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 第66章

景平变回那张木讷的脸:“一个穴位揉二百下,你刚才扯得我数乱了,现在从头来。”

李爻彻底无语,这臭小子持伤耍赖,自己曾经引以为傲、蒸不熟煮不烂的那点风骨撑起的厚脸皮,被这小王八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简直无处伸冤。

滚刀肉技能已然青出于蓝,学会徒弟,愁死师父。

他正酝酿怎么反击呢,有人轻声敲门。

李爻看景平,后者终于松手了。

他起身开门,天光扑进屋里。

门口是卫满。

李爻有火没处发,脸挂了层霜,把卫满吓一跳:“王……王爷……阳剑王和王女都来了,在前面等着呢,说连夜彻查,要对昨天的事有个交代。”

李爻二话不说,迈步往外走。

卫满下意识扭头跟上,顿挫间往屋里瞄一眼——贺大夫怎么样了?

景平正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把面具戴上想下地,但看模样还是有点头重脚轻。

这么一来,卫满不知该顾哪头了,低呼一声“王爷”,见李爻充耳不闻,头都不回,心下不解:王爷跟贺大夫感情不是很好么,怎么甩下人家自己跑了?

但显然,看李爻腿脚利索,走得“愤然”,现在是贺大夫更需要帮衬……

卫将军一时顾了篱笆倒了墙。

景平见他在门口转圈,实在好笑,道:“卫将军先去吧,我不碍事,慢慢过去就好。”

卫满粗咧咧的,也已经察觉出李爻气场不对了,劝慰景平道:“王爷这是急着给您出气去呢。”

“一大半是让我气的。”景平声音淡淡的,表情比寻常时候都柔和。

啊……?

卫满接不上话了,挠挠脑袋,虚扶着他,也往前面去了。

驿站大堂。

王上、王女都在,身边有个被绑了双手的女官。

李爻沉着脸,正堂站定不说话。

阁逻玉上前,端正行了礼:“王爷对不住,是我治下不严,才出了这样的事。”

王爷有君子之风,不惯对女子发火,但这事荒唐,他委实生气,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说话。

“晏初,”阳剑王起身,“事已至此,为表歉意,军备的费用我愿多加一成,算是赔给那位小兄弟的医药钱,他若乐意给你们皇上,是他的忠心,若不愿意,便是本王的歉意。”

一成的军备费用于个人而言实在太多了。

话说到这,景平和卫满出来了。

贺景平见李爻一张脸拉得贼长,不想让他因为自己把邦交弄烂了,到他近前低声道:“太师叔,我也没有凶险,王上诚意很足了。”

景平身量挺拔,却不算魁梧壮硕,他体虚气色不好,又披散着头发,便显得单薄了。

旁人或许不觉,李爻与他相熟,偏头看他一眼,觉得他此时自带出种不易察觉的弱风扶柳——小模样挺惹人心疼。刚才气到想掐死他的火消了些。

“那边坐着去。”李爻一指椅子。

景平立刻对他笑了。

那犯了错的女官见这俩人眉来眼去,也不提怎么处置她,突然道:“我只是想捉弄你,并不知道你身上带毒,把你害成这样,是我对不住你,你……居然靠这种方法守着心,你很好,”她向景平深鞠一躬,“但你为何以身试毒?”她仔细端详景平脸色,“据我所知,天下之毒要一样样试、又与我的药有这般激烈反应的……是五弊散?”

李爻从来不知自己身中何毒,听不懂,只是看着景平。

景平则一下瞪大了眼睛,抢上两步,道:“姑娘知道这毒!”

女官看景平上演川剧变脸,眨了眨眼,跟着大笑起来,道:“是啊,这毒一共有百多种微妙区别,也就意味着有百多种不同的方子,你心里顶重要的人中了这毒吗?可你这样一种种去试,要试到什么时候?”

话直如又给景平打开了希望之门,他抱拳躬身:“求姑娘指点!”

李爻听到那毒有百多种变化,心思瞬间揉得百转千回——他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那你还怪我吗?”女官笑得调皮。

景平道:“自然不怪,”他向阁逻玉和阳剑王道,“请王上、王女别再怪罪……”话到此时,意识到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我叫阿芊。”女官适时补充。

“请二位原谅阿芊姑娘。赔偿我也可以不要,只求姑娘指点五弊散毒性。”

阳剑王暂没说话,只向侍卫示意,把阿芊解开。

阿芊揉着被勒红的手腕,依旧笑嘻嘻的:“你到底为了什么人,这么豁得出去,心上人吗?”

景平心道:这能告诉你么?

他变回面无表情又行一礼:“求姑娘指点。”

“这五弊散毒性复杂,世上识得之人寥寥,能解之人更屈指可数,我也解不了,但好歹能将所知的配比方子告诉你,助你少走些弯路。”

这已经很好了。

景平大喜道:“在下正好有几种药性掂配不顺,请姑娘指点。”

阿芊很会顺势接茬,笑问道:“这算是我家传下来的毒理精髓了,你如何谢我?”

景平想了想:“不损家国利益、他人安危,姑娘但有所求,莫有不从。”

“那我若是要你娶媳妇呢?”

怎么到了阳剑就跟“娶媳妇”杠上了?

景平寻思南诏女子性子飒爽不羁些,没答反问:“那人是姑娘的仇人么?”

阿芊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逻辑:“应该不是吧。”

景平道:“姑娘要我娶一个不喜欢的人,我自然也不会待她多好,她既然不是姑娘的仇人,姑娘何苦害她?”

这话把阿芊噎了一下,她还是笑,笑容诡谲,甚至带着点邪性:“可我就喜欢看这天下的无情之人纠缠在一起,有情人终不成眷属。”

“阿芊!”阁逻玉不待景平说话,便先出言喝止,“贺公子不怪你,却不代表这事你没责任,公子提的事情,你若是愿意帮便好好帮,若不愿意就直言回绝,别整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求!”

阿芊很听阁逻玉的话,被厉声训斥几句,缩着脖子吐了个舌头,向景平道:“那好吧,你伤得重,这一两日估计也走不了,看你医理底子不错,药、毒本相通,赶着这几日于你讲个大概,是够了的。”

第063章 信安

景平应了那句“是爷们就对自己狠一点”。

李爻那等阳剑事毕立刻动身去信安城的念想, 被年轻人一刀挑断。他不得不因为他暂时放缓行程。

私心里,李爻当然希望景平能从阿芊姑娘口中得到解毒方法,却又纠结于国别。

他与阳剑王再如何共同出生入死, 也已时隔多年;再如何抱膀子喝酒承诺得豪气, 也都是口说无凭之言。若往后两国利益有相冲, 不知昔日情谊能挡得住几轮家国利益的伐磨。

所以李爻不能让对方知道景平是要为他解毒。

另外, 那叫阿芊的丫头八成也不是善茬,她带着种不自知的邪气,她或许不是心怀极恶之念, 但做出来的事, 于对方却伤害不浅。

李爻赶着姑娘找景平前,好一番嘱咐,苦口婆心地从家国利益到个人安危,顺便再次跟他说不要以身试毒, 简直要把景平耳朵磨出茧子了。

景平头回觉得太师叔絮叨,可又犯贱地巴望人家多絮叨一会儿。好像对方拿个木鱼来念经, 都像天外仙音。

他想笑:从前听话本里讲到这样的人,我还笑话人家疯了呢,何曾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李爻说了半天, 见对方眼角含笑、态度倍儿好地听着, 听完却不表态, 暗骂这小混蛋“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大法又精进了, 遂在他肩上一拍:“说半天, 你听懂了没有!”

景平乐呵着道:“试毒一事没商量。其它的全都听懂了, 你帮你那山炮皇上安稳社稷最重要。”

李爻一愣, 鼻息略重地呼出口气。

景平向来对赵晟有敌意,好不容易平复些, 怕是因为前阵子变相禁足那事,又让敌意复燃了。

李爻有心劝他,搜肠刮肚片刻,觉得从哪方面劝都不合适,只得道:“知道就好。”

景平话出口既后悔,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只来得及说一句“我不是冲你”,门便被敲响了。

是阿芊来了。

她拎着分格的药匣,手上抱了一大摞医书,看来是要好好跟景平盘道的。

李爻识趣但不算特别识趣,他没出去,只是坐得远远的。

阿芊倒没说什么。

可李爻终归是心有防备,忧心源于隔行如隔山——他把阿芊想象的太厉害了。

但凡那二人讨论到他身上显现的症状,比如肺弱、心口疼、手脚尖发冷、身子麻痹,他就担心被阿芊看出端倪,总下意识打岔。

两次三番,景平先急了,笑着把他“轰”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月上枝头,景平虚着步子来敲李爻房门,知道他记挂着,是来跟他汇报情况的。

“阿芊姑娘的太婆医术高明。”景平进门来这么一句。

李爻笑道:“人外有人嘛。”

景平苦笑了下:“可那老太太痴心医术,十多年没回来过了,她家里的医术传承也零散。”

李爻刚想说“那就算了,不强求”,便听景平继续道:“她手上有你所中之毒的百余种配方比例,是她太婆留下来的,与我试出的结论确有重叠,很有参考价值。你放心吧,我没跟她提过你的症状,她不知道我是要为你解毒。”

景平说完,跟李爻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生怕李爻又要跟他纠缠试毒这事,不等对方开口,扔下一句“好好休息”,扭脸跑了。

李爻想追去看他的伤,不经意间想起对方意乱情迷时的吻——太炽烈了,像把骄阳火,烤得他外焦里嫩,让他这厚脸皮的老纨绔迟疑了脚步。

罢了,他想。

看他蹽得这么快,该是好多了,放他一马。

日子一晃,过了好几天,景平的身体也缓得差不多了。

这日早上,驿馆来了书生模样的人。

他拿腰牌进门,直接找李爻。

西南诸多城中,避役司的分驿建立起来了,而“避役”们会像真正的变色龙一样变换身份,可能是书生、卖肉的、说书的、也可能是富户家公子、小铺老板,总归他们可能是各样的人,散于各处,打探不同的情报,执行不同的任务。

“王爷,”书生低声行礼,“信安城查到牵机处探子的踪迹了。”

这书生就是避役,他跟李爻讲述细节时,声音压得更低了。

李爻正在吃早点,他垂着眼睛,拿小勺随意搅和豆浆,安静地听书生说完,与对方交流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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