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样挺可爱。
景平嘴角弯起一丝笑意,又不甘愿:被子抱得这么顺溜,怎么不抱我呢?
这货睡前吃狗的醋,睡醒吃被子的醋, 怪忙的。
醋缸安静片刻,待李爻彻底睡熟, 悄悄翻身起来,把被子给他掖好,掀开床帐下地。
天光见缝而入地冲进来, 又被景平无情地拦住。
他将床帐封严实, 想了想, 在桌边燃起一点药香, 抱起还在昏睡的滚蛋, 轻手轻脚出门去——晏初骨子里是个松散性子, 而他还能松散几天呢?
好好睡一觉吧。
景平把滚蛋交给胡伯照顾, 自己更衣出门,去了辰王府。
看见大门觉得晦气。
他复盘赵晸搞的小动作, 半步不想往里迈腿,因为见了面就想老大耳刮子呼他。
但纵观如今局面,他又不得不去抢那执棋之位。
辰王听说他来了,预料之外在眼眸里闪瞬而过。
二人花厅相见,辰王免去景平的礼数周全,道:“昨夜之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你怎么样,没有损伤吧?晏初消气了没有?”
景平看不出辰王揣着多少明白装糊涂,但他是打定了主意将糊涂装到底,他躬身行礼道:“下官前来并非为了昨夜的事情。”
辰王又一次出乎预料。
他只道对方满腹心思在李爻的安危上,是来催他快点查出结果的。
“下官心中有一设想,”景平端坐持礼道,“但如今陛下龙体欠佳,事急,来不及行文奏报,只得来找王爷面议。”
辰王示意他说。
“如今观搁古政权,搁古王身体不佳,二位王子夺位已入焦灼之境,本该自顾不暇,为何突然与羯人暗通,前来攻我边域?”
辰王知道这是羯人的挑唆,这挑唆的起因是他与虎谋皮。
多年来,他一步步削去兄弟手足,将赵晟逼至绝路,如今只差夺得兵权,将所有的不是甩给赵晟,便能触及皇位。
而他想得军权,是需要一个大乱的,在李爻难以维系抵挡之时挺身而出,顺理成章逼皇上交出掌武令。
本打算用鄯庸关和谈之事,再次利用羯人挑唆,将这把火烧起来。
但经昨夜的突发变故,让他察觉到事情走向的陡然失控,他怀疑羯人王上和祭司之间的矛盾已经割裂到难以调和的地步。
大祭司一直力辩当年信安城惨案不是出自他一手策划,羯人内部也没少因此发生变故。
如今他年岁大了,是不是自知没有几日好活,为了给自己洗清这盆污水开始不择手段了。
因为昨夜的刺杀太过儿戏,更像是来给李爻拱火的。
辰王相信李爻隐约知道他的暗中所为。眼下只差最后一步,他不能与李爻撕破脸。
可李爻若是往深处想,很快就会意识到,昨夜他若是伤了,辰王便可顺理成章逼迫皇上交出掌武令。
向来得利者存大疑,辰王不确定李爻是否在怀疑他是幕后黑手。
好在,李爻昨日前来诉说情况时,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牵机处很是奇怪,为何有些死士齿间无毒,有些则有”,这话没说在点上,却像不经意间暗点辰王——
我知道你手下有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团伙了。
杀手是不是你派来的。
辰王现在焦头烂额。他闹不清景平是否是得李爻授意来试探的。
他问道:“你想做什么?”
景平笑了笑:“下官要外访搁古,拆了他们与羯人的狼狈为奸。如今我南晋尚才缓过一口气,常态征兵刚上正轨,太师叔的身体也经不得连番征战,我要让他和国力都缓一口气。”
冠冕堂皇且直指关键,辰王若是反驳便更会让李爻怀疑昨日之事是他做的。
他心思一转,问道:“晏初知道你这想法吗?”
景平极少见地一噘嘴:“王爷也总将我当成太师叔身后的小跟屁虫吗?”
辰王笑着没说话,心下飞快地盘算。
若能得片刻喘息之机,弄清到底是谁与他暗中较劲也好。
在他看来,李爻那脾气是恨不能即刻冲到前线,一天之内收复失地。在李爻的刚硬手段之下,想制造让他应接不暇的局面并非易事。
再想贺景平,以他一人之力拆拨搁古与羯人的边交不大容易,即便真的被他拆开了,事情也未必是坏事——拿掌武令不成,可再寻他法,若让李爻切实察觉到他里通外族,对方便八成不会是眼下“两不相帮”的姿态了。
杀一个李爻可以用卑劣的手段,但得登帝位那日,要从哪找来第二个兼资文武的好助力呢?
辰王扪心自问,从始至终,他都当羯人都是被利用的棋子。
但他待李爻,终归是惜之敬之,若非当初为了安稳父皇心意,他也断不会提出下毒防备的计策。
不曾想,一步错,步步错,兜了一大圈,与皇位失之交臂,如今又费力求取,实在是报应。
辰王道:“也好,使节文书我速速着人备好,你此去危险,保全自己为重。若是不成,毕竟还有晏初给你撑腰,南晋更会举国之力,做你们的后盾。”
景平起身行礼道:“多谢王爷。”
-
景平回府时,李爻已经起来了,正照顾着萎靡的滚蛋喝米汤。
那人见他回来,淡然一句“回来了”,就把眸子垂下,安抚似的捋着滚蛋的半边头毛,不说旁的。
这场景让景平陡然而生一种错觉:李爻像是无声地说“当着孩子的面,不跟你吵架”。
他甩甩头,把这不靠谱的念想甩飞。
他太了解李爻了。
别看李爻十句话里有九句扯闲篇,可偏偏总能不着痕迹地留下半句提点。
而今他一句不多说,是比寻常时候郑重了——给你个机会老实交代。
景平好不容易得偿所愿,狗腿子劲儿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下去,可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不得不揣着目的“自作主张”。眼下回家了,只得再加紧狗腿几分哄人。
他凑到滚蛋身边,接过李爻手里的米汤小碗,替人家喂狗:“我去辰王府上了。”
李爻看他。
“讨了议和使节的差事,我要和你一道出发。”他扫一眼门窗,见关得好好的,开始起腻往李爻身边靠。
“唔,这你跟我说过了。”李爻不经意间起身,溜达到桌边倒水喝。
哎呦呵!
景平靠了个空,栽歪一下。
二人交心相付以来,李爻第一次明着让他吃瘪。景平心里一哆嗦,但他打定的主意,不会因此改变。
他回王府的路上就在想,昨天他跟李爻一带而过议和之事,李爻估计是累了,心里也乱,才没多问。今天他醒了只要稍微细想,就会预想到,二人离开后,辰王为达目的会闹出什么乱局。
李爻或许会生气,也或许会怪他。
可箭在弦上,掺和进来了,便不能抽身而退。
李爻坐在景平身后凳子上喝水,无声无息。
景平则一勺一勺把米汤给狗子喂完,检查过它的伤口,给它换了药。
直到事毕,景平把手洗净,到李爻身边坐下,二人一直没说话。
“晏初,”景平把茶杯从李爻手里接过,放在旁边,他握了对方的手拢在掌心,“你怪我在皇上和辰王之间反复横跳,挑唆事端?”
李爻突然笑了:“我怪你,你就不这样做了么?”
景平一噎。
“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李爻极少有地正色对景平说话,“我想听实话。”
他将那没溜儿的气质收敛干净,便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是啊,为了什么?
乍看,景平是在寻当年的一个真相,起初景平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信安城的旧事蹊跷,得知因果才能在乱局中活下去。
他向李爻信誓旦旦地说,不为报仇,不会糟蹋他的心血,而今李爻骤然一问,他才突然觉得,他参与到和谈中来,看似是为了让双方偃旗息鼓,而其实呢?
辰王或许不知他的初衷,但李爻知道——他要在不经意间因势利导地针对辰王,他做不到任赵家人打得头破血流、两不相帮。
他说浑水好摸鱼。
鱼到底是什么?
这问题直白、赤裸。
“为什么让我不要把掌武令还回去?乱事了了,你不想跟我走了吗?”
“当然不是!”
景平脱口而出,这之后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的心思依旧有九成为了护着李爻,可这般下去,为护他一人,必将掀起血雨腥风。
他不在乎、做得出,但李爻扛不住。
晏初他没有理由扛住。
那二臣贼子之名在这些年被他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血肉伤痛粉饰,好不容易不再那样刺痛扎心,而今,自己却要他背负更大的窃国之名么。
景平心里一时怯懦,他看着李爻,对方从前合身的文生袍子而今变得宽缓松弛,他形销骨立,他早生华发,他面色苍白……
独自支撑怎么都太勉强了。
景平的心便又强硬了——我誓要保护他,从不曾变。
他握着李爻的手紧了几分:“是我居心叵测。”
李爻定定地看他片刻,卸了口气。
景平神色跟着黯淡了,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二人无言片刻。
“你呀……”李爻先开口了,他看不得他这样,抽/出被景平握着的手,抚上他的脸,带着薄茧的指腹摸索脸颊有点痒,又有说不清的暧昧情意,“天下乌鸦一般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看清你想看的,必会污了眼睛脏了手……你我皆是局内人,逆浪淘尽,万劫不复也是咎由自取。我知道你有弄权之心,也知道你是为了我。”
景平鼻息一沉,他在话语间听出了挣扎。
李爻与命运无奈纠缠的挣扎。
他难过又欣喜极了:“晏初……你……什么意思?”