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要命的当口,一阵脚步声急响而至,有个人影趔趄着飞扑到那令官身前,一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皮肉撞击盔甲声,令官的头盔给打飞了出去。
打人者爆喝:“依令传令!”
来人是常怀。
他身上麻药没彻底解净,走路不大顺溜,半身不遂地扑向最近的火炮,吼道:“兄弟们,号旗为令,重炮瞄准敌军左前锋,给自己人一个痛快!”
撕心裂肺的叫嚷声像铁皮磨地一样刺耳。
“此事因常某莽撞愚蠢而起,待到击退敌军,常怀自刎以谢兄弟们!”
令旗示下,数十门火炮齐发。
飞炎崩裂、日月无光。
被俘的百姓和将士们在李爻的铁石心肠之下死了个痛快。
李爻站在城上,目不转睛地看眼前的一切,冷硬得像座雕像,字字清晰地下令道:“继续,去了敌军前锋给弟兄们填命!常将军,瞄那人皮鼓,给我炸了它!”
霎时,流星挂火化作索命的飞虹万道,劈头盖脸向敌军阵前砸过去。
第076章 同心
搁古军挂帅之人确实是二王子, 他大概没想到晋军主帅手段这般强硬。
嘴角挂起丝玩味的笑意,传令防御。
炮火硝烟中,敌军军阵裂开两道口子。一方方鬼面獠牙的重盾翻转至阵前, 炮弹在青铜盾上接连炸开, 声势浩大。直如天雷滚落至人间, 却现场演绎了一番雷声大雨点小。
“暂停攻击, 准备投石。”李爻令下。
雷暴声渐消,敌军如李爻预判,仗着重盾向前推进。
“追星辰散射, 消耗他们后排兵力。”李爻道。
追星辰是工部一位老侍郎依照先秦图纸做出来的□□, 加了二次助推机关,准头不行但射程极远。
适合这般远距离无差别攻击。
方才敌军阵前叫嚣,又用曹将军的腿骨做鼓槌,眼下众将士的恐惧与恨意被催化助燃, 变为激怒。
箭矢暴雨点子一般冲向敌军。
敌军后排兵士不得重盾保护,伤亡成片。
依旧没让敌军停止步伐。
这很正常。
李爻攻势有条不紊, 眼看对方前排盾兵进入投石攻击范围,烧得通红的巨石砸如星辰陨落。
“集中火力,冲一点打!”
“统帅!”花信风凛声道, “末将请令率军出城, 左右两翼冲散敌军盾兵, 令中军暴于攻势!”
李爻摇头:“再等等。”
他展目望被炸得沙尘飞扬的场下:“盾兵并没全力护佑中军, 恐有蹊跷。”
话音落, 敌军似是与他心有灵犀。
他们的人皮战鼓给轰成了碎片, 便用长号传令——嗡响长鸣中, 丈高的重盾左右散开。
一排黑洞洞的炮口显露出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
巨大的青铜重盾之后紧跟着火炮。
那炮很小,是以移动相对迅捷。
严丝合缝地紧跟重盾, 让城上见不得端倪。
“这么小的玩意,能有多大劲?”城上有人窃窃低语。
自证似的,正对城关的一门小炮吐出枚炮弹——那炮弹也不大正经,像个小酒坛子,简直比山大王制的□□还简陋。
准头更是可笑,划出一道圆润的抛物线,没到目的地先飞不动了,落在城关脚跟。
可是!
小酒坛子落地即炸,“轰——”的一声震耳欲聋。
地竟似震得晃了两晃。城根碎石激飞,爆烟腾起来丈许——是粉色的。
湘妃怒!
制法果然已辗转入敌军之手!
而南晋自己却还因嘉王之乱停滞着这般国之重器的迭代研制。
敌军似有鬼神助阵,沙场上起了阵阴风,将那爆烟直向城头吹来。
李爻心思一凛,暗呼不妙,赶快摸出银乌面罩扣在脸上,凛声急下军令:“阳数弩/手换寻常弓/弩,瞄准炮弹,落地之前射炸了它!火炮瞄准敌军炮口,开火!”
边军令出法随,即刻更换装备,饶是这般迅速,也给了敌军调整炮口角度的时间。
一连数颗湘妃怒打中城墙,更有的越过城关落在城上,一炮下去,便倒一片守城关军。
敌军见此惊喜,直接将火力集中在李爻所在的望亭之上。
好在,晋军弓/弩/手不是吃干饭的,换好装备立时万箭齐发,护佑主帅和城关,让后续飞来的炮弹悉数空中炸膛。
不大一会功夫,鄯州城外烟云绯红,遮天蔽日铺了满片美丽又诡异的索命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李爻心思猛转,对方还没回过味来,若是将炮口推平,轰炸石台基的低处,弩箭便难以防御,很快能将这残破的城墙炸出豁口。
一旦豁口出现,即刻便是高堤溃于蚁穴!
必须出关将小炮毁了去!
阵前瞬息万变,临阵指挥是个容错率极低的工作。
李爻回眸扫视一番,刚要询问哪位将军愿往,常怀已经单膝跪下:“末将请令,带将士捣毁敌军火炮!”
此去九死一生。
“常将军身体恢复了么?”李爻问。
常怀抬了眼,眼睛里翻涌着不要命的绝义,他起身立正道:“老子无恙!心怀难安,定不辱命,将那些王八羔子抽筋剥皮才能出胸中恶气!”
他情急自称老子,李爻自然不会计较。
常怀心间有股悲愤。
顺应这悲愤,事半功倍。
李爻来不及惆怅怆然,点头道:“常将军带人直冲出去,昭之分左右两翼掩护,传令炮手,集火敌军中路,引他们回防!”
军令下。
三路骑军迅速在三路出关门处整肃。
号令即响,铁骑即动。
硝烟笼罩之下,沙场夷敞,血如泼墨。
冲锋陷阵的将军每上战阵,便会决绝一次,或许是最后一次。他们心知可能再不会活着回来,依旧义无反顾。
而此时,常怀跨上战马,心里明镜儿似的,他将那“或许”二字去掉——这必是最后一次了。
常怀带的队伍名为墨犼,一水儿的黑甲骑军,自建军以来便在他手下。虽然只有五百人,却如手足弟兄,能以一当十。
他昨日冒失突进,被敌军暗算损了一百兄弟,今日雪耻的机会来了!
兵士气焰随主将,早已迸涨,烧得滚热如油。
四百人心念划一,明知面对如汪洋的敌军,终将被湮灭吞没。
但在被冷却之前,他们必要将漩涡搅得溃乱。
李爻的战术管用。
敌军中路被集火,分散掉一部分进攻的精力。
战场上寻常兵士不畏死的委实是少数,谁不想留着命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呢,中路被强攻,前锋后排难免分神——万一主帅被对方一炮炸死了,那还打个屁呀。
要说搁古军也算应变神速,重盾变换有序,片刻将中军护得严实。
而此时,敌军也似终于回过味了。开始两相揪一点地猛轰,倒要看看是己方的重盾先破,还是晋军那残破的古长城先被炸开塌败的原点。
花信风也已下场,兵分两路左右突袭,像两柄细刀,穿进敌军的骨头缝里。
可若要与常怀两相配合,一时还做不到。敌军中路正在后撤,旨在护佑主帅,而那帅位一旦退出城上重炮的射程,中军兵将会即刻反扑。
到时候还没能将那小口火炮毁掉,这一仗怕是要危险了。
花信风回望一眼城上。
李爻就站在基台正中,纹丝不动,不知在盘算什么。
再说常怀,他正面带人冲锋到□□、弓箭射程内,开始射杀敌军炮手。
可对方炮口终归不是死的。
眼见右方一门火炮炮口低垂,他大吼一声:“不好!”
话音未落,炮弹便被轰射而出,越过他的头顶,向他身后去。
千钧之际,也不知是城上哪两位神仙救命,两柄箭矢同时射中炸雷。
湘妃怒在投入墨犼军阵的前一刻,爆于空中。
碎硝利片如飞刃,席卷过勇士们的身躯——好过一炸一大片。
也就在这,敌军阵营里发出一阵欢呼。
有“叽里咕噜”的搁古话高喊着什么。
紧跟着,所有炮口再不顾忌墨犼军冲锋,齐齐对准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