咳”了一声:“我那婆娘,在外给足我面子,回到家简直母老虎一只,我要再娶一个回去,气她一……诶——?”
他抽冷子咋唬起来,猛然惊醒,发现眼前存了个稀缺物种:“听贺大夫的意思是要专一而终?难道你往后只娶一房不成?”
“我不娶。”景平淡笑道。
“哎,我说王爷,这就是您的不是了,僭越无礼末将也得念叨念叨您,”卫满性子比较粗,来往几回,知道李爻私下平易,不上场面也就不持官架子了,“贺大人喊您一声太师叔吧?您不给他张罗,还等着谁张罗,他不娶媳妇怎么成?您宠他也不能这么任由啊。”
“哼,”李爻没好气地翻白景平一眼,阴阳怪气的,“六月飞雪哟,可冤枉死我了,谁说我没张罗,”他策马往卫满身边凑,压着声音道,“我连他供的善缘签都偷偷看过了,结果这小子跟神仙打哑谜诗!”
“这……怎么可能这个年纪还不动情的?”卫满挠着脑袋,突然坏笑了一下,跟李爻低声咬耳朵,“怕是身子没开窍吧?”
现在骑行不快,李爻根本不牵缰,手里随意把玩着马鞭,耍得人眼花缭乱,眼珠一转也坏笑了下,睨着景平:“回头我找个大美人,半夜送他屋里去,看他还能不能像个出尘高僧一样守着心。”
这俩人耍流氓,声音不大景平也是能听见的。
李爻以为他要脸红,极其恶劣地笑着等看热闹,谁知那年轻人只很淡地还了他一眼:“太师叔大可试试,若是我能,有什么奖励?”
李爻被反将一军,心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奖励你断子绝孙么?
话太恶毒,他说不出口,只得眨了眨眼,端起王爷的架势清嗓子:“不玩笑了,要到了。”
话音落,他却瞥见景平低下头笑了。
李爻更不明白了:有什么好笑的?
他想不通索性不想了,不再看对方,展目向前——已经能看清阳剑仪仗军的服饰。再细看,李爻诧异,为首那人居然是个年轻姑娘。
她穿着锦缎衣裳,依着阳剑的服饰习俗,头簪银花,身着花衣裙,独是没有穿鞋,一双足踝白皙纤细,套着银环。
两队此间相距已不足百米,姑娘呼喝一声,策马向前。
她身后随侍的仪制隆重,十八匹枣红色高头马上十八名女官英姿飒爽。她们各个年轻貌美,身着皮甲,手抱短剑,动作整齐划一。
带头的姑娘翻身下马,身后十八名女官也皆下马。
随着这动作,一阵清脆的银铃声乱响。
原来姑娘们脚踝上的银环带着响铃。
南晋将士们哪里见过这般“礼乐崩坏”的场面,有的还能持礼别开眼不去看,有的眼珠子已经自动弹射,黏在姑娘们的腿上、脚上,抠都抠不下来。
李爻翻了个白眼:一帮痞子光棍,可丢死人了。
他向卫满打了个手势。
军号立响,整肃军规。
李爻带了小队近卫,迎着下马的姑娘们过去。
为首那姑娘回手拿起一只艳灿紧促的花环,向李爻道:“阁下是康南王吗,我是阳剑王女阁逻玉,你好呀!”
她说话带着口音,听着挺可爱。
李爻没想到是王女来迎,打眼看这丫头和蓉辉郡主年纪相仿,骨子里有少数民族的洒脱不羁。
稍一转念,阳剑王上没儿子,这部族又不似中原地区讲究忒多,有种原始的性别平等,王女来接他这新封的郡王,说得过去。
对方步下说话,他也不好高高在上,遂翻身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