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按照景平的计划发展。
他出宫门,让马车先回去,自己一路溜溜达达,念着李爻过不得几天便回来,心情就更好了。
街市上烟火热闹。
景平随走随看,经过路旁的小摊位,瞥见摊主在卖彩线编的小玩意:手绳、戒指,花朵、蔬菜、小动物,花花绿绿很是精巧。
他忍不住近前观看。
景平官服外面披了斗篷,摊主大姐只看出他衣着贵重,招呼道:“公子想看什么,自己玩还是想送人,不如说说用途,我来给您推荐,都是好意头。”
老百姓不就是这样吗,能吃饱穿暖,便能知足常乐。
景平一时唏嘘,若太平盛世常在,又有谁会期盼英雄出现呢?
眼前这些小玩意本是太细碎的,景平没将它们和李爻联系在一起的,可刚刚的念头飘过,他心底便腾起股强烈的祈愿——
他不要他做万人瞩目的英雄,只盼他平平安安,有一方小院,逍遥自在。
他目光在摊位上晃过,花朵、小老虎之类都是哄小孩子的玩意,独有几条手绳能称他心底的好意头。
可晏初是朝中的重臣,军中的统帅,手上系个红绳……太招闲话。
要不……系在脚踝上?
这么一想,景平来劲了:
晏初他皮肤白皙,脚腕上一道殷红,是很好看的,而且……不仅只是好看。
等他回来,若能亲手给他系上……
想到这,景平心底的悸动开始“咕嘟嘟”冒泡。
“姊姊,这红绳有讲究吗?”
那大姐笑道:“红绳子是月老爷爷的姻缘线,求好姻缘又保平安。公子要一条吗?”
景平又问:“可以戴在脚上吗?”
大姐显然深谙此道,捂嘴一笑:“公子是要送给亲密相熟的姑娘,又不想旁人看见吗?戴在脚上也一样,还可以辟邪呢,”她拿出线绳,“不知这位姑娘多高,富态吗,我估算个大概的尺寸,给你编一条活口的好不好?”
景平愣了一下,没说“那姑娘”比我矮不了多少。
“姊姊能教我编吗,我想亲手编了送给他。”
大姐更来劲了,一边教,一边笑,啰啰嗦嗦夸奖景平对人家心意真诚。
这之后,正史大人回了王府,一头扎进房,编他的红绳去了。
第086章 回家
皇上赵晟病来如山倒。又气又急, 让他的血像被点了的窜天猴顶着,直冲脑瓜顶,爆了个灿烂。
他连昏了三天, 醒来头脑不甚清晰, 话说不完整, 只会着急和哼哼, 五官有什么地方不大对称,好像是嘴歪,眼也斜了。本是个风流倜傥的矜贵公子, 几朝不慎也有了缺弊。
他不知是难受, 还是生气,说不出来哼哼唧唧,起初身边人指望他能将想说的写下来,结果笔递过去了, 他写出来的字竟没人认得。
众人没办法,只得搬救兵。太医们是成日住在宫里了。
景平都时不时被传, 有时甚至是半夜,他给赵晟行一次针,赵晟便能消停几个时辰。
以苏禾为首, 朝臣们急坏了, 逼皇上下个罪己诏, 倒把他逼成说不出话的废人, 总不能说是陛下神功即将大成, 眼下是元神离体, 神游去了吧。
太子殿下也病歪歪的。
只得加强了辰王和几位重臣的辅政力度。
这日景平给皇上行针时辰王前来探望, 他关切道:“陛下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急怒攻心么, 怎么现在连话都……还有多久能恢复如初?”
景平没抬眼,仿佛全副心思在银针上,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恭敬道:“回王爷,陛下因血冲百汇,有所瘀滞。等瘀滞散了,定时活动,便能恢复。只是急不得。”
辰王叹气没说话,片刻换话题问:“晏初快回来了吧?”
景平嘴角弯起一丝笑:“该在这一两日。”
提起这事他挺生气,每天这时候,他会去城关等人,依着他的算计,李爻一路跋涉回来会在临城修整一夜,清晨启程,晌午便入都城。
他巴望第一个接到他,可偏偏被提搂进宫,想到这,景平恨不能一针扎死这倒霉玩意算了。
他面不改色地落下最后一针,在一旁等了小半个时辰,再轻轻把针下了。
出宫回府,都过午了。
景平下车进府门,做好被滚蛋生扑的准备,却没见那团黑球。反而有人轻声笑道:“我看看,谁惹咱不高兴了?说出来我给你出气。”
他惊喜循声,见李爻从影壁墙侧面的跨院出来,似是刚刚沐浴更衣过,摇身一变又成了带着三分浪荡的世家公子,与沙场上杀伐果决的浴血将军判若两人。
午后太阳正好,打在李爻脸上,润得他皮肤净澈,像能被光线穿透,只是唇色随之清淡得让人心疼。
“晏……”景平从头到脚散出亲昵,刚想叫他一声扑过去,晃眼见他身后跟着胡伯,只得把这犯上的称呼咽了回去,“太师叔什么时候回来的?伤怎么样了?”
他快步过去,拉了李爻的手,开始诊脉。
李爻笑着,看着他,随着他,慢悠悠地道:“你刚被叫进宫,我就到了。听说有个人每天去城门口等我啊?你知不知道这叫什么?”
景平注意力在李爻脉象上,下意识“嗯?”了一声,还没回过味,李爻便凑到他耳边低声笑着:“是不是叫望夫石。”
嗓音酥松低沉,熟悉的梧桐花香气似有似无地绕过来。
猝不及防,景平被这流氓调戏得不知该摆出副什么表情。
见他愣神,李爻更得意了,“哈哈”笑着把手从他掌握中抽/出来,下意识将套在腕子上的黑镯子理正,一搂他肩膀:“吃饭去。”
景平奇道:“你不是早回来了么,怎么还没吃饭?”
李爻拿不解风情的眼神睨他一眼,道:“回来先去递令,再洗掉一身土和汗,折腾一番也就这时候了,”他笑得挺俏皮,“小别胜……那个什么来着?见你之前,我不得把自己捯饬捯饬么。”
景平知道他是刻意等他,道:“寻常时候便罢了,你现在能规律便尽量规律,”他正经一句之后,也压低声,在李爻耳边找补,“我去城关等你,你在家里等我,咱俩扯平了。”
李爻眨了眨眼,随即反应过来了,低笑着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胡伯在后面跟着,总觉得王爷这次回来有点奇怪。
嘶……也说不出是什么地方变了。
好像是跟公子更亲了。
也太亲了吧……动辄咬耳朵。都是老少爷们,这么多年谁也没避忌什么,有啥话不能给旁人听?
老家人在心里一拍巴掌:对,这感觉不是奇怪,是腻歪。
哎呦……这么一想更怪了。
饭桌上,李爻如愿以偿吃上了玉米菜肉饺子,只是他身上捆着固定骨位的夹裹,勒得太紧,根本吃不下多少。
景平见他饭量只顶曾经的一半,人因此更瘦了。他在桌上没言语,只说了近日都城的新奇事,饭后便拉他回了卧房。
环境隐秘安静下来,李爻倒不如方才人多热闹时自在了。
他骨子里颇有人来疯的潜质,人前耍得欢很是无所谓;待到仅对一人,尤其这人是刚刚接受了的爱人,便暂时难以适应,偷偷地手足无措。
他还是想不通小景平对他的喜欢为什么这般炽烈。
这样的情感,他要如何捧在心头珍藏呢?
这对一个从小亲缘淡泊、打了多年光棍的男人来说,是个顶大的难题。
景平倒一如往常,动作神态更放松亲昵了:“我看看你的伤,恢复得好便将夹裹改得单薄简易些,起码不勒着胃,”他忍不住抚上李爻的脸,“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情太浓,李爻受不了,决定甩锅岔话题:“那是鄯庸关的厨子水平太差,要不是我军务加身,真想去看看他们何德何能,把饭烧得那么难吃。”
此人虽然有不适应,但也算是在风月场上游刃过的老滚刀肉了,深知此时越是扭捏越诡异,于是自行将外氅外袍都解了,夹裹里面独剩下件里衣,才住了手。
“我帮你解开。”景平没戳破他甩锅的伎俩。
二人对面而立,景平环过李爻腰侧,解对方背后的扣子。他看不见他背后的“机关”,却种在地上似的不肯挪动半步绕去人家背后。
他把人往怀里一带,搂个着实,下巴垫在李爻肩上,居高往下看,别有用心——让我抱一下,好想你。
李爻初受伤时,夹裹扣子是系在中间槽位的,现在,已经收到了最紧。
景平跟人家腻乎了片刻,解下夹裹放在一边,小心翼翼扶着李爻,生怕他哪里还没长好,少了支撑会痛。李爻里衣领口少系了两颗扣子,交襟松敞,锁骨平直又突兀地支棱着,被白头发遮得更加欲盖弥彰。
景平被这令人心疼的美色撞乱了心,只得垂着眼睛暗暗调整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伤处:“我摸一下你骨头长得如何,要是疼了你得告诉我。平时还很疼吗?”
“嗯……好多了,幸亏神医你调的药对症,否则我这些天若再犯了咳嗽,可真要了老命了。”比起过于浓烈的情愫,李爻似乎更喜欢这种带着暧昧的温情照料。
景平不敢下重手。
摸他肋骨的伤处似乎恢复得不错,略放下心,正待再摸他脊椎的错位,便听李爻叹气道:“贺神医,你手重一点,我鸡皮疙瘩都要被你摸得掉一地了。”
这货还专把景平那点难言的非分之想拎出来说。
景平清了清嗓子,把尴尬清跑,道:“要不你去床上躺一下,我摸着你脊椎周围的肌肉僵,应该是夹裹勒的,我帮你揉开。”
放原来,李爻必得大赞景平孝心,然后把自己往床上一扔,让景平好好伺候一番。可现在,他总是有点扭捏的,生怕对方给他揉出不能言说的欲念。
迟疑一瞬,他又随波逐流地随便了,谁点的火谁灭,这臭小子要是真敢撩完就跑,非把他揪回来,然后……让他三天下不去床。
而事实上,李爻这次绝对是以色狼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为了不压到受伤的肋骨,只能侧向卧在床上,腰线因此深深凹下去。
景平再大的色心欲/火,都被他单薄的轮廓一斩而灭,闷成一团舍不得。方才设想过的无数画面全部作废,他只想让他好好休息,万不忍心借着看伤跟他折腾出些别的了。
贺大夫全心全意给他松筋正骨,没有半点不规矩。
景平的手很暖,双掌交叠,便拢了李爻后半副腰身。
沉稳适当的力道揉在腰背上,僵酸褪尽,说不出的安心放松。
李爻起初还有点紧绷,经景平万分规矩地按摩片刻,戒备心和色心都散了——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
从过年到现在两个多月,李爻连番操劳。除了受伤昏睡那两天,他每日从没睡满过两个时辰觉。
这会儿回到家,身上清爽干净,想吃的东西吃过,又得让他万分安心的人守身边。人放松下来,困意片刻上头。
李爻功夫一流,只要不犯咳嗽,吐息向来悠长轻盈,即便此刻他半趴着压了一侧胸肺,景平依旧听不到他的气息声。
但景平能从他身型的起伏变化判断出,晏初该是快睡着了。
于是他将力道略放轻些,柔声道:“困就睡一觉吧。”
李爻的确迷糊了,嘟囔出一句“还是回家好”,就合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