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 第97章

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景平,心中没有丝毫防备,一睡便很沉。

景平一直在给他揉腰,将他紧绷的肌肉彻底揉松,帮他换了个姿势躺好,李爻也只是眉头一抽,鼻息略微有所变化。

景平在他手上抚过,轻声哄道:“没事,睡吧。”

李爻眉目舒展,又睡得安稳了。

他一觉醒来,天色暗了,见景平就在床边守着,一直拉着他的手,眸色柔和又不错眼珠地看他。

他就是怵对方这种深情的小眼神。

流氓王爷没醒干净的盹儿登时灰飞烟灭。

“脸上让你盯出窟窿来了。”他笑骂。

景平跟着笑:“不怕,哪儿呢?我给你填上。”话音未落,俯身在李爻唇角亲了一下,“这里吗?”而后又吻他眼角、眉心……“还是这?”

每次不待李爻反应过来,便又“逃”了。

李爻刚醒,脑子清醒了,眼神还发散,模样看上去懵懵的。

这让景平心底腾起一股“欺负”了他的小小快感。

他正待继续趁人之危,门口胡伯敲门:“王爷,辰王殿下着人送来了帖子。”

景平眼底流过一丝晦暗,道一声“来了”,又转向李爻柔声嘱咐:“你没戴护具,慢点起来,我扶着你。”

他将人扶起来,才去开门。

胡伯见过大风浪,不动声色地见怪不怪:果然腻歪。

帖子是封宴会请柬,时间就在今晚。

真是迫不及待啊,景平心道。

他拿给李爻看:“身体不舒服便回了他们别去了,你伤还没好彻底呢。”

李爻垂眼看帖子思虑片刻,向胡伯扬声道:“胡伯帮我们准备赴宴的衣服吧,”他又跟景平道,“该来的总会来的,躲着也没用,但这之前,你得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

或许景平对他的敬畏深刻于骨,觉得李爻说这话时,语气骤然冷了。

他怔了一下,道:“是他们兄弟窝里斗,我不过是隔岸观火,顺势摸清一些谜团的因果。”

李爻斜他一眼:“我看你是添柴加火吧?”

现在事态发展如景平所愿,在李爻回到都城前定局,没让浑水溅到李爻身上。但景平还是心虚,他跟李爻说过要趁乱查旧事,可没说过要推波助澜把皇上闹得半死不活。

他摸不准李爻的态度。

李爻在辰王和皇上的对弈中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即便能多开眼前无声的战火硝烟,后面他也必会被迫入局。

景平深吸一口气,点头承认:“对。你……生气了?”

第087章 枭野

景平问完这句话, 时间好似停滞了。

他等李爻的回答像在等一个判决。

李爻直了直腰,没戴护具喘气都轻松。可也正因如此,一口气吸得深了, 胸口一阵轻微刺痛, 人定了一下。

“还是先戴上吧, ”景平将夹裹拿过来, “我明天去工部,给你改个轻便些的。”

他蹲下细心给李爻整理衣裳,低眉顺眼显得格外温顺。

李爻看他片刻, 随手将他额前一缕碎发理好, 捧起他的脸问道:“为什么觉得我生气了?”

一时四目相对。

李爻眼睛里的温柔撞碎了景平的顾虑。

而下一刻他又非常鸡贼地想:晏初这贼滑脾气,不会是要把我骗出来杀吧?

僵持片刻,李爻叹了口气:“我生气你就不这么做了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左右你的做法……”

“晏初……”

景平想过李爻会骂他,不是骂他搅闹社稷安宁, 因为没他搅闹,这社稷也不安宁;

他觉得李爻或许会怪他做的比说的张狂, 有蒙哄之嫌疑。

可万没想到,李爻那么理性一个人,居然问出这般牵情的问题。他在皇上和辰王面前机言善辩, 在李爻面前时常卡壳。

景平下意识想说“这世上没谁比你有资格了”, 而紧跟着他又反应过来, 这不是一脑袋扎进对方挖的坑里, 甘之如饴地被他“管制”么。

旁的事情都行, 涉及他往后安危的却不行。

李爻等着, 见他半天没后文, 突然笑了:“我没生气,若一切事情如你推演, 皇权之争已是山雨欲来,有没有你依旧会爆发,你趁势寻真相,是对先人的交代,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景平眼睛一下亮了。

李爻又道:“更何况,你紧赶慢赶,生怕浑水溅到我,这份心意我稀罕得不行……”

景平开心坏了。

但他太聪明,心思总是在瞬间就会变化兜转。

他先起了疑惑——晏初他没在都城,却一直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再眨眼的功夫,他又想明白了:松钗先生是晏初的人,即便对我的算计和步骤知情不完全,也是知道关键事件的,晏初那么聪明,猜出大概并不困难。

景平没说话,站起来把李爻拥进怀里,抱得小心翼翼,又抱得很紧。

李爻在他怀里轻轻合了片刻眼睛,拍拍他:“好了,小时候没来及撒的娇现在要补回来么,让我看看脸红了没有?”

脸倒是没红,但景平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他又想起什么,正色顾虑道:“避役司虽然是你一手扶持,但也是皇权直属,眼下松钗先生只道我在暗查牵机处,若往后有一日……他看出我针对旁人,会不会……”

“换个人或许吧,但他不会的。”

“为什么?”景平问道。

李爻笑着不肯说了:“背后说人损福报,我得多攒福气,往后好跟你逍遥自在。”

景平:……真是个让人无可反驳的理由。

二人是要去辰王府赴宴的,没时间继续腻歪。

马车上,景平将近来发生的事告诉李爻。

李爻只是垂眸听,乍看像是闭眼打盹,没有动作,更没有表情。待到景平通通讲完,他才将窗帘掀开看街景,喃喃自语似的感叹道:“从前只道王爷他胸怀宽阔,与皇位失之交臂的憋闷都自行消化了,不想……他是筹谋已久。”

“筹谋已久”简单四个字,道尽了辰王的心机深沉。

他先设计损了嘉王,若非是李爻当日及时赶回来,只怕他已经带人发动了以护驾为名的宫变,一石二鸟。嘉王、皇上只怕都会殒身乱况中。

而后,他便能以辅政为由扶年轻的太子登位,再谋后事。

那次事败,他并没气馁。后因势利导,借信安城灾劫,私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怂恿越王入都城哭穷,面上利用李爻查清越王勾结地方官贪腐,实则将早已埋下的离火神君祠的雷一股脑点燃,暗中鼓动言官刺激皇上,把赵晟闹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更甚,或许连豫妃都是他埋在宫里的暗桩,即便不是,那女人也八成跟牵机处有关联。

有缺弊者不得承大统,可眼下皇室这几位,只剩太子表面囫囵了。

这次宴请,辰王怕是要探李爻的口风,拉他站队。

“你打算怎么办?”景平轻声问。

李爻苦笑了下:“若只是皇位,他们打来打去我懒得管,平心而论,辰王殿下比陛下更合适。”

景平笑着听他说,扬手在他眉心揉了揉。

“可……他若为了争位,与外族虎狼谋皮,”李爻将景平的手从自己眉心处摘下来,扣在手心里,冷笑道,“和谈什么?我要先将那几座城池收回来。再把暗中挑事的羯人好好教训一顿。内忧难平,起码不能生外患。”

李爻的手有点冷,景平腕子一翻,把他的手挎进自己臂弯,又收在掌心里整个捂着,沉声笑道:“好。”

他没再多言,他知道自己想到的事情李爻应该已经想过了,或者他想得更远些,只是李爻依旧一心坚守着爷爷用名声、父母用性命换来的太平,未到天下大乱的绝境,他终归是不想裹进党争。

但上位者还能许他这份心思清净多久呢?

他那身体还经得起几轮战火硝烟?

他那性子能容他抛下百姓苦独自清闲吗?

景平在这一刻犹豫了。

他可以让皇上稀里糊涂直接到死,若他暗中帮衬辰王一把,是不是可以得辰王保李爻平稳安宁?

但这念头只闪现出来,就被理智扑灭了。反观辰王的暗中所为并不磊落,甚至处心积虑阴沉得可怕,跟他相与直如饮鸩止渴。

他们对李爻看中全因李爻是一把利刃,刃口利时,会狠狠用到钢锋崩裂;若刃不再利,便会弃了。

景平惆怅又揪心地想:

晏初念着难得糊涂,但该看清的,还是要看清……

免得恍然大悟那一日,悔不当初。

而我若真想护着他,便得让外族不战而屈,更甚须得去做左右天下之主心思之人。

至此,景平心里陡然生起一团枭野之志。

说话间,辰王府到了。

王府管家早在门口迎着,见二人下车,恭敬行礼道:“给康南王和贺大人问安,诸位大人来得早,我家王爷念着康南王今日才回,便将请您到府上的时间延后了。”

李爻听了“哈哈”一笑:“王爷有心了,我睡了整个下午,现在还没醒盹呢,一会儿怕是要说梦话的。万一惹了王爷不高兴,冯伯要帮我说两句好话呢。”

老管家笑着引路跟李爻寒暄,将二人引至王府三进院子中庭。

还离得远呢,便见厅内灯火通明,听闻丝竹之声杳渺飘来。

辰王坐在主位,抬眼见李爻来了,招呼他道:“晏初快来,就等你了。”

他给李爻准备的座位紧挨着自己,景平则还是在李爻下垂手。

李爻进门一一见礼。

辰王今日宴客不多,能来之人未见得是真正的心腹,却至少是与他心意相合的。

二人落座。

辰王朗声道:“晏初凯旋还朝本该宮宴接风,但陛下龙体欠安,太子殿下也略有不适,本王只得代承家宴,请了陛下的肱股之臣,为晏初贺一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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